作者:投你一木瓜
褐色的皮毛不算好看,足有西瓜大小的体型也不讨人喜欢,半开的嘴中,尖锐擅于撕咬的牙齿证明它们该是肉食性生物。
桑迟想象了一下,如果它们立起后足站起来,前爪都能搭上自己的膝盖了。
有些吓人。
她攥紧丹的手,挪动步子向丹靠得更近。
幸而围住他们的迷魅鼠没有摆出攻击他们的架势。
皮毛最光鲜的一只出列到丹跟前,绿豆似的眼睛上下打量过丹,胡须和鼻子都动了动,确认了丹的身份,便向后一坐到它自己的尾巴上,揣起前爪说:“你有一个月没回了吧。”
桑迟睫羽连连扑扇,脑袋依上丹的手臂,小声惊叹:“它竟然会说人语吗。”
“不是它说人语,是因为在幻梦境中所有生物语言相通,所以你能听懂。”
丹优先给她解了惑,然后才向和自己搭话的迷魅鼠说:“我那里的时间流速和幻梦境不一样,我上次进幻梦境是五年前。”
“喔。”迷魅鼠瞅向桑迟,“这回终于找到你心心念念的小女友了啊,是该带她看看你的城堡,不白费你的心血。”
丹神情一顿。
对方不是第一次提他有一位心心念念的小女友了,或许是之前他曾经多次向迷魅鼠讲述自己喜欢的人。
可他记忆缺失,确定不了那位心念的小女友是真是幻。
不过他的确是想带桑迟去到自己的城堡,让迷魅鼠将桑迟与他心念的人对应在一起正好,他喜欢桑迟,桑迟又是确定的真实。
“那么给我小女友的见面礼呢?”他熟练地向迷魅鼠讨要礼物。
迷魅鼠像是习惯了他的不客气:“早就准备好了。”
另一只迷魅鼠钻回树木的阴影中,一会儿便搬出来一只类似香槟的酒瓶。
瓶内液体色如黄金,流动如蜜,瓶口处还精心用银绸带打上了蝴蝶结。
丹知道桑迟有些怕迷魅鼠,主动弯腰去接。
他摇了摇酒瓶,说:“上等的酒酿啊,好,我记下你们这份情了。”
“你是我们的朋友,你的小女友也会拥有我们的友谊。”迷魅鼠认真地记下桑迟的容貌和气息,劝道,“请饮一口酒酿。”
桑迟看向丹,无声询问他的意思。
“喝吧,是用这里特殊的蘑菇酿出的蜜酒,甜的,喝了以后就再也不会迷失在迷魅森林。”
于是桑迟取下酒酿的塞子,先浅浅抿了一口。
蘑菇的清香化在蜜甘中,几乎不用吞咽,就淌入喉嗓、漫至胃袋,如同饮下一段月光,只在舌尖残留韵味绵长的甜意。
小美人没忍住多喝了小半瓶。
丹的手指按住酒酿的瓶颈,止住她继续饮用酒酿的动作,好笑地说:“在幻梦境喝酒也是会醉的,迟迟一口气喝这么多,难道酒量很好?”
桑迟静静瞧着丹,澄澈的眼眸浅浅蒙上一层水雾,看起来没有醉。
这倒让丹有些吃惊了。
头一次饮迷魅鼠的酒酿少有不醉的,因为酿造酒的蘑菇本身就有惑人的能力。
一些不熟幻梦境危险的冒险者如果夜间入迷魅森林,就有可能被蘑菇迷倒,命丧迷魅鼠口中。
“真的有这么好的酒量?”丹微微屈膝,捏住桑迟的下巴仔细端详,然后比出一个手指在她眼前,摇了摇。问,“这是几?”
桑迟的目光迟钝地从他的脸上移至他的手指,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拉到自己面前,叼住了他伸出来给自己辨认的手指。
原来已经醉了。
丹闷笑出声,收回手,动作利落地将她打横抱起,说:“她醉了,赏不了迷魅森林的景了,就不耽搁时间了,请各位给我们让个道吧。”
这话并不是同迷魅鼠说的,而是对森林中的树说的。
迷魅森林的树看起来和地表的树没什么不同,但随着丹的话落,纷纷摇动枝桠,把仅有三条的粗壮根须从土地抽离,让到了一边,空出一条供他们行走的道路
丹道了声谢,和迷魅鼠们道别,抱着桑迟沿道路前行,远远已经可以望见他城堡的轮廓。
他想,她应当会喜欢他的城堡。
第47章
幻梦境中的醉很奇特。
恍惚间,桑迟发现自己赤足踩在了一片松软的沙滩上。
小脚陷进去沙子一些,金色的细沙覆在微微弓起的雪白足背上,随她无意识地向前走,拂过淡青色的血管慢慢滑落。
等她懵懂地走出一段,回望自己走过的路,只看到金沙上一连串小小的脚印,更远的地方则是白雾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她这是在哪儿?
海水漫上来,吻过她的足,等退去时,她的足趾碰到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海水遗留给她的礼物,一枚泛着浅粉色珠光的蚌壳。
她弯腰拾起贝壳,无需她更多动作,蚌壳就自行向她打开来。
柔软的蚌肉上卧着的不是圆润的珍珠,而是一团莹亮不刺眼的光。
桑迟恍惚一瞬,眼前的景倏忽间大变,不再是沙滩与大海,而是一张病床。
风声与海潮声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率仪间歇一“滴”的响声。
这场景有些熟悉感,可她分明不记得自己来过。
小美人凝神看向病床,本来不算明朗的病床渐渐在她眼中定了型。
病床上原来正躺着一位形销骨立的老人,心率仪连接的就是她的脉搏。
老人浑浊的双眼眯起,似乎是想要努力看清桑迟的模样,瘦削得几乎成皮包骨的手探出被子,颤抖着伸向她。
桑迟看老人行动艰难,连忙主动上前握住她的手。
一步踏出,她才发现自己好像变小了,平视的视线陡然下落,只比病床的床沿高出一点。
变小的她要牵住老人的手,得把自己藕节似的手臂抬起来。
“你生得迟了。”老人嗓音喑哑,攥住她的手,无比痛心又忧心地叹息道,“太迟了,我老得快要死了,护不住你了,对不起,是我对不住你。”
桑迟能从她的话语中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切,红唇弯起弧度,小手反握住老人冰凉的手:“没关系,不怪你,你有这份心意我就很高兴了。”
力有未逮,不该算是老人的过错。
老人淌下泪水,还想说些什么,却剧烈咳嗽起来。
她颓然倒在病床靠枕上,胸口快速起伏,像是极难过,唯独一双浑浊的眼仍固执地凝视她放心不下的桑迟,不肯放任自己昏死过去。
然而心率仪已经发出不祥的刺耳声,数位医护人员从桑迟身后跑出,围拢向病床上濒死的老人。
另一个眼睛与老人相似的中年女人也上前来,接替老人牵住了桑迟。
她带桑迟走出病房,看着医护人员把老人推入手术室,出来时神色悲哀地向自己摇头。
女人红了眼眶,蹲下身,看着桑迟的眼神蕴有复杂的含义,似乎既忧惧又不忍。
她与天真不通人情的女孩对视,半晌,垂目躲开目光,许诺说:“母亲没来得及给你取名字,你就跟她姓桑,叫桑迟吧,之后我会尽我所能给你提供帮助……”
一阵幽远的铃声传来,女人后续的话都消音无声,桑迟眼前还算清晰的画面重新变得模糊,眼皮灌了铅般沉重,压得她不得不合起眼。
等她终于有支起眼皮的力气,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云朵般柔软蓬松的床上。
丹单膝压在床沿,手里捏着个小巧的银色手摇铃,摇出的铃声响在桑迟的耳边,驱散依然萦绕她的醉意。
见她脱离酣醉状态,他放下手摇铃,含笑问:“迟迟去到蜃海附近了吧,有拾取到遗忘的珍贵回忆吗?”
蜃海算是幻梦境的一部分,不过飘渺没有具体位置,清醒时永远踏不上前往蜃海的道路,唯有醉后能抵达。
丹不曾放纵自己醉过,虽然清楚蜃海没有任何危险,但也不敢叫桑迟在那边久待,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城堡不久就取来驱醉铃,唤了她回来。
桑迟“唔”了一声,坐起身,慢慢眨了眨眼:“我想起我名字的来历了。”
她把自己在蜃海拾忆的经历完整向丹讲了一遍。
丹听到一半,笑容便泯失于唇角。
他以为桑迟的迟字,类似于其他人家寄望于大智若愚的含义给孩子取名若愚,该是取意欲速则不达或是笨鸟先飞,虽用的是迟字,但盼望的该是达。
怎么竟只是因为她生得迟,就给她潦草取名为迟。
她出生的时间难道不是取决于她的父母,而是她自己吗?
这实在算不上什么愉快的记忆。
因而等桑迟说完,丹并不追问她记忆的细节,而是积极转移开她的注意力:“你现在已经不在蜃海了,醒来后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桑迟愣了一下。
她清醒后第一眼就看到丹,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环境,只对躺卧的床有一个很软的概念。
听丹这样问,她准备抬眼仔细看一看四周,却注意到丹正向自己暗示蹊跷就出在床铺上。
床除了格外软以外,还能有什么奇怪的呢?
桑迟疑惑地用手在床上摸索了一遍,在床尾处摸到了一个略硬的小小凸起。
“哇,你发现了。”丹夸张地向她鼓掌祝贺,然后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水晶王冠,摆正在桑迟发上,“你是真正的公主!”
小美人想了一会儿,想明白了他是在玩《豌豆公主》的梗——能感受到床垫下豌豆的,就是身娇体贵的真公主。
不过大约是怕硌疼她,他只是把豌豆塞到床尾处。
天呐,他好幼稚,她都过了相信公主和王子童话的年纪了。
桑迟面颊红红地想,可丹愿意花时间为她上演公主和王子的戏码,也是费心思对她好。
她有一点喜欢。
丹为她准备的不止一顶水晶王冠,还有一根嵌有巨大红宝石的权杖:“拿着它,你可以在我的城堡范围内随意开路探险。”
桑迟被他引到室内唯一的窗边,发现这间仅有一扇窗户能通往外面的房间,竟然位于城堡的其中一座高塔上。
房间的窗边,有一只尾巴卷得格外蓬松的大花栗鼠。
它优雅地向她鞠躬行礼完,在她的注视下把尾巴从窗口放了下去。
卷起的尾巴完全伸直竟然可以放落到地上,如果桑迟愿意,应该可以抓着花栗鼠的尾巴溜到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