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投你一木瓜
后续的话都囫囵地搅在它口中,将吐未吐,不太清晰,像是因为熬夜过久,不清醒而低低念出的呓语。
桑迟努力侧耳倾听,依然没听懂它在说什么,只好出言询问:“你说什么?”
沉浸在自己思绪的野兽陡然从恍惚中回神,并不记得自己含糊说过什么,重复了一遍如果她最终没能逃出山,要不要留下一线希望的说辞。
“谢谢你。”桑迟为它的好心道过谢,婉拒了,许诺般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带着小金鱼成功逃出去的。”
她并非独自一人,说话很有底气。
况且真要是被抓住了,她就任务失败了,不是传个话就能弥补的。
“鱼……”狼闻言却是愣住,目光从她的脸上下移至她怀中的水晶鱼缸,表情忽然变得一片空白,定格住般陷入沉默中。
直到桑迟从它身边走过,离开屋子,行出一段路,才听到它在她身后拔高声音喊道:“她想回家!你要想办法送她回家啊!”
桑迟回首望去,狼却已不在门口目送她远离,而是进了屋,猛地将门合上了。
留在她视网膜上的最后一幕有些古怪。
站立在将闭合的狭窄门隙后的,似乎不是毛发粗糙的灰狼,而是一个身形略佝偻的中年男人。
不过男人膝盖以下的部分,都浸在黑沉的阴影中,看不分明。
这与她之前对狼的认知全然不同的画面,仅仅维持一瞬,更有可能是她因影绰的光看错了。
桑迟没太认真把这一幕记在脑海里,只是隐隐留存下印象。
更加令她迷惑的,是它喊出的这句话。
她能理解狼作为村民中良心未泯的一员,需要顾虑生计和亲人,不好公然与其他村民作对,所能提供的帮助仅有收留她半宿。
可为什么它最后呼喊的声音,听起来比她更盼望小金鱼能回家?
稍作斟酌,她还是没有返回小屋叩门请求狼来解答疑惑,而是按照狼指示较为好走的路线继续往下山。
可凌晨时分,山林间雾气浓重,比起她借来夜视的深夜,视线更受妨碍。
况且所谓的好走,其实只是其他陡峭道路相对而言的。
山中树木都不受约束地生长,横亘在地面的粗壮根系异常发达,犹如无数条虬龙盘踞,时不时会绊她一下。
其中一次她真的没保持住平衡摔倒了。
还好引路在前的白猫时刻注意她的动静,扑回她身前,用身体充当肉垫,没叫她摔疼。
“距离山脚下的河流不远了。”系统鼓励她说,“再坚持坚持,我给你挑的这个剧情小世界很简单就能完成。”
笨笨的小美人经过丹在梦中一番提示,努力在行走的同时动脑思考,问:“只要抵达河边,我的主线任务就算完成了吗?”
她没有抱怨道路难行,一边忍着崴过的脚踝一阵阵酸软刺疼,一边轻声说:“我觉得有点奇怪。”
桑迟慢吞吞地说着:“这个小世界叫《山村大逃亡》,如果实指山村,那么在我离开囚禁我和小金鱼的院落时,主线任务应该就完成了。如果虚指山村,需要逃出村民的追捕范围,那么我仅是抵达河边没用吧,敌人还在附近,不算逃出去了。”
系统不着痕迹地昂起猫头,瞪向在桑迟肩上静默装无关的红雀,基本断定是丹趁她睡着说了不必要的话。
他顾左右而言他:“在附近也没关系,你不擅长战斗,可以由辰亦去替你解决挡在面前敌人。只要小金鱼入水,你就可以回个人空间结算主线任务了。”
桑迟睫羽颤颤,直觉系统隐瞒自己的事情很重要。
可思考实在不是她的强项,仍然没法抽丝剥茧想出不妥之处在哪儿。
她抿起唇,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忽然问:“我可以关掉认知滤镜吗?”
“不可以。”系统回绝得很干脆,“它不是能由玩家开关的道具。”
“你也不能帮我关掉它吗?”
这回系统没有立刻答复。
他在这个小世界的权限极高,连相关小世界难度的饥饿条都能锁定,当然可以关掉区区一个道具的效果。
可他不想帮她关掉。
系统转身面向亦步亦趋在自己身后的小美人,劝道:“迟迟,它是降低难度的道具,从来没有玩家使用它之后会考虑关掉它。”
“可是它篡改了我的认知,我想的很多事都是错的……”
桑迟灵光一闪,恍然有所明悟:“我以为带她逃亡至河边就是送她回家,可实际上并不是……那条河、那条河附近有村民游荡,应该也算在山村囊括范围内。”
是她先入为主误解了,水生动物的家并不是随便哪处水都可以的。
对了,她的主线任务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要她拯救小金鱼或者送小金鱼回家,只是她一厢情愿地许诺。
自己成功完成主线任务,只意味着她和小金鱼的逃亡结束、到此为止。
为什么会到此为止呢,除了小金鱼逃出魔掌以外,是不是也有可能是那条河就是小金鱼逃亡之路的终点,她再也没法逃了?
桑迟站定原地,因为自己的推论面色苍白:“这个剧情小世界,难道是只有坏结局的世界?”
“对,这不是一个幸福美满的故事,不过我只截取了故事的一部分作为你的剧情小世界,你本来不会看到不好的结局。”系统叹息一声,心情复杂地说,“你能陪伴她这一路逃亡,对她来说其实已经算安慰了。”
无限世界的底色就是灰暗,哪怕他精挑细选,也只能选在故事急转直下之前戛然而止。
他根本不懂丹为什么非要给她揭开蒙蔽在灰暗底色上的幕布,就让桑迟以为她成功把小金鱼带到河边放生是拯救了她不好吗?
“你要是不喜欢这种注定结局的剧情世界,以后不再选这种就好。”白猫扒开前方的灌木丛,潺潺流水声变得格外明显,“把主线任务做完就离开这里吧。”
第59章
桑迟知道系统说做不到不会是谎言,长睫低垂,静静地凝视着水晶鱼缸中的小金鱼。
她轻声问:“她原本的经历里,是一个人逃到河边的吗?”
“嗯。”残酷的故事已经暴露,系统不再试图瞒桑迟,叹气道,“你非要知道,看看也无妨。”
他松了口,桑迟曾见过的那本书出现在眼前。
在书页快速翻动的过程中,一幅幅画面随即展现出来。
桑迟看到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女,苏醒在那间自己初入无限小世界时同样被囚禁过的杂物间里。
她的穿着很普通。
麻棉质地的长袖、长裤不太合身,多半是被换过一套衣服,身上自然也不剩下具备个人特质的饰品,仅有一个橙色的发圈或许是属于她的东西,束起她的长发成马尾,落在身后。
少女试探性动了动麻软到几乎感受不到的手脚,发现都被粗麻绳紧紧绑着,难以动弹。
回忆起自己之前的经历,意识到了自己多半被卖被关的处境,呆了好一阵。
不过她没有沉溺在慌乱无助中多久,深棕色的眼睛勃发起不肯甘于命运的生机,如同一把火焰,燃起在光线幽暗的房间内。
她打定主意要逃走,尽量保持冷静地找到那把桑迟试用过的破旧铁锹,磨断了绑缚手脚的粗麻绳,接着很有行动力地从狗洞钻出来。
弄断麻绳又恢复足够行动的体力,花去她不少时间。
她出门时,已是深夜时分,院子里其他人都睡熟。
她蹑手蹑脚地从院子中逃出,被自己打开门扉的大声响吓了一跳,怕惊醒院内的人,丝毫不敢回头地往外跑去。
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灰头土脸,除了因粗麻绳紧绑而留在皮肤上的青紫痕迹外,手腕、小臂处还有一道道铁锹反复割伤的破口。
鲜血淋漓的伤,看着就很疼,她却如同一头矫健的鹿,在求生欲作用下,丝毫不在乎疼痛地窜进了可以藏匿住自己踪迹的苞米地。
可惜她不像桑迟一样拥有清晰夜视的能力,更不能借三维地图知道下山的道路。
她所能依凭的只有回家的执念,把她的一切都拿出来当筹码,去赌能不能赢回她的自由,回去她自己的家乡。
执念支持她获得了出逃的动力,可在不熟悉山中地形的情况下,她从苞米地出来并没能寻到正经下山的路,而是奔波山林间,一次次行至死路,返程重寻其他道路。
错误的路使她没有和山路上前来追捕她的那批人碰上,没有被立刻抓住。
不过这并非幸运,因为她钻进树林不久,便摸黑踏入了猎户布置陷阱的区域。
独自居住山村外的猎户有追逐猎物的本事,买她的那户村民便敲上他的门,求他帮忙一起寻觅出逃少女。
然而猎户独自供独生女去镇上上学,就是不想女儿早早在山村中盲目嫁人。
把少女的遭遇代入到自己疼爱的女儿身上,他便觉得无法接受,婉拒了陪同村民追捕她的邀约。
在屋里待了一会儿,怕自己的陷阱会害到迷途山中的可怜女孩,他还是拿着手电筒出了门。
可惜来得还是晚了,少女踩进他布置在林中的绳套陷阱,伤到了足踝,正痛苦地坐在大树旁边,紧咬着下唇思考该如何继续接下来的逃亡。
在愧疚和同情的双重作用下,猎户带她回了家,简单给她伤口上过暂时麻痹疼痛的药后,他给了她一点食物和水,给她提供了几个小时的安歇。
帮助到此为止,即便少女恳求他送她下山,他也不敢为一个陌生人得罪之后还需要朝夕相处、经常来往的同村,他需要为自己和女儿的生活考虑。
因此,他只是帮助指明了另一条偏僻些可以下山的路,告诉她如果能游过那条河,就有比较平坦的山路通往去镇上的路。
少女说不动猎户,借用猎户女儿的纸笔留下了自己的家中住址,算是为自己不幸被抓住的结果留存下一点希望。
雾蒙蒙的凌晨时分,她重新踏上逃亡的路,在天未亮时,抵达了猎户向她提起的河。
书册的内容到此为止,画面消失,这就是系统截取作为桑迟小世界剧情的全部内容。
桑迟问:“她已经像猎户说的那样到达河边了,为什么还是没能逃掉?”
系统领着她走到河边,叫她看见这条水流颇为湍急的河流,说:“她的游泳技巧不够娴熟,想要游过这条河不容易,追捕她一夜的村民在岸边发现了她的身影,上小船抓住了水中的她。”
桑迟回首望向自己和少女都经历过的下山道路,然后重新看向鱼缸中的小金鱼。
不算大的一方鱼缸,便是小金鱼所能拥有的全部天地,她再怎么摆动漂亮的橙色鱼尾游来游去,也都是徒劳,回不去她自己的家。
就像她有勇气和毅力出逃,也足够努力,最终却依然止步在河畔,没能逃出山村。
系统说:“迟迟,你作为玩家,能做的只有让她重新经历的逃亡之旅不再孤单,改变不了别的,你把她放进河水中,结束这个故事吧。”
“结束?”
她抬起眼,便看到漂在河上的那艘老旧的船。
船上满满当当挤满了鬣狗与老鼠,面目狰狞地瞪着眼睛看向她的方向,或许是迫不及待迎接这段故事的终局,等着她把小金鱼放进水中,立刻就要划船冲来。
桑迟收拢抱住鱼缸的双臂,轻声说:“我不要。”
性子如同幼兔般温软的小美人总是怯懦的、犹疑的,少有表达自己意见的时候,尤其是这样明确的拒绝。
此刻却态度几近任性地说:“我答应了她,要送她回家,不能言而无信,她游不过去河,我可以带她过河,我不要就此结束。”
“迟迟,如果这是我编写的故事,我会愿意为你妥协出另一个结局。”系统的声音艰涩,“可救她是做不到的,这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真实故事,她没能游过河,直到死都没能回去家。你陪同她逃亡,其实算是扮演她,你也没法过河,你触碰到河水,也同样是结束。”
什么叫作发生在很久之前的真实故事?
桑迟从来都认为无限小世界中生活的人和真实世界的人都是具备个人思维的生命体,只是这里的规则和真实世界的既定各项法则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