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暮时夏
另一边,听到贺子擎道出自己的姓名,老者却依旧不言不语、目不斜视。
林清妍道:“贺大哥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位真是游千鹤前辈吗?”
贺子擎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像是不解一般。
他顿了顿,又出声道:“前辈,晚辈师父名为阮心柔,不知前辈可曾听闻?”
直到这一刻,那呆坐不动的老者陡然全身一震,像是猛地从迷梦中惊醒一般,抬头看向贺子擎。
“你说谁?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阮心柔。”贺子擎一字一顿重复道。
老人紧盯着贺子擎,像是黑暗中的人抓住了一线光亮,从上到下将他一通打量,越看双眼越亮。
他一语不发,却是猛然一跃而起,手中持着一截烧火棍,迅疾地向贺子擎攻来。
贺子擎猝不及防,但这么多年习武早已形成条件反射,眼见着还闪着火花的烧火棍直直刺向自己,他迅猛地向后一跃,手上同时抬臂格挡。
手臂与烧火棍相击,砰的一声响后,空气中爆出一片璀璨的火星。
“贺大哥!”林清妍被老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前一步。
非尘提醒道:“林姑娘稍安勿躁,那位老前辈并无伤人之心。”
林清妍也是关心则乱,此刻稍稍冷静下来,看出老者似乎只是在考教贺子擎,出手间极有分寸。
一老一少就在这林间切磋起来,林清妍等人都在一旁围观,并不敢随意出声。
老者的剑术极为精湛,显然比贺子擎高出一截。一开始贺子擎用手去格挡那烧火棍,渐渐地手臂上全是被棍子抽出来的炭火印子。
他亦看出老者一招一式间的教导之意,很快便端正了心态,手到身后一抽,将他背负的长剑抽了出来。
那柄剑平日里极少出鞘,只因这一路走来,很少有人能逼得他出剑,然而今日与这老人一战,竟逼出了他的剑。
长剑划过碧空,发出一道尖锐的裂帛声。
只看剑刃之上闪烁的寒光,便能窥见这柄利剑的锋锐,然而剑刃与漆黑的烧火棍碰撞在一起,那平平无奇的烧火棍却毫发无损,长剑反而被震得发出颤抖的嗡鸣。
一击不成,贺子擎掩下心中震惊,手臂震动,又是一剑刺出。
贺子擎用剑极为朴实,他的剑招很少,每一招都简单直接地奔着每一处致命点去。而他用剑最独特的,便是快。
他的剑极为快,一招不成便迅速转变成下一招,最快时,他能一瞬间刺出上百剑。
因为太快太迅疾,那剑便如那淋漓而下的暴雨一般,猝不及防、来势汹汹。
与他对战的人,往往会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剑包裹了,四面八方全是袭来的雨,每一滴雨点便是一剑,雪亮的剑尖化成铺天盖地的雨滴,令人无处可逃。
而当贺子擎祭出他的剑,几乎无人能从他剑下逃脱。
可这一次,他刺出的每一剑,从天而降的每一滴雨滴,都被挡住了!
老者手中的烧火棍挥舞间大开大合,在天空中画出一道道漆黑的影子,那些影子连成一片,竟成了一道无坚不摧的屏障。
雪白的雨滴全数被屏障抵挡,一滴也无法渗透入屏障中。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密密麻麻传来,宛若兵戈交接,又像是真的下了一场细密的雨。
“好厉害的剑法!”林清妍看得双眼发直,满脸惊叹道。
安玖也是一脸惊奇,烧火棍只是一截木头,怎么能挡住剑还不断呢?
大概是看出她的疑惑,非尘解释道:“这位前辈已达到剑气外放的境界,别说是一截烧火棍,即便他手中的是一条丝帛,也能堪比利剑。到了这样的境界,万物皆可为剑。”
这边几人交谈着,另一边一老一少二人的切磋也告一段落。
林清妍和非尘都能看出来的问题,贺子擎自然也能看出来。
他干脆利落地跳出老人的攻击范围,持剑抱拳道:“前辈,晚辈认输。”
他出了剑都无法战胜的人,再比下去也是徒劳。
老者手里握着烧火棍,微微佝偻地站在原地,才比过一场,他却是半点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两只眼睛亮得好比天上的繁星,定定望着贺子擎,越看越满意,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小子,你很好!”
“小子,你过来,跟我说说你师父的事,你师父现在如何了?”老者冲贺子擎招招手,语气和蔼极了。
他刚才那一通试探,早已发觉这小子剑术极佳,有些剑招还隐隐有点他的影子。再想到他说自己师从阮心柔,便能得知,这些年里阮心柔也并未放下剑。
如此,他这些年的付出,倒也不算无用。
贺子擎哪里还不懂,这老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虽然找到了人,他面色却并未放松,反而越发凝重。
“前辈,您还未回答我的问题,您是游千鹤吗?”
游千鹤笑吟吟道:“不错,老夫正是游千鹤,你既是心柔的徒弟,便该称我一声师祖。”
贺子擎却摇摇头,不答反问道:“前辈,晚辈遵师父之命来寻你,师父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你后悔当年的决定吗?”
游千鹤愣了愣,眉宇间喜色稍褪,神情变得复杂。
他沉默片刻,语调沉沉道:“不悔。”
只要她还坚持走在剑道上,他的所作所为便不是无用功,他不后悔。
顿了顿,他又忍不住问:“你师父既然教出你这个弟子,便还在练剑。以她的剑术,为何不曾在江湖上扬名?”
听闻他这个回答,贺子擎并不意外,他深深望着那满头华发的老人,沉声说道:“师父说,她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自你走后,她便隐姓埋名长居深山,再未出山。她说,这是她对你的报复。”
话音落下,老人身躯一震,一脸不可置信。
“为何、她为何……她一直在怨我,是不是?”他眼底隐现水光。
贺子擎面无表情道:“是的,师父说她最怨恨的,是你根本没有给她选择的机会!”
“你若不愿她耽于情爱,当年便可说清楚,师父不是死缠烂打的人。是你答应她与她成婚,你从未对她说过自己的想法,她便以为你也愿意。游千鹤,你浪迹天涯、红粉遍地,你常说自己无情,可明明你也最多情。若你将一切说清楚,不要生出那些莫须有的怜惜,她又何必勉强自己学剑!”
“师父也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家人死在她面前,她便想要一个家。你若不愿给她,她大可自己去找。可你不告而别,你用这样的方式换师父走剑道,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逼迫?你问过她的意愿了吗?”
“你想要她抵达剑道的顶峰,站上那高山之巅。师父不想如你愿,自你走后,她亦长居山林,过着离群索居的日子,她这一辈子的确再未放下剑,却再也无人知晓她会用剑。”
“当年那惊艳绝伦的流霜剑,终究是深埋地底,再不见天日。”
说到这里时,贺子擎嗓音已然哽咽。
他自小便被师父捡回山,那时师父已年近五十,他与师父在深山老林里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在他记忆中,师父一直是温柔又慈爱的样子。
师父会为他补练武破了的衣裳,在他受伤时为他包扎伤口,在他生病时彻夜守候。师父给了他无声又浩大的母爱,就像他的亲生母亲一样。
从小贺子擎便没有父母,在他心里,师父便是他的母亲。
不过时常,师父也会露出沉默哀伤的一面,尤其是教导他练剑时。
年幼的贺子擎不懂师父何故感伤,但他隐约能感觉到,是因为剑。
于是贺子擎每次练剑,都会独自去到山林里,与林中野兽搏斗精进自己的剑招。
只有到了瓶颈时,他才会让师父教他。
甚至有一次,看着师父对剑垂泪的身影,贺子擎气闷地说出再也不练剑的话来。
师父没有责备他,反而耐心地询问他,是真的不愿练剑吗?
其实不是的,贺子擎很喜欢剑,他喜爱练剑,即便他的资质不算很好,每次都打不赢师父,师父轻而易举的一两招,就能把他打趴下。
他依旧喜爱剑。
那一次,师父摸着他的头对他说:“你喜欢就练吧,不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喜爱的东西。”
贺子擎问:“可是师父,您不喜欢我练剑。”
师父摇摇头,轻笑着说:“我并不厌恶剑,剑只是死物罢了,真正令我感伤的是一个人。”
年幼的贺子擎大言不惭地说:“那个人也用剑对不对?师父,我一定要好好学剑,等将来我下了山,就去找那人算账,给您报仇!”
师父临终之前,只是让贺子擎寻到游千鹤,给他带一番话。
真正要与游千鹤挑战的,是贺子擎自己。
当年许下的诺言,他从未忘记。
他要堂堂正正打败他,让游千鹤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前辈,我自知武艺不如你,但晚辈斗胆,还是想要与前辈正正当当地比过一场。半月后,晚辈会邀请广大武林高手,来此作为这一战的见证。”
游千鹤默然半晌,才迟缓地道:“我一出剑,便要死人。”
贺子擎面不改色道:“无论生死,晚辈一应承担。”
作者有话说:
代入一下:有天赋但不想干这一行的孩子x控制欲强为孩子牺牲道德绑架的家长
谁也说不上对错,所以最终就是互相折磨。
明天开始日六!!在此立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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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081
◎她怎么有这么多的话?◎
“林清妍, 你在做什么?”
安玖穿过回廊,看向凉亭内坐在桌前手持毛笔的青衣少女。
此时,几人已离开武夷山, 在不远处城镇上租了座宅院, 三人一起住在宅子里。
这里的三人自然是安玖、林清妍、贺子擎,至于非尘,出山之后,非尘便正式向安玖辞行了。
人既然已送到,他也要去做自己的事。
“是安玖啊……”林清妍恹恹转过头来。
自从那天贺子擎向游千鹤下战书以来,少女便一直这个样子,做什么都无精打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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