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卤煮豆花
陈慰面色微肃,不自?觉顺着邬崖川的指引坐在了他对面的凳子上,虽表情难看,闭嘴不言,但没敢再像刚才那么嚣张。
饶初柳却敏锐察觉到了刚才邬崖川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要是不把?握这个机会,她就可以直接去找颜芷师姐当三年打工人了。
饶初柳扇骨在手?心一敲,迈步到邬崖川身侧,手?指轻勾,原本隔开距离的凳子就紧挨在了他身旁。
她轻撩衣袍,潇洒坐下?,手?肘支在桌上,掌心撑着下?颌,双眸含笑地盯着他。
邬崖川视线扫过两人紧挨着的衣摆,默默抬眸,盯着她,似乎指望她能良心发现。
但美女要什么良心!
饶初柳理?直气?壮地想着,非但没拉开距离,反而边眉眼含笑地盯着他的脸边啜茶,活脱脱一副靠美色就茶的风流模样。
片刻,邬崖川主动移开视线,不动声色将凳子挪得稍远了些,看向陈慰,“陈公子,应你要求,元道?友来了,可以说了吗?”
陈慰视线在两人脸上徘徊,眉头微蹙,“我?知道?的都可以说出来,但我?有一个条件。”
邬崖川道?:“请讲。”
陈慰瘦到凹陷的眼眸中陡然?淬上寒光,他一字一顿道?:“我?要亲手?杀了陈闫文!”
陈闫文就是陈城主的大名。
因着自?己的经历,饶初柳没觉得陈慰这股子杀父的恨意?有什么不对。但出乎意?料的是,邬崖川的表情也?很平静,他对陈慰的要求不做评价,只是缓声道?:“我?拿陈闫文还有用,他暂时死不得。”
陈慰脸色顿时变得涨红起来,他死死盯着邬崖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眼看着他憋不住要发怒,饶初柳“唰”一声打开风吟,轻轻摇动,一股带着舒缓效果的微风就吹到了陈慰面上。她笑道?:“陈公子,你急什么?邬真人又没说不同意?!”
邬崖川大概是谨慎惯了,说话总留三分余地,并不轻易承诺。偏偏陈慰这人性子急,又十分忌讳别人不将他放在眼中,哪怕邬崖川只是习惯性的心平气?和,但在陈慰眼中,平淡代表轻慢,就代表瞧不起他。
眨眼间,饶初柳已经将两人心理?猜了个七七八八,她揶揄道?:“达成夙愿只差一步,公子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可见毅力过人,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你怎么反倒连几天的耐心都没了?”
陈慰一怔,面色平静了些许。
邬崖川偏头看了她一眼。
饶初柳慧黠地朝他眨了眨眼,又偏头看向陈慰,道?:“陈公子,杀人诛心,对陈闫文来说,死亡只怕也?并不是最可怕的事,这座城池是陈闫文的杰作,彻彻底底摧毁它对陈闫文来说,不是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吗?况且……”
‘元垂思’的嗓音本就略带磁性,配上饶初柳低柔的语气?,更是加强了她话语中将心比心的信服力,“我?知道?距离成功越近就越是难熬,可公子怨的难道?只有陈闫文一人?陈闫文的能力没有谁比公子更清楚,靠他一己之力,能撑得起这座城吗?公子就不想将他背后?之人一并揪出来?”
陈慰的表情随着饶初柳的话变幻莫测,但听到她最后?一句话,他猛地抬头,直直看了过来。
他声音干哑,“你不怕?”
“怕什么?”饶初柳侧眸看向身旁的青年修士,笑得肆意?又理?所?当然?,“我?旁边的,可是邬崖川啊!”
邬崖川凉凉瞥了她一眼。
别人用这种自?豪的语气?说他,可能是真的自?豪;但这位‘小恩人’这么说他,脑袋里?恐怕又盘算什么一举多得的弯弯绕绕。
陈慰有些意?动,但表情纠结,明显还在犹豫。
饶初柳窥着他的脸色,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你这会儿说的越详细,陈闫文活在这世上的价值便越小,他如此恶贯满盈,本就该迎来报应,到那时你想亲自?处置他,邬真人又岂是不通情理?的人呢?”
“你说是吧?邬真人。”她视线扫过邬崖川,笑得春风满面。
邬崖川垂眸,淡淡“嗯”了一声。
饶初柳没在邬崖川脸上看出他对这番话的想法,也?不在意?。邬崖川可能不像表面纯白,但立场却是绝对的正派,这样的人,就算会因为她身上无法隐藏的优秀而欣赏她,却绝对不会将一个亦正亦邪、行事无法估量的修士当成可堪造就的后?辈。
仅就邬崖川而言,哪怕是讨厌的人,睡到他的可能性怕是都比被他当成晚辈大得多。
陈慰这会儿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两人的眉眼官司上,得了邬崖川的承诺,他沉默许久,涩声道?:“你们?知道?人畜是什么吗?”
饶初柳心一紧,道?:“以人为畜,不就是把?人当成毫无智慧的牛马,任意?驱使吗?”
“不全是。”陈慰啜了口茶,面无表情道?:“牲畜
,除了可做苦力,更可做食材。”
饶初柳想起城门大街上的胖瘦食客,瞳孔骤然?缩小,顷刻间,她四肢的血液都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口。她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转过身,想去院子里?吐一会儿,但一只手?牢牢扣住了她的肩膀,下?一瞬,一颗绿色的丹药被塞进她口中。
饶初柳只觉一股清甜的清气?化解了她的反胃,头脑清明,冷静无比。
清心丹。
还好珠子没发烫。
饶初柳内心平和地想了下?,平静地心疼道?:“邬真人,我?吐一吐就行,何必如此浪费。”
邬崖川顿了顿,道?:“并非浪费,原本就不该让元道?友听这些腌臜事情,只是在下?与陈公子交谈之际,还需元道?友作个见证。”
饶初柳冷静地思考片刻,点头,认可了这个理?由。
然?后?,两人目光同时落在陈慰身上。
陈慰:“……”
他移开视线,低声道?:“陈闫文手?里?第一个人畜,是我?娘。”
陈慰还是个幼童时,因着没有灵根又身体不好,其实不怎么有机会见到陈闫文这个父亲。他总是很忙,将他们?母子俩抛在家中,甚至连银钱也?经常忘记给,他母亲只是个柔弱美丽的凡女,没有什么捉拿妖兽或给人消灾解难的赚钱本事,不得不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做绣活补贴家用,就这样磕磕绊绊将陈慰养到了六岁。那一年,陈慰忽然?生了一场重病,他母亲花光了所?有银钱都治不好,眼看着他就要夭折,他母亲整日整夜睡不着,跪在陈闫文施舍给她的平安符前祈求他能赶回来。
“他还真回来了。”陈慰眼圈渐渐泛红,低吼道?:“可我?宁愿他没回来!”
陈闫文回来后?,给陈慰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他渐渐好了起来,陈闫文也?没再离开过。但是,他的母亲不见了。陈慰那时虽真心敬慕陈闫文这个父亲,却更依赖母亲,于?是他整日哭闹,逼迫陈闫文把?母亲给他找回来。陈闫文烦不胜烦,有一日脱口而出“她死了”,然?后?自?知失言,任凭陈慰怎么闹都都不肯再说了,只领着他到了一处墓碑前,让他跪拜祭祀。
饶初柳跟邬崖川对视一眼,心知他母亲的死多半跟他的病愈有关,是什么牺牲母亲性命救后?代的邪术。但两人都没吭声,戳破这个事实,对陈慰来说未免太残忍了!
但他们?不问,陈慰自?己却想说出来:“我?娘身体算不得多好,但只是积劳成疾,没得什么要命的病,怎么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去世。况且陈闫文回来时我?娘还活着,他是个修士,又怎么会保不住我?娘,我?知道?这里?面必有问题,就趁陈闫文出门的时候,上山把?坟墓扒开了。”
说到这里?,他面部凹陷的线条骤然?狰狞起来,眼圈红透,浑浊的泪水大颗大颗滴落。
他哽咽道?:“你们?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我?娘头骨上有一个洞,一条腿骨都不见了,她……陈闫文那个畜生!”他几乎说不下?去,声音一字一字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他、让我?……把?我?娘吃下?去了!”
饶初柳心一抽,她已经隐隐有这个猜测,但真正听到陈慰这么说,还是觉得残忍。好在清心丹药效还没过去,她喉口只隐隐发苦,反应并不剧烈,倒还能勉强听下?去。
探到她背后?的手?又默默收了回去。
得知自?己病愈的真相后?,陈慰几次寻死觅活,但他一个凡人,只要陈闫文不想让他死,他自?杀都死不了。久而久之,他放弃了寻死,但也?患上了厌食症,一吃东西就恶心呕吐,半点都吃不进去。人若是长期不吃东西,也?会死,偏偏最低等的辟谷丹也?是凡人吃不了的。即便陈闫文用灵气?吊住他的命,陈慰还是一天天虚弱了下?去。就在陈慰以为自?己终于?能死时,陈闫文研究出了一种凡人也?能吃的丹药——保身丸。
陈慰一开始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但后?来,陈闫文抓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当年的小村庄也?逐渐变成了现在的惜子城。即便陈闫文瞒地再严实,但陈慰又不是个傻子,听到陈闫文手?下?那些闲言碎语,看到五官相同、身形却在短短几天判若两人的食客时,还能猜不出来他吃下?的‘保身丸’原料是什么吗!
饶初柳觉得‘惜子城’这名字就很讽刺。
陈慰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比如黑甲卫由来、胖食客进了哪条街后?变成瘦食客的等。但更隐秘的事情,如‘保身丸’的去向,他并不了解。
在陈慰这里?实在得不到更多有用线索了,两人便跟他告辞,离开了小院。
大概是难以分清城主府中人的正邪,孟臻等人索性直接将所?有人都关了起来,这就导致偌大的城主府十分空旷,至少饶初柳跟邬崖川一路走?过来,也?没看到第三个人。
邬崖川一路将饶初柳送到她醒来时的院落前,道?:“抓到陈闫文之前,惜子城的阵法解除不得,亦无法与外界联系,也?只能委屈元道?友在此休息几日了。”
饶初柳点了点头。
她一直很擅长拿捏分寸,像手?中握着‘门票’时,就可以嚣张些。但眼下?她没了不可取代的优势,邬崖川又得处理?惜子城的大小事务,这会儿再贴上去简直是找死。
反正瓶颈难得有了点缝隙,老老实实修炼几日,先突破到练气?三层也?好。
饶初柳站在院门口,准备目送邬崖川离开。
邬崖川却没立刻离开,似是思考着什么。片刻,他摊开手?,递到饶初柳眼前,道?:“元道?友,你的战利品。”
饶初柳低头,一颗似珊瑚珠般的圆滚滚艳红色丹药正躺在他修长的手?上。
午后?的阳光将邬崖川那只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掌衬得像是放置珊瑚珠的精美玉器,‘珊瑚珠’反射的光芒灼得饶初柳眼前阵阵发黑。她意?识到了这东西是什么,也?感受到了邬崖川那句平淡的“战利品”后?令人发寒的试探。
钓鱼呢?
饶初柳快速打量了邬崖川一眼,道?:“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那个魂丹。”
邬崖川颔首道?:“是。”
饶初柳挑眉,似笑非笑道?:“邬真人把?这个给我?,就不怕我?把?它吃掉?”
邬崖川目光对上她的眼,淡淡道?:“既然?是元道?友的战利品,如何处理?,你说了算。”
“好啊。”饶初柳索性直接拿起魂丹,往嘴边放去,然?而直到魂丹距离面颊仅三寸,邬崖川仍旧毫无动作。
她不得不相信,这人是真的不会阻止她吃掉魂丹,不由古怪道?:“邬真人,你还真打算看着我?吃下?去?”
邬崖川从容转过身去。
“……”饶初柳盯着他的背影,很想一拳头打过去。但两人之间修为跟战力的差距,还是让她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这个念头。她幽幽道?:“邬真人,你若是看我?不顺眼,可以直接动手?,没必要设圈套的。”
虽这么说着,等邬崖川转身,饶初柳还是惊得后?退两步,喊道?:“等等!我?还没吃!”
邬崖川瞥了她一眼,尽管两人相处次数不算多,但饶初柳还是很清晰地分辨出了他那双深褐色眼眸中的无语,“千魂噬灵阵中的魂灵无法超度,这只是一颗……”
他语气?沉重了些,“纯粹的丹药。”
似乎意?识到饶初柳并不信任他,邬崖川解释道?:“我?无意?试探,在绝对的诱惑面前,在下?也?不敢说自?己毫不动摇。”
饶初柳默默盯着他沉静的双眼,片刻,她试探道?:“那我?……吃啦?”
邬崖川微微颔首。
饶初柳扬高声音,道?:“我?真吃啦?”
邬崖川沉默片刻,倒退两步,侧过身去,“元道?友,我?回避——”
“咔嚓——”细小的声音打断了邬崖川的动作,他回过身,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定在饶初柳手?上,表情明明白白泄出几分愕然?。
带着浓郁灵气?的红色粉末在玄衣银冠的美貌女修指缝中洋洋洒洒飘落,她轻描淡写地拍了拍手?,又随手?用了个净尘诀,石板缝隙里?星星点点的红色丹尘就消失在柔和温暖的风中,没留任何痕迹,好似从未出现过。
邬崖川盯着饶初柳,眸中是再清晰不过的疑惑跟探究,似想要看到她内心深处。
饶初柳唇角带笑地回望过去,手?执风吟轻飘飘的摇着,姿态一如先前的潇洒放松,全然?看不出她放弃了什么。
“这颗魂丹对在下?来说诱惑确实很大,不过……”她笑的意?味深长,朝邬崖川眨了眨眼,“我?要是真吃了,我?的心上人只怕就要不开心了。”
邬崖川忽然?眉头微蹙,抬抬手?指,一道?隔音术就罩住了两人。
“元垂思,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他的声音很轻,也?很坚定。
“在下?应该还没做过什么实在惹你不喜的事情吧?邬崖川,你这样着急拒绝,总不能是……”饶初柳心中毫无波澜,眸中却流露失落,但很快,她遮掩般收起这副姿态,调笑道?:“怕会喜欢上我??”
“并非如此。”邬崖川脸上并无羞意?,手?中忽然?出现一份玉简,他摩挲了下?,递到饶初柳面前,“昨日破阵时,我?见你基础打得还算牢靠,对高阶阵法也?有所?涉猎,唯独中阶阵法十分生疏,想来接触不多,这是我?曾经学习阵法的随记,都是市面上能买得到的中阶阵法,若能帮你节省些时间,也?算物?有所?值。”
这家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手?段用得可真熟练啊!
“邬真人,你这是在收买我??”饶初柳心里?明镜似的,可还是忍不住接过了玉简。
巴掌不疼,但甜枣真好吃啊……
“收买谈不上,最多算是惜才。”邬崖川正色道?:“正因为我?不会喜欢你,所?以才想劝你别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不过我?说这话并非因为你哪里?不好,相反,你心性极佳,刻苦勤奋又聪慧好学,若把?心思用在正途上,他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邬崖川视线落在饶初柳手?上的玉简上,显然?,这就是他口中的正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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