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香橙
无忧子进城来到这里还得一会儿,叶云岫便趁这个工夫洗漱收拾,又叫人出去给她买个早饭。
说来好笑,三百多号人进了城,吃不上饭了。
也不能这么说,他们还是会煮粥的,菜也是,白菜萝卜豆腐猪肉,统统一锅煮,煮熟了撒点盐。
山匪们一帮莽夫粗汉,有几个会做饭的,叶云岫如今才发现,原来这古代的男人基本上就没有会煮饭烧菜的,在山寨时都有专门负责做饭的妇人,如今进了城没人给他们做了,差点没饿死。
要这么一比,谢让简直就是个绝世好男人,自从她穿了来,就一直是谢让给她做饭吃,她原本还习以为常呢。
谢让十岁为长兄扶棺归乡,就曾留在老家独立生活,十三岁独自出门游历,母亲过世后,又一手照顾妹妹凤宁,没人指望就只能靠自己,偏他也不肯亏待自己的嘴,竟学得一手好厨艺。
可是像他那样会做饭的山匪……问了一圈,没有。如今进了城,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厨子,县衙里原本的厨娘听到山匪进城,也早早跑了。
毕竟做饭这事,不是随便找个人就行的,他们是攻占这座城的山匪,就算秋毫无犯从来不曾扰民,老百姓对他们仍是惧怕防备。万一找的人有问题,一包耗子药能放倒他们这么多人。
再说也一直没顾上,大家进城后忙到飞起,城门紧闭多日了,雪灾这样严重,城内缺菜,城外灾民围城,他们也没工夫在意吃饭的事情,就每队安排人煮粥、水煮菜,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叶云岫不禁反思了一下,她是不是一直以来忽视了火头军建设,往后得叫各队自己开伙做饭,每队好歹培养两个能做饭养活他们自己的人吧,既然谢让能行,他们凭什么就不行?
谢让忙的顾不上给她做饭,可也舍不得叫她跟山匪们一样吃水煮菜,就给她出了个主意,想吃什么叫人去买。于是叶云岫一日三餐,总得有一两顿随便买点儿。
好处就是城里总有卖香油果子的,香油果子蘸豆浆,再加一个水煮蛋,叶云岫慢慢悠悠吃了饭,又等了会儿,手下来报无忧子到了,正在外头候着。
叶云岫便吩咐请他去县衙前院的偏厅坐,不多会儿,带路的手下领着无忧子穿过月洞门进来。一年多不见,无忧子还是那个样子,松松垮垮的道袍,毛毛糙糙的混元髻,只是那身道袍又脏又破,衣摆都扯出布条了,整个人越发清瘦,风尘仆仆,显得颇有些狼狈。
想着这无忧子好歹也算是故人,还教了她一套八段锦的,她如今还时常用来锻炼呢,跟谢让在一块久了叶云岫好歹也学了点人情世故,便等到无忧子进了院子,意思意思地走到门口,站在台阶上迎了一下。
结果无忧子刚走上台阶,一抬头看见她,面色一愣脚下一滑,一个踉跄,差点脸朝下拍台阶上。得亏旁边带路的山匪伸手扶了一把。
无忧子站稳身形,望着台阶上的叶云岫看了又看,一脸的茫然凌乱。
“道长别来无恙。”
等他走上台阶,叶云岫双手搭上腰际,微微侧身行了个福礼。却不知旁边那山匪瞧见她像寻常女子那样行福礼,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高冷莫测的寨主只合拎着大刀砍人,你说她学人家行什么福礼呀。
“谢……谢……谢家娘子?你怎会在此?”
叶云岫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指引他往厅中走,一边也有些纳闷地问道:“道长又怎么会来此,不是你说有要事求见吗?”
无忧子站那儿没动,看看叶云岫,再看看身边带路的山匪,这下彻底懵了。
一直等到坐进了厅中,有手下倒了茶来,无忧子仍是一副神魂不附体的状态,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这玉峰寨的寨主,竟是谢让?”
“寨主是我。”叶云岫告诉他,“谢让是大当家。”
无忧子:“……”
叶云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琢磨着这人大约还得懵一会子吧,也不急着说话,就自己悠哉品茶,瞧着他那个凌乱惊讶的表情也挺有趣的。
她还当这牛鼻子老道真会算命呢,怎么就没算出他今日跑来求见的是谁。
无忧子一杯热茶灌下去,稍稍镇定了一些,缓了缓问道:“谢公子呢?”
“他出城去巡察灾民去了。”
“谢公子出城了?”无忧子道,“不巧贫道没遇上,早知道就不用费那么多工夫了,谢娘子可不知道,我在城下足足等了大半日,磨破了嘴皮子,才说动守城的人帮我通传一声。”
“道长从北门进来,他应当是从东门出去了。”叶云岫好心眼地告诉他,总觉得今日这位道长莫名喜感,愣了吧唧的,全然没了当日在谢家见到时那般高人风范、故弄玄虚。
“短短一年没见,两位……怎会成了这玉峰岭的当家人?”无忧子迟疑问道。
“说来话长。我听到道长求见也是一样惊讶,还以为故人来访呢,原来你并不知道这玉峰寨的当家人是谁。”叶云岫玩味笑道。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滚雪白毛领的袄子,头上插着玉簪,说话一贯的慢慢吞吞,嗓音是小女儿家独有的绵软清甜,配上一盏清茶和窗明几净的厅堂,全然一副闲适雅致的画面。但显然,无忧子这会儿实在是接受无能,总有点神魂不附体的样子。
“说来也是话长。”无忧子顿了顿,摇头感叹道,“抱歉谢娘子,贫道……实在不曾想到,贫道失态了。如今这柳河城之外,全天下的人恐怕都在打探玉峰寨的当家人是谁,我来之前也曾在城外打听一圈,数万灾民受二位恩惠,竟连玉峰寨当家的姓什么都没人知道。”
“如今道长知道了。我起初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是我们两个,可是道长执意求见,总不能拒之门外。”
叶云岫一笑,颇有些好奇问道,“道长也是好胆量,都不知道这玉峰寨的当家人是谁,就敢孤身进城,如今又知道了旁人都不知道的事情,道长都不担心的吗?”
无忧子一愣,反应过来叶云岫言下之意,顿时表情复杂,便有些哭笑不得了,顿了顿自嘲地摇头失笑。
“谢娘子与我上次见到的,简直判若两人。”无忧子道,他迟疑地看着叶云岫,忽然问道,“我记得谢娘子的生辰八字,谢娘子……当是数月前就已及笄?”
“是的,四个月前过了及笄的生辰。”叶云岫道,“说起来我也有些好奇,当日道长帮我算命,可否让我知道你算出了什么,弄得谢让好一阵子神神叨叨的,动不动就拉我去看郎中。”
真当她不知道呢,谢让那个态度明显有问题,她只是懒得戳穿罢了,再说两人那时候还不是很熟,谢让不肯跟她说,她也懒得追根问底。后来时过境迁,也就不经意的没当回事了。
无忧子脸色尴尬,欲言又止,最终摇头道:“惭愧,贫道学艺不精,没算出什么,谢娘子不必在意。”
叶云岫见他不肯说,也懒得再追问下去。见他风尘仆仆,面有霜色,便问了一句:“道长这是从哪里来?”
“不瞒谢娘子,贫道刚从北方边关回来,跟着这些灾民一起南下的。”
无忧子放下茶盏,竟站起身来,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却把叶云岫吓了一下。她忙站起身来说道:“道长怎么行此大礼?”
“贫道想代这数万灾民谢大当家和寨主大义!”无忧子郑重一拜,说道,“贫道自北方边关一路而来,触目所见哀鸿遍野,饿殍遍地,路边尸骨堆积,百姓易子而食……谢娘子怕是不曾亲眼见过灾民惨状,单单与此相邻的瀛洲城外,就冻死饿死一两万人,惨不忍睹。”
“可贫道自打过了陵州地界,灾民的情状就好了许多。两日前我到了陵州附近,才听说玉峰寨山匪攻占柳河县、开仓放粮,一力挽救数万灾民,今日我在城外盘桓许久,我亲眼所见,灾民都安置得很好,贫道一时感触,心中实在是……贤伉俪大义,实在是苍天有幸!”
他说着又是郑重一拜,抬头之间,眼眶都有些红了。
倒把叶云岫弄得有些不自在了,侧身避了避,抬手虚扶了一下。
“道长快坐吧。”叶云岫说道,“这些其实跟我也没多大关系,都是谢让干的,他那人心软。”
她这般坦然不经意的态度缓和了气氛,无忧子平静下来,重又坐下叙话。
“贫道这一路南下,到处都在纷传玉峰寨寨主神勇无比、铁血柔肠,一夜之间攻占柳河县,斩杀贪官,开仓放粮,赈灾安民,只是各路人马打听来打听去,竟无人知道这玉峰寨寨主是谁。贫道便决定,一定要亲眼见一见这位当世豪杰。”无忧子爽朗笑道,“不瞒谢娘子,便是事前不知道是你二人,贫道敢进这柳河城,就没有一个怕字。”
叶云岫顿了顿,好心地告诉他:“传言错了,那个魏县令是我杀的。谢让他没杀过人。”
无忧子刚端起茶盏,猛地一呛,差点洒到身上,手忙脚乱又把茶盏放下了。
叶云岫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而且我不是攻占柳河才杀的魏蠡,是他先跑到玉峰岭去剿匪,我才杀了他的。”
她表情认真地强调:“是他先找上我们的,犯我山寨者我必诛之,所以是他自己该死。然后正好谢让缺粮食赈灾,我们就把柳河占了,结果进了城才发现官仓就是个空壳子,粮食大部分都被朝廷调运边关了,谢让没办法,还是自己掏了银子,跟城中大户买的粮食。”
见无忧子一脸恍惚的样子,叶云岫总结了一下:“赈灾的事情都是谢让在做,他倒也没想那么多慈悲大义,无非是看在眼里,又离得近,不忍心这么多人冻饿而死罢了。所以你要谢,就去谢他吧。”
…………
谢让一时半会回不来,无忧子那个样子,看着也不知道奔波劳累多少天了,两人稍坐片刻,叶云岫便叫人先带他去找个地方休息。
手下便带着无忧子下去,就在前头给他找了间书吏平日用的公房。见寨主竟然肯亲自出面见他,山匪们对这老道便也多了几分热情,给他端了热粥,送了热水洗漱,还给他生了火盆。无忧子这一路身心俱疲,跟叶云岫见面之后又多少有点神思恍惚,喝了粥烤着火,他往椅子上一瘫,就睡死了过去。
下午日头偏西谢让回来,才听说无忧子来了。
谢让也很意外,进了县衙原本想往后院去的,得知无忧子就在旁边的公房里休息,脚步一转便径直往那边去了。
结果他一推门,就看见无忧子歪在椅子上,睡得昏天黑地。谢让脚步一顿又退了回来,吩咐身后的手下:“给他拿个被子盖一下,醒了再来叫我。”
手下答应一声,赶紧就去找被子。
谢让回房见到叶云岫,两人聊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无忧子此来到底是想干什么来了,大老远跑一趟,赖在城墙下喊了大半天,总不成就为了替灾民道谢吧?
同时谢让也多少有点为难,他们跟这位无忧道长尽管算是旧识,可的的确确并没有多么深的交情,除了知道他是个终南山来的游方道士,别的底细根本不清楚。如今他这么忽然跑来柳河,歪打正着得知了两人的真实身份,你说他们怎么办,放了他还是留下他?
不可控的事情就意味着不安全,这是叶云岫素来秉持的一种态度。末世养成的自我保护本能,任何人事物,如果不能完全为她所掌控,她就无法全然信任。
“这道士身上有正气,倒也不像个不好的,先等我见见他再说吧。”谢让道。
一直等到天色傍黑,谢让自己动手做了两碗葱花鸡蛋面,跟叶云岫两人正在吃饭,手下来报无忧子醒了,等着见他呢。
叶云岫道:“这老道可真能睡,进了咱们这山匪窝他也放心睡,从上午一直睡到现在,午饭都没吃。”
谢让看看碗里的面,叹口气匆匆吃完,认命地又进了小厨房。他擀面抻面,又煮了一碗,一边叫人去把无忧子请来。
无忧子被领进后院的一间屋子,看样子应当是前任县令的书房,谢让却不在,便先坐下等。不多会儿谢让进来,手上还端着个托盘,托盘里一壶茶,一个粗瓷大碗冒着腾腾热气,散发出食物的诱人香味。
无忧子连忙站起来见礼,谢让端着个托盘也不好动作,忙说道:“道长快坐,可别多礼。”
他走到桌边放下托盘,笑道:“我听说道长连日奔波,累得睡到现在连午饭都没吃上,我这里也实在简陋,城中缺菜,只给你煮了一碗面,你先凑合一顿。”
谢让把茶壶拿出来给自己倒茶,顺手把托盘推到无忧子面前。
无忧子拿起筷子,粗细均匀的面条上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的荷包蛋,点缀着翠绿的葱段,他怔了怔,问道:“这是……公子做的?”
“对,”谢让笑道,“道长尝尝我的手艺,云岫一直夸我擀的面好吃呢。”
无忧子欲言又止,顿了顿,埋头吃面。
谢让见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也就不跟他说话,只坐在一旁自己品茶。
无忧子很快吃完了面,连碗底的汤和几片葱花也全都吃光了,一抹嘴笑道:“快哉,今日能吃公子亲手做的面,贫道这辈子算是值了。”
“?”谢让放下茶盏侧目,一碗面而已,这道士几辈子没吃面了?
第47章 天下霸业
谢让不禁笑道:“道长这话说的,看来确实是饿了。”
无忧子却站起身来郑重一礼,一揖到底:“贫道吃了公子的面,就是公子的人了,此生誓死追随公子!”
谢让一愕,旋即失笑道:“道长说笑了,我一个山匪,您一个道士,难不成您也要跟着我落草为寇?”
“公子说是落草为寇,那贫道便也落草为寇!”
谢让怔了怔,竟然发现这道士是认真的。
他缓了一息,起身拉着无忧子收了这样郑重其事的大礼,说道:“道长,你莫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和娘子攻占这柳河县城,实在也是一步步赶上的无奈之举,并无其他意图。”
这下轮到无忧子不信了,他双目灼灼盯着谢让,半晌,发现他说的也是真话。
两人面面相觑。
无忧子难以置信地问道:“以公子的才干,早该看出这天下必将大乱,公子有经天纬地之才,仁民救世之心,胸怀天下,一力挽救数万灾民,公子……竟没有称王称霸、问鼎天下之心吗?”
谢让:“……”
他这回相信这老道是来真的了。
谢让便也正色下来,摇摇头,这个真没有。
无忧子:“……”
无忧子四顾茫然。
想他无忧道人,自诩奇谋善策,堪为天下谋士,游历天下二十年,眼睁睁看着乱世纷纷、民不聊生,只苦于找不到一位可以追随的明主。
是以当他得知玉峰寨山匪一夜之间攻占柳河、开仓放粮一力挽救数万灾民的大义壮举时,简直是心怀激荡,立刻就义无反顾地奔赴柳河,孤身进了这柳河县城,只为了当面见一见这位玉峰寨的当家豪杰。
若传言不虚,此人真有大才,他便打算要追随此人,辅佐他成就天下霸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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