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这回也是一样,彩云说完抬起下颌,狭长的狐狸眼睨着林瑜。
林瑜没有多大反应,嘴角一抹浅浅的笑,起了身,“我还是去廊下坐坐罢,不吵着你们歇息了。”
说罢径自出门,素月留她也只当没听见。
这是少有的场面,素月气得拧了彩云一把,“就你长了嘴!就你会说话!总是欺负人家做什么?”
“我哪里知道她会生气,又不是第一次说了。”
彩云提起裙子跳到另一边,乌髻上一朵新鲜栀子花落了下来,狡辩道:“再说了,我说的也是实话,她本来就小气。”
“够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点心思。”素月轻斥,“你有本事冲着姚家的姑娘去撒气,要嫁给大爷的是她,不是雀儿。”
这话一下戳中彩云的心窝子,叫她又羞又恼,脸皮涨得通红。重重哼一声,扭过脸不再说话。
这厢素月急着找人,三两步迈至廊下,循着去院门的路望了一圈,没找见半个人影。
雀儿如何走的这样快?
素月正奇怪着,回身时目光却定住一个纤柔苗条的身影。
原来这丫头没走,藏身在西墙拐角的廊柱后。身上的豆青对襟绢裙虽半旧不新,却干干净净,少有皱褶。
不知是不是隔着距离,翘檐遮下的阴影罩在雀儿身上,盖去了她脸上的雀子*。寻常只五分容貌的小丫头,此刻亭亭静立在那儿,竟像个画中出来的美人。
素月怔怔看直了眼,良久才去到她身边。
“彩云那丫头狂起来没边,你别往心里去,外面热,站久了吃不消。待老太太选好偈语,我明日差人将衣服和纸条一并送给你。那衣服绣起来不容易,你回去只管歇上一日。”
林瑜知道这是她的好意,抿唇一笑,“多谢姐姐。”
素月看不过她这副老实模样,心底叹气。
也不知是多少回了,每次遇上这么气人的事,也不见这丫头说旁人一句坏话,转头便能轻巧一笑,哪里像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回碧梧居的路上,林瑜想起姚妙华吩咐自己过来时遮遮掩掩的情状,提裙走上一条更远的小路。
难怪要在这时候叫自己出来。
碧梧居后面有处别院,荒置许久,一直无人居住,林瑜走的小路需得绕过此地。
她有意在这边闲坐了会儿,盘算着自己出来的时间应足够,才继续往回走。到连着垂花门的那面墙边时,林瑜止了步,藏在拐角的树后。
垂花门外的石径边,守着一个小厮,林瑜认出来那是跟在二爷身边的书童。
未几,那位二爷从碧梧居走了出来。那人身着橘绿纻丝直裰,腰间扎一条鹅黄汗巾,持柄骨雕折扇。
乍眼看去是个十足的清俊公子,很有这个朝代文化人的风范——
倘若他左脸上能没有那抹被亲过的胭脂印的话。
第2章 青白
待这主仆两个走远,林瑜不紧不慢踱步自树后出来。
行至垂花门边,与探头张望的春喜撞个正着,春喜见是她,急急忙忙背过身,一张脸埋进肘弯,用力擦拭着。
“小姐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春喜捂袖放下手臂,抿起发肿的嘴唇。
林瑜只做没瞧见,“老太太还在歇息,在那边等了会儿,素月姐姐叫我先回来。”
“哦……”春喜心不在焉,迈上台阶时踉跄一步,险些被绊倒,还是林瑜眼疾手快抓住了她。
正房里。
姚妙华正坐在妆镜台前,试戴一对碧珠银流苏的耳坠子。听完林瑜回话:“即如此,你改日绣好了再送过去就是。”
“是,姑娘。”林瑜瞥过她未然脂粉的唇,敛眸不语。
“雀儿,明日我要同二太太和三姑娘她们一道去寺庙祈福,春喜也去,约莫要花上两三日。带多了人不方便,你就留在碧梧居。”
姚妙华说着,打开梨花木雕花方匣,抓了几块碎银给林瑜,“今日不用再来正房服侍,这几日你好好给老太太织褙子,拿这钱去买烛和线,剩下的自己留用。”
春喜是姚家的家生子,而林瑜是姚家半路买来的,妙华对她远不如春喜那般亲近,好在每次给钱都大大方方,按劳分配。
银两的重量压在手心,林瑜想起回来时撞见的那幕,什么也没提。
被卖进姚家时她只签了三年的契,赎身的银钱早就存够,她最近已经在准备离开的事宜,就当作没瞧见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瑜回了自己的下房,这儿原是间耳房,因着房里的绣活都是她做,春喜不常伸手,妙华便将这里辟出来单独给林瑜住,方便她熬夜做针线。
托素月的福,褙子留在明净堂,林瑜没有旁的事情可做,又能缝制些织物交给人卖。
秃皮的八仙桌上竹篮盖了层旧棉布,揭开来,下面放着各色各样的帕子,荷包,香囊,都是近阵子挤着时间做出来的。
一整个下晌,林瑜都在房中做针线,缝荷包累了便换帕子绣。
不知多久过去,临近门口的青石地砖抹了片橙红的斜晖。她额头冒出细细汗珠,后背领口处的绢衫也叫浸湿些许,这才放下绣绷。去桌上倒茶喝时,手腕都在发抖。
入了夜,林瑜照常要算一回账,取出戥子秤了今日得的碎银,共有二两重。
这二两中挤出几钱去买线,烛火无需花费,她可以等夜深了去廊下拿,或是直接去廊下绣。至多花出半两,剩下的都能存下来。
从床脚摸出存钱的木匣子,存了一两半进去,林瑜又摸向另边袖袋。手心拍空的瞬间,她那双黑亮的眸倏然变暗,恍若被抽去了魂魄。
今早出门前,右边袖袋明明放着六钱的银子,她还记得那碎银的形状,像片薄叶似的。然而现在碎银没了,袖袋中只剩下拳头大一个洞。
银子丢了。
将下房里里外外都找了几圈,都没找着。她捂住袖袋,心像缺了一块似的,空落落漏着风,灌得四肢冰冰凉凉。
许久过去,一抹月光沿着窗沿爬进满室昏暗,院中歇了半晌的热风吹进来,携着花香扑在脸上,林瑜才稍稍从这种滞闷苦涩的不良情绪当中缓过来。
她其实不缺这六钱。
自从高三那年弄丢过一张二十的纸钞后,她每次带钱在身上,都是小心再小心,已经很久没有丢过钱。因而不知道,好几年过去,被金钱把控一切的紧迫感竟然仍未消除。
推开房门,一天夜幕低垂。
林瑜想了又想,今日只去了老太太的明净堂,回来的时候她经过碧梧居后边的小径,在那儿闲留了会儿。
正房里妙华春喜二人已经歇下,林瑜取走廊下的灯笼,向外而去。
东角门处,守门的王婆子不见人影,门环上斜挂着把未合的锁,轻轻一推,这门扉就打开了。
林瑜对此并不意外,自打搬进碧梧居,这王婆子好好看门的日子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她夜夜都要忙着去和另几个守园的婆子喝酒打牌,三年来风雨无阻,也颇叫人敬佩。
沿着来时的小径,林瑜一直找到了碧梧居后头的院子。今日回来,她在这儿呆的时间最长。
偏院这边久无人居,下人们打理起来便不那么上心,入了六月,这儿的草还只拔过一次,现在又能没过小腿,找起东西来不是易事。
林瑜捡了根趁手的长树枝,便走进草丛,每走一步,都要将两边都拨开仔细找寻番,才肯迈出下一步。
她全身贯注在这片草丛,浑然未觉,身后百余步,久无人居的偏院廊下,有人正看着她。
男人自廊下走出,着玄青暗金绣云纹直裰,腰扣绣金麒麟带。薄透的月光沿着他面部轮廓勾勒出一副英朗俊雅的面容,眉目深邃入画,气质清直如松。
神色却是淡淡的,看不出高兴,也看不出不高兴。
许裘上前问道,“爷,这丫头不知从哪儿过来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是否把她赶走?”
顾虑着男人的眼睛受伤未愈,他特意说得仔细了些。
顾青川未答此话,只是静默注视着月光落下的那处模糊不清的影子。
今夜月明如昼,洒在草尖,如同铺了层淡亮的灰,树枝拨动草丛的声音被夜风吹入耳中,再看过去,草中人有了清晰的轮廓。
他问,“她穿的衣裳是何颜色?”
“青白。”许裘怔了下,“她好像在这儿找什么东西。爷,王太医还有三日便能过来,可要派人催催?”
那边林瑜已扔了树枝,举起那枚形如叶片的碎银放在月光底下看了又看,良久,甜甜笑了下。
“不必。”顾青川收回视线,折身回屋。
他看清楚了,她找的是银子,还有——
她的牙很白。
*
许裘留在原地,等林瑜回去时悄然跟在她后边,一直跟到了碧梧居外,才发现那门竟没上锁,守门的婆子竟也不在。
怪道这丫头偷跑出来,幸好今日没叫她撞见什么。
大爷虽寄信说过要归家省亲,但他已经回府一事,还只有老太太一人知晓,连二房那边都紧瞒着。一是为国公府牵扯到的公事,一是为大爷这次回程时出了意外——
他亲自劫人时眼睛受了伤,大夫说过得好好将养,白日不得出门见强光。此事若是传出去,少不得引来朝廷那边起疑,只能做了一拨假人马在路上走驿舍,他们先行回府将养。
许裘在这扇虚掩的门前思索好一阵,挪步回了偏院。
他们现下住的这间偏院虽久无人居,也是一座三进四合的宅子,住在二进,外边看不出里面是否住人。
东间厢房。
临窗摆着一张花梨大理石书案,案面磊了字帖公文,并一方端溪鸜鹆砚。秋山笔架上搁着一只笔,毫尖聚着水滴,缓缓下坠。
烛光映在窗纸,须臾被一道黑影压下,屋子里暗了下去。
许裘敲门进屋,回道:“爷,咱们安排后归的人马在鞍川遭袭,李四率人捉住了几个刺客,没等问话,他们便一个个咬破舌下的毒自尽死了。”
书案前,顾青川挽了宽袖,另手握着盛有火漆的铜匙慢慢摇动。
匙底不时有烛火光影漏出,在男人深褐的眸底燃起一点簇亮,“跑走的那几个看到我了?”
许裘垂首道:“马车帘开着,李四举着火把往里面晃过,正对着的几个人都看清楚了您的替身,应分辨不出。”
过得一会儿,屋子里又亮起来。
顾青川盖好火漆印,将信递给他,“叫人送去江苏,亲手交至陈大勇手里。”
许裘接了信放进衣襟底下,却没有挪步,嗫嚅着嘴唇欲言又止。
扭捏做派惹来一记凉飕飕的冷眼,“有话就说。”
“刚刚属下跟出去,发现那丫头是碧梧居姚小姐的丫鬟,忽然想起——”
许裘垂首,继续道:“老太太递过话,说您难得回来一趟,该抓紧与姚家小姐见见,彼此磨合一番,尽早把成亲的日子给定下来。”
案前那人动作微顿,继而道:“是该尽早把日子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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