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当初朝廷里徐重徐繁一党正是要安插人手摆布杭州,远远地给大爷找事儿。故而大爷在秋闱一事上做了文章,把底下几个人送入大牢,不慎牵连到秦修远。
怎么在他这儿变成大爷惜才爱才,大义凛然护着他了?
秦修远端起翠如碎玉的薄胎瓣纹碗,浅啜了一口,茶水入口微涩,继而是淡淡的回甘,萦绕鼻尖,仿佛有种雨后的清新。
饶是他不常品茶的人,也多喝了几口。
顾青川这才缓缓道:“此事我已知悉,不过光是这一本酒楼的账册,却也无用。这里还有一桩事,不知你肯不肯做。”
秦修远放下茗碗,眉心却是靠在了一起,起身拱手,“倘是能为之事,卑职必竭力而为。”
“放心,不是叫你作奸犯科。”顾青川挽袖,执起茶壶给自己倒了碗茶,意态悠闲的模样。
“本官想请你给王知府吹几句耳边风,叫他尽快离开。”
……
秦修远走后,许裘跨进书房,道:“爷,探子的消息回来了,与先前推测八九不离十。二爷去书院只待了几个月,便跟着狐朋狗友进赌坊,两年里欠条叠了十几张,约莫有八千两。”
顾青川闭目仰靠在太师椅上,闻言冷笑:“果然是上阵父子兵,家风如此,只怕这个还要青出于蓝,一代胜过一代。”
他并着两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去告诉船上,两日后靠岸,我要回府。”
“是。”许裘应声。
心中想起,两日后,正是小西园举办赏花宴的日子。
*
素月给煎的药见效奇快,林瑜隔日醒来,头疼脑热都好了,只剩下一点心慌,说不准是不是因为风寒。
妙华这天上晌从寺庙回来,脸色远没有去时开怀,春喜在她身后也不说话低着头。
很是微妙的氛围。
林瑜接过小厮递来的竹篾衣笼,跟着进了碧梧居。
妙华换了身衣裳,坐上软榻后,林瑜简单汇报了这几天的工作。都是些琐事,唯有赏花宴得着重提一提。
“老太太传了话,说小西园建成,过两日要在那儿办一场赏花宴,给南京城里体面的人家都送了帖子。叫姑娘也好生准备一番。”
春喜正在碧纱橱里收拾带回的箱笼,听到这最后一句,动作慢下来,回身看了林瑜一眼。
林瑜有心暗示,稍想想便能听出,这次赏花宴不过是个由头,其实是要给顾云平相看姑娘了。
妙华也是一顿,“两日后?”
“是。”林瑜垂眸,“许是想趁着家里人都在,说不准大爷也能赶回来。”
“我知道了。”妙华若有所思点点头,“还有老太太的褙子呢?”
“婢子险些忘了这事。”林瑜道:“那褙子老太太看过后喜欢的紧,说是不用绣字,直接留在了明净堂。”
妙华似乎开心了些,面颊浮现两个浅浅的梨涡,“这是你的功劳,想要什么赏?”
林瑜重重咬了下舌尖,让语气不那么平淡,“婢子跟了姑娘三余年,姑娘待婢子极好,做这些都是婢子的本分,原不该讨赏的,可是——”
她提裙直跪下来。妙华面上的笑容略微发僵,没有去扶。
林瑜道:“姑娘不知,婢子常听您念诗,诗词中的山川河岳都叫人神往。婢子幼时家贫出不得门,跟了姑娘后才有些见识,却也知道每日所见是此生都够不着的宅门深院。婢子这三年跟着姑娘攒了些积蓄,想趁着尚未成家,亲眼去看一看。”
妙华怔了许久。
如果这丫头说些别的,她只会当作一种托辞,但偏偏是这样一个理由。叫人说不出半点不好。
妙华父亲任国子监祭酒,姚家在京城是排得上号的书香世家,姚妙华自幼便熟读诗书,跟着家中兄长游历过许多地方,深知山河风光之美。
也是因此,妙华对那些囿于种种困境,不得去见山川的女子总有几分怜悯。如今雀儿还是受了自己的影响,怎好拒绝?
“你先起来。”妙华脸色缓和,下榻进了内室,稍顷唤道:“雀儿,到这边来。”
林瑜掀开湘帘,就见叫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张身契,正躺在妙华的妆镜台上。
妙华指尖压住那张薄纸,“刚刚看过,你的身契的确到了时候。你方才说的也对,人活一世,不该囿于寻常琐事,也该去看看山水。但过几日便是赏花宴,我身边一时没有得用的人。雀儿,你是个心细的。再多留两日如何?”
拥有丰富上班经验的林瑜清楚,这是一场充满形式主义的问话,常规的回答方式里,是不包含拒绝这一选项的。
林瑜悄悄吸了口气,正准备咳嗽,下一刻,那张身契就被递至面前。
“身契我先还给你,等赏花宴完了,你直接就能走,如何?”
将要出口的咳嗽化作一声“好”,林瑜接过身契,把上面的每个字都确认过一遍后,道:“都依姑娘吩咐。”
下晌,妙华去明净堂见老太太,照旧是春喜跟着她。
林瑜独自留在正房,没有落闲,拿起一把小剪给摆在窗台上的四季海棠修剪枝叶。一个绾髻的妇人进了院子,恰见林瑜剪下一枝满开的花朵。
她捡起窗下那枝海棠看了一圈,忽而笑赞道:
“姑娘好眼力,上回我家的海棠就是这样蛀坏的,初时只有那么一点黄,认出来也没舍得剪,后来整盆都叫它毁了。”
“王娘子?”林瑜看见她带来的衣裙,把人请进房中,端上茶盘果子招待。
“我家姑娘正等你呢,可巧刚出门去。”
王娘子习惯性地打量旁人的的穿着打扮,见她穿着豆绿褶裙,料子虽然普通,却很是干净素雅。
“姑娘懂行,想来也是个莳花弄草的风雅之人,瞧你荷包上的花样子都是寻常少见。”
林瑜只是笑笑。
她其实算不上风雅,知道现在这些还是因为妈妈。
秦女士喜欢花,名下有间花店,林瑜小时候常常去那儿玩,故而了解得比旁人要深一些。
陪着王娘子说了会子话,她见妙华仍是未归,先行回了绣坊。王娘子走后没多久,院外传来动静,林瑜去看,来的只有春喜一人。
“姑娘没回来?”
春喜冷笑一声,“姑娘倒是想回来,被条哈巴狗缠上了。”
雀儿一向是个闷葫芦,春喜才听见妙华答应放她走,不怕她说漏嘴,故而说起话来无所顾忌。
“哈巴狗?”
林瑜想了想,直觉这应该是个比喻。
能缠着妙华的哈巴狗应当是——顾云平?
春喜突然骂他?
林瑜一时没能理清其中复杂的关系。
春喜绕开她,进去倒茶喝,白瓷的茶盖用力掷在桌面,倒个茶不是这儿砰就是那儿当,反正要弄出些响。
摔摔打打一阵后,她终于停下来,扭头看向林瑜,“雀儿,你出去后想做什么?”
“我么?”林瑜丝毫没受她影响,道:“想自己做些小本生意。”
这个问题她一早就想过,古代压根就没有休假的概念,在这里打工非常不划算。林瑜打算多攒些钱,摸摸容易做的几个行业,自己开家铺子。
“瞧不出你还是个有主意的。”春喜听后火气没那么大了,却还是白她一眼。
“不是我喜欢泼冷水,你一个丫鬟出身,若是没个靠山,做生意也是白白赔本钱。不如趁早挑个好门户,进去熬上两年,说不准还能出头。不过就你这闷葫芦的性子——唉,还是赔进生意里罢。”
林瑜也白了她一眼。
神经。
这天晚上,碧梧居生气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春喜,一个是后边回来的妙华。
屋子里的氛围从她们刚回来时的微妙变成诡异,林瑜大致猜出了些眉目,却只是默不作声。
在这个简单明了的办公环境里,论资排辈她毫无疑问排在最底端,进来第一天林瑜就清楚这点。曾有过往上升一升的念头,但这念头在发现妙华发月钱倾向于按劳分配时彻底打消。
与身边的人相处时,林瑜习惯保持某种抽离的状态,不该掺和的绝不掺和。
没人煽风点火,碧梧居里倒也相安无事,直到两天后的赏花宴上——
第7章 私情
赏花宴恰安排在六月的最后一日,这天,各处马车穿过杭州城的四街八巷,纷纷朝着国公府汇聚而来。
未过多时,小西园侧门便停放了不少马车,密密麻麻的人头在周围攒动,有如成群黑蚁。
为招待迎接这满园的宾客,二老爷难得起了个大早,引朋迎宾,料理大小事宜,一刻也没消停。
两个时辰过去,日头又往上攀了几寸,他已是挥汗如雨,后背汗湿大块,深紫云雷纹锦袍收紧空隙,显出微微发福的身躯。
是太久没吃过苦的缘故,也不怪他。说起这国公府的二老爷,任谁知道的不骂一句命好。
他读的书不多,却逢上乱世,未经过科考便借着他大哥定远将军的威名直接当上了县官,虽是个清水衙门,配他这个草包也绰绰有余。
等到定远将军病逝,他又越过侄儿,继承了这国公爷的爵位。七品官越至一品爵,他倒也干脆,在风华正茂的年纪里直接辞官享起了清福。
二老爷抬袖正欲擦汗,忽然一阵香风扑面。
“老爷回房换身衣裳罢,您忙累一天,也该偷空歇会儿。”
一道娇声近在耳畔,二老爷转过头,说话的是院里干杂活的丫鬟,平素觉得她长相一般,今天给这日头一照,倒是从这双莹莹眼眸中看出了几分旁人没有的风情。
二老爷咳了声,唤来心腹小厮嘱咐几句后,打量那丫鬟一眼,迈步往近着男客的那边厢房里去了。
丫鬟挪着轻步跟在后头,到转角处纤步一顿,便有双大手揽腰将人带了过去。
*
因着这场赏花宴,林瑜起的也比平时早,睁眼没多久就发现自己来了月经。她倒是不会痛经,但想到要用的东西,仍是皱了皱眉。
这个时候,月事带还很落后,是可以重复用的款式。用两片棉布缝制成长条,底下留一道口子,用来往里放草木灰,若是条件好的大户人家,则多往里垫纱布或是棉花。
无论哪一种,存在感都很强,林瑜用起来不大习惯。
洗漱完去到正房,妙华恰梳妆完毕,也没怪她来晚。林瑜取来栀子花做的头油,抹在她发髻上。
稍时,妙华换上了王娘子送来的青菱烟罗衫,鹅黄如意裙,少女对镜一笑,瓶中海棠都失了颜色。
镜中有道目光一晃,林瑜偏首,春喜敛眸侍立一侧,仿若不曾抬头。
这次出去,妙华只带林瑜,临出门前,她交给林瑜一方平平无奇的木匣,“这个你先替我保管,到时候再给我。”
“是,姑娘。”林瑜掂了掂,挺沉。
先时那道目光又在她手中过了一遭,不知怎的,林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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