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鹿
“此话从何说起?十多年前,文御史来过我们县里,是个?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哪里用得着博这种名声?”
“沧海都能变桑田,何况是人?你还不?知罢,他写的一封《请诛贼臣疏》,前面冠冕堂皇罗列了许多罪名,晓得最后一句是什么??”
说话的是个?穿着深蓝短打?的年轻后生,头戴小帽,向周围卖了一圈关子之?后,才道:
“‘愿陛下听臣之?言,或察问安王。’——这分明就是和亲王有勾结,实在其心不?轨。”
几个?青年男子聚在一张方桌上,三言接两语,说的唾沫星子四处横飞,到最后嘘声一片。
待桌上一盏茶壶落空,各自也就散去。
一辆停在茶馆外,车帘被掀起,跳下一个?穿着桃粉裙子的小丫鬟,在路边挑了一捧新鲜的花儿,又回了马车上。
“夫人,您要的花儿来了。”采珠把花儿放下,将才听到的这桩见闻给?林瑜说了一遍,吃吃笑道:
“这帮人日日在这里做着营生,怎么?把京城里的事情如数家珍,像是亲眼见着了似的。”
朝堂中的事情,宣扬得这样人尽皆知,想?必是为了造势,方便彻底铲除异党。
林瑜默默不?语,拿起了桌上的栀子花,把花瓣都拆下来,扔进了罐子里,预备回去做香包用。
采珠又问:“夫人,齐夫人给?的邀贴,咱们还过去么??”
她今年刚十五岁,是林瑜刚到这里落脚的时候,从牙人手里买回来的。几个?月前还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然而一双眼睛格外显亮,跟了林瑜没多久,就变得活泼起来。
林瑜其实昏昏欲睡,又清醒了几分,揉一揉眉心,“去,要办正?经事呢。”
齐府的园子太大,弯弯绕绕拐了几处,透过两行青松暗瓦,这才见到了前边新建好的船亭。
林瑜再?走不?动,扶着身边的一棵大树,稍作歇息。
这是一棵长了许多年的罗汉松,枝叶茂盛浓绿,重重叠叠在一起,挡住了顶头炙热的太阳。日光从叶片罅隙漏下,落在手背,冷不?丁蛰上一口。
林瑜耐不?住热,抽出帕子来擦汗,顺道整理衣裙。
“天真?是越发热了。”
领路的丫鬟笑了一笑,“夫人从外地过来,不?知道我们长沙府从来如此。我们夫人知道您畏暑,特地准备了冷泡茶,等?您过去呢。”
闻言,林瑜往远处船亭看?了一眼。窗子是敞开的,正?好瞧见里面一位夫人,遍身绮罗,珠簪玉饰,正?独倚云屏,喝茶听曲。
原是一个?十分豪气的人,此时看?上去,竟透着几分愁绪。
几个?月前,林瑜与温小刀行至改道来长沙府,投宿到了一家黑店,悄悄出来时提醒了这位夫人一句,彼时她身边也只有几个?小厮婢女,两伙人同?在山间洞穴住过一晚。一同?生火守夜,算是有了些交情。
后来林瑜与温小刀到了长沙府落脚,因缘际会,在一家绸缎庄子上看?布匹时,又遇见了这位齐夫人。
林瑜那时已经改换女装,与温小刀扮做姐弟在这里住了下来。当?时看?出齐夫人身份不?普通,有意?逢迎讨好,一来二去,相?交渐深,才知齐夫人是长沙府知府的女儿,原本嫁去了外地,只是夫君死了,才回来娘家守寡。
船亭临水而建,其后是一片湖,开满了菡萏,水波澄澄,暗香浮动。甫一走近,便觉那股炙闷的热风淡去不?少。
上了船亭,候在外边的丫鬟打?起竹帘,齐夫人眼梢横翘,假意?嗔道:“到了这会儿才过来,最近都做什么?去了?”
这是在说自己?前几回推辞了她。
林瑜在长沙府已经住了几月,手头最初有五百多两银子,安置下来后,还剩三百多两,与温小刀凑一凑,买了几架织机回来。近来计划着办布庄,托人在苏州买了一船布匹,因着底下那船工原先犯过事,一船的布匹都被扣了下来。
这回顶着热应齐夫人的邀,正?是要来请她帮忙,取回这一船的布匹。
林瑜福身行了一礼,不?好意?思笑笑,“夫人冤枉我了,你这园子太大,我险些迷路,找不?见地方。”
齐夫人回嗔作喜,噗嗤笑了出来。“快坐罢,难为你想?出这种借口来搪塞人。”心中倒也清楚她多半是顾及着自己的身份。
对着边上那人挥了挥手,“继续弹会儿,就弹刚才那曲。”
林瑜在藤椅上坐了下来,不?好直说来意?,先陪着齐夫人听了会儿曲子。
现在唱的是一曲《蝶戏春》,说的是一对夫妻分分合合,好不?容易重新在一起的故事。
齐夫人叹了一声,“我嫁的那个?死也死了,这几日,总是想?起他来。”
她又问林瑜,“你呢?你丈夫有了下落没有?”
林瑜为了避麻烦,又为了与她同?病相?怜,当初说的是夫君外出行商去了,几年未归,留下的家产又被丈夫族人霸占,不?得已才与弟弟搬到这地方来。
“不?曾有下落,当?初离开前,也给?家里的下人留过口信,让他一定要来找我,到现在也不?见动静,谁知道是生是死?”
“唉,你也是个?苦命的。”齐夫人拍拍她的手,“想?当?初,我刚嫁过去的时候……”
她又絮絮与林瑜说了好些话,乍听去像抱怨,又怪让人羡慕。小半个?时辰过去,齐夫人不?好意?思笑起来,“听我倒了一箩筐的苦水,你想?必也听烦腻了?”
林瑜自然说没有,“听完夫人一席话,我心头也开解了许多。”
她不?常逢迎人,但真?心奉承起来也很有一套功夫。
齐夫人高兴笑了。
桌上白瓷盏盛着一碗冷泡茶,林瑜热得厉害,见盏中冰块冒着凉气,端起喝过。
却没想?到这茶里面放了桂花蜜,甫一入喉,便泛起一股齁甜,她已经好几月不?曾喝这样甜的东西,腻了这么?一下,顿时犯起了恶心。
“莫不?是我这里的东西吃坏了?”林夫人急忙起身,让丫鬟端痰盂来,林瑜吐了小一刻钟,从旁接过清茶漱口。
“怎么?如此严重?我让人请个?大夫来看?看??”
林瑜摇了摇头,面色惨白得不?成样子,“让夫人见笑了,我——”
话至一半,又犯起了恶心,捧着痰盂弯身吐,吐的尽是一些酸水。
身旁的采珠回道:“近来暑热得厉害,我们夫人昨日又因为一件麻烦事忙得快要上火,甫又进了这凉物,方在肚内犯了冲。这是她的老毛病了。”
林瑜从她手里接了一盏苦茶,漱了好几回口,方才彻底压下腹内那股恶心,面色亦稍稍缓和。
“夫人放心,我并无大事,只是这些日天热,吃坏了东西。”
齐夫人松了口气,坐回藤椅,“近来确实暑热得厉害,越是如此,越要忌生冷,也该我小心一些。”
她又问道:“你可不?是个?急性子,这丫鬟都说了,近来为着什么?事上火?”
“夫人知道我的,一个?妇道人家跟着弟弟过活,不?好总是拖累。近来买了一船有花纹的潞绸,也不?是顶好的布料,不?知怎么?给?河道巡检司的人扣了下来,只怕两三年的生计都打?了水漂。”
“那帮眼瘸的东西!”齐夫人拧了眉头,怒意?腾腾的模样,“真?是什么?都敢扣下,你且放心,我明日就寻人去问问,保管你的布一匹都不?少。”
林瑜起身行礼,“有劳夫人帮忙,只消把这件事弄清楚就好了,省得我总是心慌。不?管成与不?成,夫人的恩义,我都记在心里,改日一定登门致谢。”
待从齐府的侧门出来,采珠扶着她上马车,提醒道:“夫人,屉子里放了一包酸枣糕,今早才买回来,您吃两块压一压。”
林瑜果然看?见一个?油纸包,捻了一块放进嘴里,寻常吃了酸到打?颤的东西,如今却能一口一个?。
采珠忧虑道:“夫人,明日事情真?能解决?”
林瑜笑了笑,“会的。”
“其实我听说,那里的人塞些银两就能打?发。”采珠歪歪脑袋,看?一眼她的肚子。
“您现下怀有身孕,不?必这么?辛苦往这儿跑的。”
此事林瑜也清楚,不?是拿不?起这笔贿银,只是她这绣庄才刚开始,就这么?由着人使绊子,往后必定做不?长久,还是得找个?靠山才好。
况且,这齐夫人并非全然不?知情,更像是有意?等?着自己?去找她。
翌日,那船布匹就被放了出来,来了个?差役上门道歉,林瑜没有出面,让温小刀出面应付。
她打?发完人,从外厅回到内间,恰看?见林瑜在喝药,不?由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喝上药了?”
“我孕吐的厉害,这才开了药。”林瑜平静坦白。
或许是此前害怕过许多回,一个?月前,大夫告诉她时,林瑜要比想?象中的淡然许多。大夫说她的身子不?好打?胎,这胎儿又有了形状,若是强行打?下,容易落下遗症,说不?好什么?后果。
温小刀才知道这件事情,“怎么?不?和我说?怪道这些日看?着你丰腴了许多,我总以为是吃多了粥发胖。”
见林瑜不?怎么?高兴,她又道:“也不?知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等?生下来后,我就是舅舅了?”
林瑜被这话逗得发笑,笑过之?后又垂眼,浓密长睫掩住了冷然的眸光。
第70章 头疼
五年后。
秋末时候,道成帝顶着病弱之躯,下了?一封罪己诏。
这年还未至年尾,就已出了?许多乱象。京畿附近水旱交替,江南有水灾,流民起事?。宫中一道天雷劈中了?瑾诚殿,当天夜里五星紊度,日月相刑,道成帝整夜未能合眼。
御史病逝狱中藏在这些?事?里,已经?小得不能再小。
这几年,沿海州县倭患不断,顾青川回南京不久又去了?浙江抗倭。
他知人善用,在浙闽两地提拔了?不少良将,五年里整肃军纪,除倭巢,平海盗,已然战功赫赫,加任总兵,由顾大?人变作了?顾将军。
这年秋末才?有圣旨过来,召他回京里去。送走了?传旨的?锦衣卫,顾青川掀帘上了?马车,吩咐道:“去大?慧寺。”
许裘一听?,便知是?大?爷的?头疾犯了?。大?爷这几年夜里少眠,又多添了?头疼的?毛病。若是?忙时尚且不大?明显,一旦手里没有公务了?,便常常要发作。唯有去了?寺里,闻一闻檀香,听?那里的?老和尚念会儿经?,方能好过一些?。
寺内晚钟刚过,偏殿内,静海大?师捻着佛珠,念完一回经?,已然闻到了?一阵涩气的?茶香。
“施主上次给我的?字条,只?看这八字,是?个?极偏的?八字。命中带煞,克父克母克夫。”
他抬起两扇薄叠的?眼皮,浊目微转,在对坐之人面上细细观过一回,道:
“施主眉间青气森森,已然为其困住,还是?小心为上。”
顾青川握着茶盏的?手紧了?又松,想起这几年落在身上的?风霜刀剑,语气竟有几分释然,“照大?师这么说,我是?她命里的?夫?”
静海怔了?一怔,他规劝的?人没有成百也有数十,何曾听?过这样的?回答,倒像巴不得似的?。
他捻起檀木佛珠,“有缘无?缘,因?果相抵,施主多求无?益。”
只?听?茶盏一声轻放,静海抬眼望去,这人已经?出门?去了?。
出了?偏殿,外面又在下雨。入秋以后,雨不曾断过。漫天的?雨丝落下,像一道道沾连的?蛛丝,沾附在各处,那些?鲜活的?也厚重起来。
林瑜向来不喜欢这样的?天气,特意挑着晴日出门?,见了?布庄分散在外地的?几个?掌柜,怎料回来时又下起了?雨。
雨水落湿了?车帷,掀起时比平时要重。林瑜才?下去,就听?外面呼道:“夫人,不好了?。”
这是?林昭身边跟着的?丫鬟,语气焦急,林瑜一听?这语气,失措踩进水坑,珠履湿了?大?片。
采珠歪了?纸伞偏向她头顶,“夫人当心一些?。”
林瑜问?那丫鬟:“是?怎么回事??”
“小公子?和人打架闹事?,现在被先生留了?下来,让您去领。”
林瑜过去时,学堂里只?有林昭一个?小孩子?了?,独自站在檐下,安安静静的?,伸了?手出去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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