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濯濯韶华
他们也没什么好讨论的。
灌夫这事十分明显,明摆着是田蚡公报私仇。要说灌夫也不是倒霉,纯粹是自作自受,明明与田蚡关系不好,居然还敢去参加他的宴会,对方是丞相,还敢闹事,不就是仗着有窦婴撑腰,可惜现在窦婴貌似自身难保哦。
今日庭辨的主人公是窦婴与田蚡。
窦婴没有什么庭辨策略,第一时间就是给灌夫卖惨诉苦,打感情牌,表示灌夫也是参与过七王之乱的老将,此次只是酒后胡言。
田蚡立马反驳,表示灌夫此人平日蛮横不讲理,经常喝酒误事,可不是一次两次。
窦婴见状,又改变策略,开始攻击田蚡,说田蚡收受贿赂,奢靡无度。
让田蚡松了一口气的是,窦婴并没有将他与淮南王之间的事情抖落出来。
田蚡表示他身为陛下的舅父,有钱有权,生活奢靡一些,喜欢办宴会有什么不好的,不像你和灌夫,整日招募英杰门客,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不是观测天象、就是打探未央宫的消息,怎么?是想立大功?还是要干其他的?
窦婴被他这话吓得腿都软了,连忙跪下解释。
田蚡就差直接说他造反了,他都没有先提。
主父偃见窦婴与田蚡唇枪舌剑,目露同情。
窦婴可知,陛下将事情放在朝堂上讨论时,灌夫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有些事,明面上的标准和私底下是不一样的。
东方朔也是心中唏嘘。
刘彻自然不相信这个,但是眼看着窦婴与田蚡越骂越上头,最重要的是,几个小孩还在殿中,他们一点顾忌都没有。
刘彻也不表态,扫视众人,“众卿可有话想说?”
众人沉默,没有吭声。
此事他们不想掺和。
“啪!”
刘彻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这一响动,如同发了定身咒,殿内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他。
刘彻冷笑,“过往没有摆到朕的面前时,你们天天嚷着他们,现在让你们说了,一个个变成哑巴,总有一天,朕要将你们……”
狠话放到一边,想起刘瑶他们,刘彻默默将后半截咽下肚子,蹲身将刘瑶、刘珏抱起,离开侧殿,打算去看皇太后。
刘瑶攀着他的肩膀,向众人挥了挥手,作为告别。
刘珏见状,也学着她的样子,冲各位大臣告别。
张苒、王容对视一眼,立马跟上。
殿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向窦婴、田蚡,无奈摊了摊手。
他们只是不想选择,选择意味着战队,选择灌夫,就是得罪田蚡、皇太后。选择田蚡……灌夫因为骂了权贵而被关押,真若是死了,在不少人眼里,可是义士,他们若是站田蚡,到时候会被百姓戳脊梁骨的。
……
这边,皇太后见刘彻抱着两个娃娃,身后又跟着两个小孩,眸中笑意不止。
她觉得这是好预兆,刘彻未来一定会多子多福。
皇太后知晓灌夫的事情还没有审出来,笑脸顿收,拉着脸道:“我还活着,就有人对付我的弟弟,等我死后,我们王家人还有活路吗?”
刘彻:“母后别这样说,窦婴、田蚡都是亲戚、宗室,朕帮谁都不好,所以叫才叫大臣们来论断,不然让狱吏来断就行。”
皇太后不管,在她看来,灌夫一个小小的庶民侮辱咒骂大汉的堂堂丞相,理应重罚,而且她听说灌夫的家族在颍川素有恶名,将当地搅得民不聊生,收拾他,也算是为民除害。
太皇太后就薨逝将近四年了,刘彻难道还要看窦家人的脸色吗?
刘瑶见状,捧着自己的汤端到她面前,甜笑道:“祖母,吃饱饱才能打阿父!”
刘珏跑到她跟前,热情道:“我给祖母找棍!长长的,直直的大棍!”
小家伙一边说,一遍比划。
“噗呲!”皇太后被逗笑。
接过刘瑶的小汤碗抿了一口气,然后斜眼看着刘彻,“陛下若是为难,那就请狱吏判判,到时候你就知道灌夫是个怎么样的人!”
刘彻见状,也不好说什么,连连点头,吩咐一名御史去颍川查探。
然后查出灌夫横行乡里,田蚡没有说错。
而窦婴因为光说灌夫好的,不说恶事,算是犯了欺君之罪,也被关了进去。
看热闹的人唏嘘,一个没救出来,还搭进去一个。
第48章 这也是你我之福!
窦婴因为犯欺君之罪被关进监牢,暂时关押,如何处置,刘彻还在头疼。
不过现在已经查明灌夫以及其家族确实在颍川目无王法、仗势欺人,现下又对勋贵皇亲国戚不敬,肯定是要斩杀的。
皇太后王娡对于这个结果,颇有些意外。
一开始她只是想给田蚡出气,身为大汉的国舅,在婚宴当天,被一个喝酒的粗俗庶民指着鼻子骂,别说灌夫,就是窦婴敢这样干,她也要让陛下将窦婴下狱。
她若是不给田蚡撑腰,日后朝野谁会将田蚡看在眼里。
她原先只想陛下将灌夫斩了,没想到窦婴也栽了进去,窦家这下子折了一员大将,看他们后面怎么嚣张。
……
窦婴一开始被刘彻治罪时,也是着急,他倒是无性命之忧,最多爵位被陛下撸了,只是他被投进大牢,灌夫怎么办。
若是无人帮忙,以灌夫所犯罪行,必死无疑。
就在他为拯救灌夫着急上火时,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杀手锏没有拿出来。
然后……
窦婴向刘彻上奏,说景帝刘启驾崩前,曾经留给他一个诏书,让他碰到什么难事的时候,可以便宜处理。
他想用这个诏书求刘彻饶灌夫一命,灌夫虽然有错,可也是受他所托才去了田蚡婚宴,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刘彻知道这个事情后,坐不住了。
父皇居然留了这一手。
父皇到底是想针对谁呢?
刘彻马上命人去尚书保管档案的地方查验。
根据大汉规定,但凡皇帝昭令,要一式两份,当事人一份,尚书一份,以作存档,防止有人矫昭。
结果一查,发现长乐宫中并没有这份昭令保存,只有窦婴家里保存的。
事情到了这里,彻底大条了。
窦婴没说遗昭前,灌夫出事,窦婴顶多算是交友不慎。
现在宫中保留的遗昭存档没有找到,窦婴就有伪造诏书的罪行,这可是重罪,
刘彻也纳闷,他倒不怀疑窦婴伪造诏书,窦婴没那个胆子,性子也实在,做不出这事,若是换了田蚡,他肯定怀疑。
所以就是有人将诏书存档给毁了。
想到这里,刘彻漆黑的眸子越发深邃,目光望向长乐宫方向。
窦婴是窦家人,父皇临终前,给他这份诏书,肯定是要防人的,当时朝政虽然被太皇太后把持,但是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他势必会亲政。
父皇给这个诏书,肯定不会让窦婴对付窦家人自己,所以……
诏书的内容多半是针对田蚡之类的王家外戚,说句更冒犯的话,此诏书很大可能是针对皇太后王娡。
窦婴是太皇太后的侄子,父皇若是为了预防太皇太后(当然也预防不了),有更好的人选。
对于母后,刘彻了解,除了较为护短,在其他事情上不曾干涉过,这也是刘彻与她感情好,愿意厚待田蚡的原因,愿意顺从她的意愿,收拾灌夫。
难道母后知道遗昭是针对她的,所以利用便利,将遗昭存档给毁了。
刘彻有些想不通,决定去问一下皇太后。
皇太后听说窦婴拿出了先帝的遗昭,呆了一瞬,“遗昭,给谁的?”
没想到窦婴还有这一手。
刘彻摇头:“没有指名道姓,只是让窦婴在事情危及时,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窦家人真是好大的面子啊!”皇太后冷笑一声,“若是窦婴想让陛下退位,想让本宫给先帝殉葬,是不是也可以!”
“母后莫慌!事情没到这地步,窦婴只是想救灌夫一命!”刘彻也觉得父皇留下的这份遗昭内容太空泛,若是计较起来,属于什么都没写,又什么都能管。
他这个皇帝见了,也是心里膈应。
皇太后柳眉一挑:“救灌夫?窦婴真是大方啊!陛下说这事,是打算应下了?”
刘彻不懂声色道:“朕知道有遗昭后,当即命人去找存档,但是没有发现。”
“没有存档?”皇太后瞪大眼睛,直愣愣看向刘彻,脑海中思绪翻滚,从一开始的惊诧,到幸灾乐祸,瞥到刘彻脸上一丝探寻,瞳孔微缩,当即不满道:“陛下难不成怀疑本宫将诏书存档毁了,本宫压根不知道遗昭的事情,而且先帝英明,怎么可能给窦婴留下这份遗昭,一定是窦颖救人心切,故意弄了假遗昭。”
其实皇太后说完,自己也觉得理由不怎么合理,矫昭轻则斩首,重则族灭,窦婴性子比较谨慎,就是再剑走偏锋,也不会用这招。
她不知晓,皇帝也不知道,难道尚书将存档给弄丢了……这种想法很快被皇太后甩出脑子,根据汉制,诏令一般既有存件又有存目,不可能一丝痕迹都不留,当即冷色道:“既然无存档,说明窦婴擅自矫昭,陛下理应重罚。”
刘彻沉默了一瞬,缓缓叹息道:“母后说得对,魏其侯糊涂啊!”
……
次日,尚书以窦婴所存遗昭宫中并无副本为由,以“矫诏”罪名弹劾窦婴。
朝野骇然,一是唏嘘窦婴怎么走上这条路了,二是因为矫昭乃重罪。
九月中旬,灌夫被判族灭,十月初行刑。
元光四年初,窦婴被处死。
对于窦婴,许多人是惋惜的。
即使下旨的刘彻,心中也是可惜的。
此人虽然是窦家人,也算是刚正,景帝时期,窦婴曾在酒宴上直言不讳地指出父皇不应该将皇位传给梁王,也因此引起了太皇太后的不满。
之后刘彻登基,想要“独尊儒术”,想要掌权,也获得窦婴的支持,惹怒太皇太后,让他被罢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