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小小的宅子里所有人全都死了,死于他的天真,死于他的不自量力。
死于他可笑的伪善。
他查过司礼监的所有的圣旨和折子副本,也查过吏命和兵命的所有任命文书,毫无收获。从太元二十年到太元二十二年的折子,仅留存了十之一二。
“皇上登基前,宫中走过一次水,督主想必是知道的。”
谢应忱甩动着孔雀羽,用羽尾在猫的头顶晃啊晃的,狸花猫本来讨厌理他,被逗弄得实在不耐烦了,一转头,阿呜一口扑了过去。爪子一碰到孔雀羽,胡子一下子就翘了起来,它兴奋地抱住孔雀羽,拿后腿直蹬。
两人目光相对,包厢的气息好似一张拉满的弦的弓,你来我往,仿佛每一句话都有种深思熟虑后的布局。
连秦沉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谢应忱的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在一片沉寂中开了口,不紧不慢:“督主,你我的目的一致。”
“合作如何?”
这是谢应忱第二回说到合作。
他向站在身后的秦沉使了一个眼色,秦沉上前,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案几上。
食盒里头是一个银制的酒壶和一对银酒杯。
谢应忱亲手执壶,琥珀色的酒液流淌进了银酒杯中。
“上回曾说,若有机会,想与督主共饮一杯,不知如今可是这个机会?”
谢应忱面容含笑,举手投足间颇有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度。
沈旭手中的佛珠垂落了下来。
当年那个游击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阴暗的光线和头盔遮住了他的容貌。
是晋王谢律?
还是,谢应忱仅仅要利用自己绊倒晋王的谎言?
谢应忱倒满了两杯酒,抬手把其中一杯递了过去。
“晋王是不是去过雍州任职,只要落到东厂的手里,督主您有无数种法子让他说,不是吗?”
“我与督主如今并无利益冲突,日后也不想多一个敌人。”
“信我一回,又何妨。”
这句话戳中了他的内心,沈旭默不作声地抬手接了酒。
谢应忱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先一步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喉咙而下,刺激的酒味顿时呛得他差点咳出来。
自己要是真咳出来,十有八九沈旭会以为自己在酒里下了毒。
沈旭盯着他,晃了晃杯中的酒液。
香是陈酿,酒香扑鼻。
谢应忱抬袖掩唇,硬生生地咽了下来,溅出的酒液滴落在他的手背上,仿若流动着一滴滴的水珠。
他道:“没毒。我只是,不擅酒力。”
这叫不擅酒力?这分明就是滴酒都不能沾。
沈旭发出一声嗤笑:“毒死我,对公子忱你来说,没有半点好处。”笑声中带着一点愉悦,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
他纤长的手指把玩着银酒杯:“只限晋王。”
谢应忱重复了一遍:“只限晋王。”
两人击掌为盟。
手掌相触,一连三下。
沈旭放下手,宽大的衣袖也跟着散开,上头的金线闪着淡淡的微光。
“合作愉快。”
“喵呜。”
狸花猫爬到他的膝上,虎视耽耽地盯着谢应忱。
谢应忱起身告辞。
盛江长舒一口气,刚刚紧张的他差点以为自己要窒息了。
所以,现在主子和大公子是合作的关系了?
这位大公子倒还颇有几分能耐。谁能想到,两三个月前他还只是主子的猎物。
沈旭随手翻了一遍堆在一起的弹劾折子,从里面挑出了一本言辞最犀利的,丢给了乌伤。
“把这些全都送去御前,这本放在最上头。另外,叫孙信去午门撞一撞。”
乌伤拱手应是。
他动作利索地把桌上的折子一一理好,又把方才被丢出那一本放在最上头,捧着退下。
“你出去。”
这话是对着盛江说的。
盛江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庆幸自己又多活了一天。
人全走光了。
沈旭独自一人歪在美人榻上。
他嫌弃地盯着自己被抓得像流苏一样的衣袖,随手拿过一把匕首一挥而下,衣袖轻飘飘地落了下。猫抬起小脑袋看了一会儿,踱步走他手边,用肉垫子按着手背。
爪垫又柔又软,像极了那天紧紧拉着他的手。
“别怕。还有姐姐在。”
恍惚间,他仿佛又听到了她的声音。
他按了按眉心,不愿去回想,但记忆还是如潮水一样不断地冲刷着他。
爹娘把他们俩推进暗道后,就把暗道锁死了。
姐姐带着逃出了黑水堡城,他们用泥土弄脏了脸,弄脏了全身。姐姐说,只要跑出边陲,弄到马,他们就去京城告御状。
殷家不是马匪。不是!
可是,他们被发现了。
他们拼命的逃,直到前头只有死路,姐姐趁他不备把他蒙晕塞进了山石缝,他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擦去了脸上的污泥,束起故意散开的头发,露出了姣好的面容。
她被他们拖走了。
被一群男人拖走了!
心底的暴戾不受控制的疯狂涌出,沈旭眸底阴暗,半眯着的桃花眼绽放出了危险的光芒,杀意在他心底弥漫,带着一种野兽受伤后的疯狂。
他抬手抚过眼角的朱砂痣,从额头到后脑有如被一阵阵重物剧烈重击,痛得难以自抑。
额角暴起了根根青筋。
“喵呜?”
沈猫紧张地盯着他,直往他身上蹭。
沈旭紧抿双唇,压不住的暴戾让他想要摧毁世间的一切,也包括他自己。他拿起身侧的匕首,任由匕首的锋刃割伤手心,鲜血顺着掌中佛珠蜿蜒滴落,泛红的眼角死死地盯着正仰头看他的沈猫。
“喵呜喵呜。”
软柔的猫叫声让他肩膀一震,狸花猫往他的怀里拱了拱,把毛绒绒的脑袋贴在了他的胸口上。
“蠢猫。”
沈旭放开了匕首,他一手握拳压着痛不可耐的额头,另一手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白玉玉牌,捏在掌心中。
白玉玉牌冰冰凉凉的,这股冰凉一直从掌心沁入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气息渐渐平静,只剩下后脑还一抽一抽的痛。
沈旭抚摸着猫的额头,喃喃自语道:“他们该死,剥皮抽骨凌迟,都不为过,对不对?”
“喵呜。”
“我也该死。”
狸花猫抬首和他贴了贴,细细的猫毛粘在了他的脸上,留下了自己的气息。
“你脏死了。”
沈旭五指张开,漫不经心地拂过它后背的短毛,狸花猫惬意地眯起金色猫瞳,舒坦地躺在他的手臂上。
乌发垂落在肩头,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篆刻在玉牌上的符纹,掌心的血染红了白玉牌。
“主子。”
外头响起了盛江的声音。
“孙信在午门撞了柱。”
孙信二榜进士出身,孙家老太爷是位大儒,在学子中间颇有名望。
“皇上宣您进宫。”
沈旭从猫的脑袋下抽出了自己的小臂,反手看向掌心中染了血的白玉牌。
“真丑。”
“和上一块一样丑。”
沈旭丢开了常年挂在手上的佛珠,把玉牌上带着的红丝线缠到手腕上。
浓密的黑睫在他脸上投下了如羽扇般的阴影。
头不痛了,那就送一份“大礼”给她好了。
“找人告诉昭阳公主,皇上生气了,让她立刻回京。”
第81章
午门前一片哗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