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闻讯而来的谢璟在底也下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谢璟本来在凤鸾殿,他想和皇后讨讨主意看怎么把父皇劝回来,一听说有季家人在敲登闻鼓闹事,急匆匆地赶了出来。
“让开!”
谢璟顾不上叫人给他开路,从拥挤的人群中拼命往前挤。
好不容易一步踏上石阶,跌跌撞撞地往上爬,耳畔是季族长愈加响亮的声音:“皇上如今就在城外的庄子里,和季若在一起,只要一去看了便知。 ”
啪。
谢璟一脚踩空,从石阶上滑了下去,膝盖重重地撞在石阶上。
他的脸没了血色,父皇确实是和季氏在一块,两人亲昵的形影不离,父皇眼中的甜蜜柔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哪怕对母后也未有过。
“草民求请辰王殿下和众位大人前去一看。 ”
不能去。
去了肯定会露馅。
谢璟一瘸一拐地拖着腿爬上来,咬牙切齿地指着他骂道:“一个刁民,三言两语把你们哄得团团转,还要跟他去看看?可笑!就该拖下去,杖刑一百,审审是谁在背后搬弄是非,挑拨人心,意图毁了父皇清誉。”
季族长不认得谢璟,听他口称“父皇”,也能猜出身份。
他跪在那里,垂首时眸色冷清,冷静自敛,抬头时,又得凄凉。
他把抱在身上的季信远放了下来,用手撑着地慢慢爬起来,双手沾染的鲜血一滴滴地往下流,在城楼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血手印。
他站直了身,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坚持。
“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皇上与臣妻通奸,是为荒淫;不理朝政,置青州百姓于不顾,是为昏庸。”
“草民告君,为的是正大启法度,天理公道,就没想过要活着!”
季族长说完,向着登闻鼓的方向撞了过去。
“拦住他!”宋首辅大叫着。
这季家人怎么一个个说死就去死。姜知同吓了一大跳,还好早有所准备,人刚撞过来,四五个锦衣卫一起扑了过去,死死地抱住了季族长的腰。
要是再死一个,怕是他们也都得陪葬。
谢璟耳畔嗡嗡作响,没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
他以为威吓一下,对方就会怕,谁想季族长的死意竟如此决绝。
谢应忱走上前去,抬手扶了一把季族长,义正辞严道:“太祖皇帝登基后,立登闻鼓。他曾说,登闻鼓,上可以谏君,下可鸣冤。登闻鼓响,上达天听,必审必问。 ”
众臣子连连点头。这确实是太祖皇帝亲口说的。
宋首辅第一个应声:“王爷所言极是。此人既说,皇帝如今正和季氏女在一起,必是知道皇上下落的,我们一起去瞧瞧便知究竟。”
谢璟大声反对:“不行!”
没有人理会他,谢应忱问道:“季山长知道皇上如今在哪儿?”
季族长哑声:“知道。”
“带我们去。”谢应忱一句话做了决断。
季族长拱手道:“是。”
走到这一步,季族长必是要带他们过去的,他唯一担心的是,若是皇帝得了消息,撇下季若一走了之,那么这盘棋就死了。
顾大姑娘摆了这局棋,把他当作棋子摆上棋盘,这意味着,她这个执棋者,不会走出一步死棋。
季族长现在只能选择相信。
“璟堂弟,首辅,礼亲王,卫国公……”谢应忱一口气点了七八个人,各个阵营都有,“你们与本王一起去。”
“备马。”
城楼下的百姓们纷纷张望,见他们走下城楼,自发地让开了一条路。
卫国公拉了一把宋首辅的衣袖,示意他坠后几步,压低着声音问道:“真的要去?”
“不然呢?”宋首辅反问。
“一人已死。”他指着城楼上的季信远,又指了指季族长,“一人随时会撞柱。 ”
“季家自前朝起,就是士林中领头人,你听听下头,那些学子在喊什么。士林,清流最爱撞柱子,一旦乱了,他们纷纷在午门撞柱撞墙,你担得起这责?”
卫国公哑口无言,顿了一会儿还是支支吾吾地说道:“首辅啊,你瞧瞧三皇子这着急的样子,怕是、怕是皇上真的和季氏在一块儿……哎,咱们跟过去,皇上羞恼成怒起来,也是讨不了什么好的。”
“三皇子殿下也真是,好歹也该先去禀报皇上,跑来这里争论去与不去有什么用。凭白浪费时间。到底年纪轻,做事急躁。哎,也难怪首辅你选了公子忱。”
宋首辅对他的试探冷笑连连,加快脚步紧随在谢应忱的后头。
一行人在午门上马,谢应忱吩咐道:“秦沉,你去求见沈督主,我等不在时,由他掌京城上下事。”
说完,策马而去。
谢璟悄悄向身后的小允子使了个眼色。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小允子能机灵一点,赶在他们之前先到庄子,让父皇有所准备,不管是躲起来还是赶紧走都行。
他的马紧紧跟在谢应忱的后头。
在城楼时,所有人都拱卫在谢应忱的身边,明明自己才是皇子,他们对他说“不要去”都毫无反应,似乎自己的意思根本不值得他们参考。
谢应忱回京的时候,还是一副病怏怏随时要死的模样,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到了自己触手不可及的地方。
出了城门,马奔跑的越来越快。
季族长由姜同知带着同骑,在最前头领路。
谢璟越走越心凉。
季族长没有走错路,他的确是有备而来的,他真的知道父皇在那里。
谢璟在发现皇帝和季氏的关系不一般后,就立刻下令让随行的侍卫封了庄子,不许庄子里的任何人外出,连珂儿都没有离开过庄子。
季族长为什么会知道?!
在谢璟的忐忑中,庄子终于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小小的庄子靠山而建,山明水秀,鸟语声声。但若是让谢璟再选择一次,他绝不会听季南珂的话把皇帝带来这里。
“就是这里。”季族长接连奔波,虚弱极了,吃力道,“皇上和季若都在。 ”
这是顾知灼说的,他估且信了。
这局棋走到这里,是死是活,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的。
谢应忱率先策马进了庄子。
又让他抢先了!谢璟暗骂一声,紧紧跟上,在他背后喊道:“辰王,是不是应当先告知一下主家。我们这样横冲直撞不好。 ”
“辰王。”
“谢应忱,你等等!”
“谢……”
谢璟的声音戛然而止,缰绳从他手中滑落。
皇帝和季氏肩并着肩,一同从不远处的主屋里走了出来。季氏亲昵地挽着皇帝的胳膊,整个身体都贴在皇帝的肩上,眼中的情意柔和的仿佛要滴下水来。
皇帝满脸红光与她四目相望,含情脉脉。
小允子哭丧着脸跟在后头,和小允子一块儿的还有面如死灰的李得顺。
季族长不认得皇帝,但他认得季若,他两眼冒着熊熊怒火,恨不能活撕了她。
“皇、皇上?”
宋首辅惊诧的脱口而出。
其他人表情各异,礼亲王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化作了一阵剧烈的呛咳。
季氏曾是镇国公夫人,无论新年朝贺,宫中设宴,还是各府的寿宴婚宴,总能碰上,他们大多是见过她的,哪怕她现在脸上布满红疹,也能认出人。
她和皇帝亲密的靠在一起,同进同出,非要说他们俩没有关系,也无人会信。
又不是瞎了!!
“父、父皇。”
谢璟颤巍巍地喊道。
他用目光恶狠狠地剜向小允子,小允子疯狂地眨着眼睛。他没办法,他真的没办法。
“你们都来了。”
皇帝轻轻拍了拍季氏挽着他胳膊的手,回头向着众人们道,“也好,朕正想要与你们说,朕要纳季氏进宫,册为贵妃。”
季氏眉目含情,羞涩地垂下头。
这一瞬间,谢璟的天像是要塌了一样。
他厌恶地盯着满脸红疹的季氏,这个女人到底是用了什么邪术,把父皇迷成这样。
这么一张脸。
一张让他作呕的脸。
礼亲王从震惊中回过神,沙哑道:“您再说一遍!”
“朕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
礼亲王是皇室宗令,先帝的嫡亲弟弟。
“您消失三天,就是和她在一块?”
皇帝温柔颔首,侧头看着季氏:“朕和若儿在一块,甚是欢喜。”
“你这个昏君!”
礼亲王抽出一条黑色的鞭子,啪的一下朝皇帝抽了过去。
鞭子上头,“打王鞭”三个金色大字清晰可见。
太祖亲赐,由每一任的宗令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