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先帝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在好了七七八八后,圣驾继续往前,结果只隔了三天,先帝再度吐血倒下。”
“当时的太医正求旨又一次彻查了先帝所有使用过和吃过的东西,这一回连父亲送去的养神汤也不例外。”
先帝睡眠不好,爹爹特意寻来了一个古方,娘亲亲手做的养神汤,先帝喝过后睡眠好了很多,后来先帝无论去哪儿,父亲都会让人带上特配的药包,让内侍煮着。
“毒是在养神汤中发现的,是一种慢性毒。”
“先帝他……他大发雷霆,不审也不问,直接给父亲定了罪,先帝让人传话:太子弑父杀君,图谋不轨,不配为人,其行当诛。”
“与他,父子永不相见。”
谢应忱的手指崩得紧紧的,掌心滚烫。
他牵着她的手,慢慢道:“当天先帝亲手下了废太子的圣旨。”
“圣旨和一封先帝亲笔写的书信,送到了京城,爹爹泣血自戕,娘亲也跟着一起去了。”
对于谢应忱而言,短短几天内,天翻地覆。
这一切的一切,现在回想起来,谢应忱还是觉得相当的荒唐。
前一天他还跟在父亲身边,学着处理雍州的马匪之困,晚上娘亲还亲自下厨给父亲煮了长寿面。结果到了第二天……
“被圈禁的东宫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还有我。”
顾知灼仰头对他笑。
谢应忱笑得温柔:“还有你。”
她的体温让他烦躁的心绪渐渐平静,他接着往下说道:“爹爹和娘亲自戕后,有暗报送到了皇祖父的手里,皇祖父当时就犯了心悸。他哭得难以自抑,一直在说:为什么。”
谢应忱当时被圈在东宫,这一些是后来他从伺候先帝的总管太监口中得知的。
“先帝因为爹娘的死,郁结于心,悔恨连连。没两天人就彻底垮了。”
“当时晋王陪在先帝身边侍疾,先帝自知不好,交代晋王拟旨,命人从京中把荣亲王叫了过去。”
在白天的阵阵惊雷过后,夜晚的天空出奇的清澄,月色明亮,在地上留下了两道浅浅的倒影。
顾知灼轻声道:“公子,当时是不是也有人在逼你自戕?”
废太子死了。
公子是唯一的障碍,趁机把公子逼死,才是万全之策。
公子活着,并非晋王他们心慈手软,放过了公子,而是因为殷家姐姐跑了,天道给公子留下的一线生机。
谢应忱颔首:“当时我周围的人都劝我随爹娘一起去,不然,先帝若是不消气,会把我爹娘挫骨扬灰,我就是不孝子。”
那个时候,谢应忱还不到十四岁。
“我假装应了,趁机从东宫偷跑了出去,去往徐州,无论是生是死,都得见上先帝一面。没想到,在路上的时候,我发现我中了毒。”
也是到了后来,谢应忱才发现,这和先帝中的毒一模一样,显然是想以此造成他畏罪而死的假象。
因为中毒,他在路上耽搁了几天。
“等我到的时候,先帝已经驾崩了。”
“晋王拿出来了一道遗诏,先帝在驾崩前传位于荣亲王。”
顾知灼想也不想,哼哼道:“遗诏肯定是假的。”
谢应忱也笑。
当时的他,连番打击,又中毒太深,听闻先帝驾崩,再也撑不住了,倒了下去。
缠绵病榻足足一个月。
当时就是那个先帝身边的太监总管照看着他,把他活生生地护到了京城。
顾知灼突然打了个响指,她想起了一件事:“公子,你还记得吧?我刚从西疆回来后不久,皇上和晋王一度闹翻了脸,后来又和好了,灿灿说,好像是晋王用什么把柄胁迫了皇上。”
这件事有谢应忱的手笔在。
他道:“是一块墨锭。”
“一块皇帝亲手做的,当作寿礼的墨锭。”
顾知灼心念一动,与他目光对视,谢应忱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是。”
“晋王这人还真是。”
难怪皇帝对他容忍有加啊。
还不知道手头上拿捏了皇帝多少把柄。
有着先帝的遗诏,皇帝就是正统。
有着废太子的旨意,废太子就是弑父杀君,其罪当诛。
但若是没了这两样呢?
那正统就该是废太子和先帝册立的太孙了。
“公子,城门要是没关的话,我们去一趟太清观吧,我想师父了。”
可惜,他们晚了一步,城门终究还是关了。
城门附近连人都没有,安安静静的,远没有白天时的喧嚣。
顾知灼打发晴眉回去说一声,免得祖母他们见她久久不回担心,拉着谢应忱一块儿上了城墙。他们倚墙而站,说了一会儿话,顾知灼指着天空笑道:“公子,你看那儿。”
“这是帝星。”
月郎星疏的夜晚最适合观星了。
顾知灼在学星相,谢应忱也跟着去过几次听无为子上课。
顾知灼的天赋好的惊人,而谢应忱也就能认认帝星,将星,紫薇星什么的。
前阵子,帝星罕见的出现了两颗,一颗光芒四射,璀璨夺目。而另一颗暗淡无光,有若萤火。
至少在前几天还是这样。
但现在,不同了。
原本暗淡的那一颗帝星,如今有若黑暗中的启明星,冉冉升起。
“天命真的在变。”
顾知灼笑着回首看她,在谢应忱的眼里,她的笑容远比帝星还要璀璨。
谢应忱轻蹙起眉,帝星旁那颗被她称为伴星的星辰,似乎并没有那么亮了。
“夭夭……”
“顾大姑娘,果然是你。”
一个让人讨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顾知灼微微皱眉,连头都没回,懒得搭理他。
“顾大姑娘。”
谢璟快走几步到了她跟前,他披了一件轻甲,手握佩剑,似乎是在这里当值。
谢应忱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掌,示意她猜的没错。
顾知灼还在义和县的时候,晋王把谢璟弄到五军都督府,如今在五军都督府轮值,最近轮到守城卫。
“殿下。”
顾知灼福了福身,仪态标准。
“我、我去过午门了。”
谢璟轻叹。
关着长风的笼子就放在放午门,来来往往都能见到。
“哦。”
顾知灼敷衍地应了一声。
谢璟已经习惯了她对自己的爱搭不理,自顾自地说道:“是吏部的蒋大人来告诉我的。”
生怕她不明白,又解释了一句:“吏部和工部都在晋王手上捏着,两部尚书也都是晋王的人。”
顾知灼不耐烦了:“有话直说。”
难得和公子一块儿看个星星都会有不长眼的往外冒,太讨厌了。
“为着弹劾沈旭一事,蒋大人请我去与谢应忱交涉,结果谢应忱不在,我就去了午门。”
谢璟先前也见过长风几回,在他的记忆里,长风颇有仙人之姿,因而在初初听说东厂拿人囚禁,严刑拷打时,是真的生气了,结果怎么都想不到,长风竟然成了活死人。
他露在外头的皮肤全是黑斑,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死气。
谢璟并没有见过多少死人,可是一见到长风,他的脑海里就出现了“死气”这两个字,不止如此,谢璟还闻到一股奇怪的臭味,长风的手上盘旋着十几只苍蝇,那只手分明已经腐烂了。
和他同行的道录司的金大人大哭,喝骂东厂严刑逼供把好好的人弄成这样,可是,这哪里是严刑逼供能做得到的?
谢璟当时就想到了谢启云。
他颤声问道:“长风真是妖道?”
顾知灼微微一笑:“当然。”
谢璟的双肩有些轻颤,哪怕她用的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谢璟也相信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父皇会变成这样,是季氏让长风给父皇下的巫蛊?”
“还是说,是季南珂让长风干的?”
顾知灼笑而不语。
谢璟并没有想从她口中得到答案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道:“是季南珂吧。”
“季南珂和长风来往极密,她说,长风是得道高人,非清平真人所能相提并论,让我一定要好生礼待。”
季南珂从未离开过京城,但是,她却对长风这般信任,言听计从,谢璟本来以为是长风太会说话,对着季南珂一口一个福女,哄得她高兴的缘故。
“她……”
谢璟欲言又止,许久都不见她搭理自己,终究还是往下说了。
这话对于谢璟来说,实在有些难以启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