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谢应忱得到了这道遗旨,等着自己的唯有死路一路。
他站了起来。
因为马车的高度有限,晋王的腰只能略弯着。
他调整着动作,跪在车厢里,又深深地弯下腰,他的额头伏在了谢应忱的脚边。
这一跪,意味着,他彻底输了。
输的是阖府性命。
“臣。”
“遵旨。”
谢应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没有叫起。
又过了一刻钟,晋王从马车上下来,他的后背湿透了,里衣湿嗒嗒的粘在身上。
他真的怕了。
他用手抵住额头,过了一会儿,发出了一声苦笑,慢慢往回走。
第192章
“走啦 。”
马车里传来轻快的声音, 车轮滚动着出了晋王府的大门。
“公子,你瞧这黑云。”
顾知灼从窗户探头,示意他看头顶的阴云。
已近黄昏, 天色有些暗沉,涌动的黑云笼罩在晋王府的上空, 风一吹, 大门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又掉了下来。
谢应忱陪着顾知灼学过天象,沉吟道:“乌云盖顶,家破人亡?”
嗯嗯。她傻乐着点头:“师父说过公子有天赋的。”
谢应忱就笑:“师父对谁都这么说。”
“才不是呢。师父说,我最有天赋。要是出家入道门,说不定还能当个国师,光耀门楣。”
胡说, 出什么家!谢应忱的手指勾起她的发尾,俯身在她耳际道:“不当国师了,当禁军统领好不好?”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
顾知灼在国师和禁军统领中间犹豫了一息,愉快地选择了后者。
很好, 不出家了!谢应忱放心了。
车轮骨碌碌地往前, 把晋王府抛在了身后。
晋王府挂白,所有的大红喜字都被取了下来,烧成灰烬, 又正式对外报了丧。
晋王连夜招来小庄子的管事,问清楚谢璟他们误入庄子的整个经过,在知道谢璟不敢回京城, 安顿好季南珂后, 又匆匆赶回西疆后,心彻底冷了。
王府管事来问世子的丧事事宜,晋王也只说了一句”简办”, 就把自己关进书房里整整三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为了世子的死悲痛欲绝,直到第四天一大早,晋王从书房里出来。
他的脸上虽不似三天前的颓丧,但短短三天,鬓角染霜,乌发与银丝相缠。
当他走进文渊殿时,苍老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王爷……”卫国公脱口而出,“你怎就老了这么多。”
晋王笑了笑:“年纪大了。”没再多说。
早朝已经停了许久,大启朝上下所有的政事如今全都在文渊殿解决。
向谢应忱见过礼后,晋王在众目睽睽下,呈上了一道折子,并躬身道:“太孙殿下,自今年起,大启境内灾祸连连,先是大坝决提,再是地动、疫症。又有前朝余孽虎视眈眈,在江南煽动民心,图谋不轨。”
不止是这一年。
仔细想想,自打今上继位后,没有一年是风调雨顺的。
不是天灾,就是人祸。
其他人也都想到了,有些唏嘘。
重九接过折子呈了上去,谢应忱一边翻看,一边听晋王说道:“臣想请太孙殿下,代君祭祀太庙,为国祈福。”
这番话,说得不少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好端端的,祈什么福?
而且,让太孙代君祭祀?岂不是在向天下宣告太孙的正统地位……当然这对太孙党而言是极大的好事,却也代表了三皇子继位的可能性又一次被大幅削减。难不成晋王让承恩公气疯了,打算放弃三皇子投诚太孙?
承恩公也是这么想的,陪着笑脸道:“王爷,有话好好说,别冲……动。”
谢启云是死了。
可是晋王也捅了他一剑,算扯平了。何必再得理不饶人?为了这点事就要另择新主,也太没有原则了。
“孤允了。”
谢应忱合上了折子,抬手让承恩公不要插嘴,淡声道:“云城真人羽化后,大启国师之位已经空悬十年,大启灾祸连连,孤以为,应当尽快择定国师。“
国师求的是大启国运,云成真人在世时,经常闭关,为国运祈福。
师父入世是为了夭夭,夭夭的事一了,他就会回天心观。不然的话,师父肯定是最适合的。
“由道录司先择出适合的人选,三日内呈上来。”
道录司属礼部,礼部尚书连忙应诺。
没有国师,祭祀的黄道吉日,只能再由礼部尚书去了一趟太清观,请观主占吉,一连三卦后,定在了十月十五。
也是顾知灼及笄的日子。
只有十来天了,礼部立刻忙碌起来。
承恩公想阻止,也生怕晋王真的倒戈不再管谢璟,一连几天往晋王府跑,却连门都进不去。
谢启云在停灵七日后,草草起棺,按亲王世子的仪制葬入陪陵。
一切丧仪从简。
黑棺无声无息地出了城,承恩公一大早就赶了过来,一边抹着眼泪喊贤婿,一边坠在了后头,拉着晋王套近乎。靠着脸皮厚,回程的时候终于蹭上了晋王的马车。
上马车时,满脸的讨好和焦虑。
下了马车时,神清气爽,赶紧递了牌子进宫去了。
一连几天,京城里,皆是一派详和。
官府贴出公告,为求大启国运昌隆,百姓福祉,太孙代君祈福后,朝廷会正式册立国师。
一时间,引来满城议论纷纷。
如今京城里风头最盛的无疑是清平真人,百姓们都在暗自揣测,新的国师会不会就是他。
“我看不会。”
有个书生摇着折扇,指点江山道:“清平真人往来皆是权贵,身为国师,当以天下福祉为重,求的是国泰,是民安,岂能一心只为权贵而谋!”
“这国师啊,他还不配。”
“听到没。”
顾知灼坐在二楼雅座,瞪着清平道,“师兄你呀,就是少了这份公心。”
清平不满地翘起小胡子:“什么叫作往来都是权贵,也只有权贵会特意请我上门啊!普通人都是自个儿去观里的。”
他这回来京,也是应了人所请,过来看风水的。普通人谁会特意找他看风水啊!
“此言差矣。”
有人在底下反驳那位书生道,“清平真人待人和善,但凡有人去太清观求卦求符,从不拒绝。”
对对。清平连连点头,回瞪了小师妹。
“你在观里事事皆应,有多少人看见?”顾知灼指点道,“该招摇的时候就要招摇、作势。”
“蒙着脑袋,谁又会知道师兄你做了什么。”
“你想成为国师,你就得有站在万人之上的气魄,懂不懂?”
好、好有道理。清平傻愣愣地点头。
“这才对。”
顾知灼拍拍胸口,自信道:“师兄,你听我的准没错!”
成为国师是清平师兄两世最大的心愿。
“所以,”清平挠挠头,不太确定,“是要去城楼上占卜吗?”
顾知灼:“……我说了什么,会让你想到去城楼上占卜?”
“不是吗?”
清平真诚地看着她,一双细小的眼睛,瞳孔黑亮清澄。
顾知灼:“……”
城门的方向传来了喧闹的响声,晴眉提醒了一句:“大姑娘,来了。”
顾知灼迫不及待地移步临街的窗户,双手撑着窗沿朝外探头探脑。
“谁来了?”
“我哥。”顾知灼说着,补充道,“我哥去西凉为三皇子迎亲去了。”
哦哦。清平也坐过去看。
谢应忱没有亲迎,只派了礼部官员去接,一行百余人沿着京城主道进了城门,为首的就是顾以灿,顾以灿鲜衣怒马,煞是招摇。
顾以灿的信提前三天到了,说好了今日会回京,顾知灼一大早出门,就是为了接他。
现在还不到午时。
跟在后头的是谢璟和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男子穿披甲衣,披散着的乌发绑了几根小辫子。看打扮应当是凉国的大王子多棱。
后头还有两匹马,一白一黑,白马上是一个异域风情的少女,落后她半个马身的是季南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