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三婶母,您先坐。您大着肚子还跑来跑去的,尽折腾。”顾知灼扶着陆氏先坐好,顾白白整个人消瘦的很,宽大的衣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他只问了一句:“夭夭,依你的意思,要如何处置。”
她就说:“笞二十,抄写《劝善书》百遍。”
顾白白点了头:“就这样办。”
“三叔!”季氏急了,差点没控制住表情,“琰儿还不到六岁。”
笞二十!
镇国公府是武将门第,用做家法的竹板足有两指半厚,二十笞打下去,至少也是皮开肉绽。
顾白白面容温和,说出来话却不容置喙:“不用明天了,打完就送去前院。”
季氏嫁进来这么多年,二房三房对她这个长婶向来十分敬重,这还是第一次,生生地驳了她的意思。
“我不要,我不去!”
顾琰吓坏了,尖着嗓子大叫。
“琰哥儿。”
季氏朝他使了个眼色,佯装没有拉住他,实则在他背后悄悄推了一下。顾琰撒腿就往外跑,他打定主意,先跑了,再去宫里跟皇帝伯伯求求情,他就不信谁还敢打他!
皇帝伯伯一向最喜欢他的!
顾知灼默默地伸出了一条腿。
顾琰没看路,“扑通”一下被拌倒在地。
顾白白有一瞬间的不可思议,他带着审视的眸光投向顾知灼。
顾知灼走过去,一把把顾琰提了起来,盯着他的眼睛,冷颜道:“要么乖乖去领罚,要么嘛……”
她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位置就是不久前被她掐住过的地方。
顾琰打了个激灵,一想到她拿匕首抵着乳娘时的凶恶,他打从心底里发慌,连忙识时务地认怂道:“我、我去,我去领罚,大姐姐,您别生气……”
“晴眉。你带他去,盯着打完了再回来。”
顾知灼放开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一抬眼就看到被晴眉带下去的顾琰正眼神怨毒的盯着她。许是注意到她在看自己,顾琰连忙低下头,老老实实地跟着晴眉走。
顾知灼的脸色沉了沉。
六岁!一个不到六岁的孩童竟然会有这样的眼神?
看来,上一世,她对这个幼弟的了解还太少太少了。
季氏实在坐不住了,她紧抿着唇,拂袖而去。
她现在只想赶紧去看看儿子,从小到大,她连一记手心都不舍得打,这么厚的竹板打下来,该多痛啊。
“母亲。”
顾知灼不紧不慢地道:“母亲年纪大了,这个家里,忙里忙外的,都靠母亲张罗。好在女儿我也出孝了,也能为您分担一些,日后府里的中馈就不用您操劳。”
“您辛苦一下,把账册理出来。”
“以后您在府里,理理佛,修修道就行。”
谁年纪大了?!她也就二十五岁!季氏一口血差点呕了出来,她想说什么,一抬眼,就见顾白白稳稳地坐在那里。
哪怕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他同样也没有开口喝斥顾知灼,也就是说,他是赞同的。
现在的顾白白是瘫在了床上,几乎不出门,在京中,很多人对他已经淡忘了,可是,当年的顾白白,那也是谋无遗策,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
被他这么看着,季氏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没说应,也没说不应。
她沉默垂首,露出了姣好的侧脸,眼泪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了下来。
季氏略略抬眼看了看顾白白,迈出了堂屋。
顾知灼面向顾白白,说道:“三叔父,阿蛮还在里头,姑母也在,您和三婶母先坐坐,我出去一趟。”
“去哪儿?”
“靖安伯府。”顾知灼咧嘴一笑,理所当然地说道,“三叔父,咱们顾家可不能白白让人欺负了。姓秦的乖觉,他秦溯就是顾家的姑爷。”
“姓秦的现在不听话了,顾家也是可以换一个姑爷的。”
“别的不说,爹爹麾下,长得好看的男儿多着是,姑母再挑一个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陆氏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她笑骂道:“尽胡说。”
顾知灼冲她扮了个鬼脸,又乖乖地站好。
顾白白淡淡笑道:“去吧,前院的护卫,你尽可以用。”
顾知灼眼睛一亮,朗声应道:“是!”
“三叔父,烦劳您想法子把秦溯拖在宫里,能拖多久就多久。”
她一说完,风风火火地出去了。陆氏走到他身旁,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不满道:“你说你,怎么能让夭夭一个小姑娘去。若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顾白白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缓缓摩挲着:“让她去。”
他抬手按住媳妇的手背,两人的双手自然而然地握在了一起。
“大妹妹。”顾白白回首,对屏风的方向说道,“如今连夭夭都长大了,你无需事事忍而不发。”
顾缭缭就站在屏风后头,她正好出来,没想到听到了顾知灼的那一席话。
她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在顾白白的话音落后,一直含在眼眶中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双手掩面,低低地呜咽着。
陆氏轻叹,哭出来就好了,郁结在心,时间长了,会生病的。
大妹妹这三年过得也是辛苦。
她一直忍着,为了阿蛮,也同样是为了顾家这几个孩子。皇帝要用秦溯,她就把自己当作了人质,让灿灿和夭夭有足够的时间长成。
“放开小爷!”
“小爷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啊啊啊啊!”
顾琰的哭嚎声一下子压过了这微不可觉的低泣。
顾琰又哭又闹,都快把荣和堂给掀翻了,可二十笞就是二十笞,一下都没少。
晴眉盯着打完后,把人往顾白白这里一送,就追上了顾知灼。
她还带了一张墨都没干的和离书,和离书上有顾缭缭的签字。
顾知灼点的护卫也都到齐,一共二十人。
镇国公府的护卫有一半是北疆军退伍下来的老兵,在战场上流过血的那种。他们或是身有残疾,或是无家可归,从老国公开始,就会把他们带回来,说是当个护卫,其实也就是变相的安置。
府里安置不下的,就放到庄子上,铺子里,总是有个谋生的营生。
这一张张脸庞顾知灼都很熟悉,上一世顾家出事后,眼见势头不妙,顾知灼做主拿了些安家银子给他们,打发他们立刻离开。
可是,他们拿了银子谁也没有走,顾家获罪下狱时,他们帮着在狱中送些吃食铺盖,顾家流放时,他们远远地跟在流放路上,打点官差。
要不是他们,顾家人也活不到身染时疫。
只可惜,这些人最后十不存一。
顾知灼捏着马鞭,有一下没一下的用鞭梢抽着自己的掌心:“你们今儿陪我出趟门。”
去哪儿呀?
“去秦家。”
她也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简单的把事一说,这一下,他们一个个都气不可耐,恨不能去砸了靖安伯府。
第一代的靖安伯是随太祖征战天下的老臣,因而得了一个世袭不降等的伯爵。
大启立国后,三代君主,再没有赐下过新的爵位。
如今这世袭不降等的爵位也仅仅只有开国功臣才有,哪怕靖安伯府接连两代伯爷都不成气,在京中也无人敢小觑。
这三间一启的朱红色大门和黑底金字的牌匾,代表着的就是靖安伯府最高的荣耀。
站在靖安伯府前,有个瞎了一只眼睛,别人都叫他作老单的护卫愤愤道:“还伯府,什么玩意!”
“你说的是。”顾知灼弯了弯嘴角,意味深长道:“德不配位,我看,这爵位不要也罢。”
第30章
顾知灼摸出了腰间的鞭子。
手腕一抖, 黑色的长鞭如臂所驱,鞭稍灵活地勾住了牌匾。
顾知灼扬手一扯,牌匾“啪”地掉了下来, 重重地落在地上,直接碎成了两半。
这巨大的动静立刻引起了门房的注意, 一开门, 就看到了这么大的阵仗,他傻呆呆地看着地上牌匾,这是天塌了吗?
天倒是没塌,顾知灼一马当先,直接带人闯了进去。
门房吓坏了。
一没拜帖,二不叩门, 连牌匾都砸了。肯定是来闹事的!
门房大叫着:“快,快去禀报伯爷和夫人!”
粗使婆子冲了出去,她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进了正院。
人还没进堂屋, 就破声叫道:“伯夫人, 伯夫人,不好了!镇国公府打上门了!”
什么?!
靖安伯夫人霍地站了起来,气坏了:“顾氏怎么就不消停, 要是吵得瑶娘动了胎气,看我不收拾她!一个女人,嫉妒起来没完没了了。”
“夫人。”丘嬷嬷一边给她抚着胸口, 一边小心翼翼地说道, “平嬷嬷他们,还没有回来……您说,会不会是顾家知道了。”
靖安伯夫人的谩骂声戛然而止, 混沌的眼珠子飘忽不定。
不会吧?!
靖安伯夫人来回踱了几步,这才酉时过半,京畿这么大,镇国公府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找着人的。别说镇国公府了,连她也不知道平嬷嬷会把小哑巴带去哪条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