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你去一趟京兆府,催一下。”
啊?
催一下的意思是……盛江不是个蠢人,若是太蠢,也站不到如今的位置。他虽不是锦衣卫指挥使,可就因为跟在沈旭身边,连指挥使都得避他锋芒。
“是!”
盛江领会了意思。
几个侍卫恭立在一旁,等他一走,就要过去扶起博古架。
“先别动。”盛江把侍卫打发了下去,又着人把乌伤叫来。
乌伤是个四十余岁的内侍,面颊消瘦无须,目光犀利。
盛江把事情的经过与他一说,又让他去看了倒下的博古架。
他到现在还后怕。太侥幸了,不然,这博古架砸下来,督主轻则头破血流,重则,简直不敢想象,怕是连命都得搭上。
乌伤没有走近。
博古架这么重,绝不可能无缘无故自个儿倒下来。
乌伤:“东厂有工匠。”
盛江也不多问,把事情交托后,接下来就该由东厂来查。
他是锦衣卫的人,东厂怎么查,他也不方便打听,就先抽空亲自去了一趟京兆府。盛江的出现,让京兆尹惊了一大跳,锦衣卫本就不好惹,尤其盛江的背后坐着的,还是那位爷。
他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是不是犯了事。
但一想,来的只有盛江一个人,应该不是为了抓自己的吧?
等到盛江把事一说,京兆尹放心了。
原来是为了靖安伯府的事啊!
只要不是自己倒霉,谁倒霉都成。
京兆尹不敢怠慢,当下就命人去把靖安伯夫人又押了过来,连夜开堂。
靖安伯夫人咬口不认,她根本不怕,以为会像上次那样,随便问上几句就恭恭敬敬的送她回去,没想到,京兆府这回竟然动了真格!
当刑具被拿上来的时候,靖安伯夫人顿时吓得打了个哆嗦,她颤着声音嚷嚷道:“本夫人、本夫人是伯夫人!谁敢对我用刑!”
啪!
京兆尹敲响了惊堂木。
就如惊雷在耳畔炸开,靖安伯夫人两股战战,死死地攥着丘嬷嬷的手。
其实,对于京兆尹而言,有那几个下人认罪就够了,这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无凭无据的,没必要咬着一位伯夫人不放,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京兆尹一改往日和稀泥的态度,当着靖安伯夫人的面,在公堂上当场对平嬷嬷他们用了重刑,板子夹棍一通下去,他又亲自审问,盯准了破绽不断逼问,平嬷嬷终于撑不住了,不小心失了言。
一失言,她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崩塌,平嬷嬷瘫软在地上,面若死灰地一股脑儿全说了。
“是伯夫人命奴婢们,带五姑娘去河边的。”
“伯夫人吩咐奴婢,把五姑娘溺死!”
仓皇失措的靖安伯夫人被押进了京兆府的大牢,她大喊大叫着要见伯爷,要见儿子,没有任何人搭理。
从京兆府到大理寺,仅仅三天,就定了案。
靖安伯夫人溺杀孙女未遂,大理寺依律定了杖二十,罚银一百两。
案卷和折子当天就从司礼监递到了沈旭的手里。
沈旭扫了一眼后,提笔加上一句:靖安伯府帷薄不修,当夺其世袭罔替,保留爵位不变。
盛江在心里替靖安伯府默哀了一下。
伯府和世袭罔替的伯府,虽只差了四个字,那可是天差地别!没有了世袭罔替,就意味着,等到靖安伯一死,秦溯能继承的就是一个子爵,而秦溯的儿子,将再无勋贵的身份,沦为普通百姓。
哦,对了,清平真人好像说过他命中无嗣的。哎哎,还真是可怜。
不过这样也正好,省得他们府里整日里担心没人继承爵位,生了个孩子连爹是谁都搞不明白。如今能一劳永逸了,主子真是良善!
对了!
盛江忽然心念一动,他记得顾大姑娘在打上门的时候,好像是说:德不配位,这爵位不要也罢?对,是这么说的,他还无意中跟主子提过一句呢。
唔。
盛江放空脑袋,不该想的什么也不想。
说起来,溺女婴的恶事在前朝其实屡见不鲜,但也只在民间,大多是因为养不起,要留口饭给男娃。太祖皇帝登基后,朝廷多次下达严令,严禁溺女婴,给生了女婴的人家免徭役减赋税,又令各地官府开善堂,收养被丢弃的女婴。
朝廷严查严防了这么多年,民间溺女婴的事才终于少了一些,现在倒好,勋贵竟也来这一套!
这是养不起吗?这可是嫡孙女!勋贵人家的嫡女都尊贵的很,哪怕将来联姻,也能成为一宗宗妇。
靖安伯府竟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庶子,要溺死她。
皇帝难以置信地把折子看完,往书案上一扔,冷笑连连。
这些天,靖安伯府闹出来的一桩桩笑话,他也听说了,没想到,竟还有更荒唐的!
靖安伯府败落多年,皇帝硬是把秦溯提拔起来,为的就是他顾家姑爷的身份,皇帝甚至都有了安排,让他日后从顾以灿手中,接过千机营。
他和顾氏的擅自和离,打了皇帝一个措手不及,他心里已经十分不痛快了,还打算让皇后把顾氏叫过去劝劝,把和离的事一笔勾销。没想到,靖安伯夫人竟是差点溺死了顾氏的亲闺女。
这要如何劝?!
皇帝有种全盘计划被打乱的烦躁。
他憋着一口气拿起折子,又往下看,大理寺给定了杖二十,更加不痛快了。
但紧接着,他的脸上由阴转晴,露出了一抹笑意,看着最后那行熟悉的字迹,他哈哈大笑道:“果然,还是阿旭最懂朕的心意!”
“就该如此!”
“就按阿旭说的。”
不然,这口恶气岂不是要让他这个堂堂一国之君硬生生地吞回去!?
皇帝朱笔御批,写了一个大大的“准”字,直接下了旨。
圣旨是给靖安伯的,秦溯还在当差,听说后,整个人都懵了。
帷薄不修意为内帷淫乱,圣旨上头点明了,夺世袭罔替是因为靖安伯府淫乱不堪。
他双手捂脸,一阵阵的羞愤难当,他就像是被一把重锤,重重地锤打在头上,脑海一片空白,他飞奔出宫,当下就赶回了府。
远远的,他就看到工部的人正在拆门。
世袭伯爵府的规制是三间一启的朱红色大门和黑底金漆的的牌匾。
牌匾被砸了后,还没来得及重新装上,这才几天的工夫,连门都没有了。
没了!
秦溯站在门前,两眼呆滞,一动不动,就跟失了魂似的。
他的前程,他的理想,他的憧憬,一切的一切……
全没了!
父亲素来不管任何事,胞弟秦洛文不成武不就,母亲整日琢磨着折腾父亲的那些姨娘……靖安伯府所有的重担全压在他的身上。他努力了那么久,结果,还是毁于一旦。
轰!最后一扇门被拆了下来,摔在地上,灰尘漫天。
秦溯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世子爷!”
一声带着哭腔的喊叫声在秦溯的耳边骤然炸开,秦溯僵硬地转过头,丘嬷嬷拉开马车的窗帘,哭着说道:“夫人、夫人她被打晕过去了。您在这里就好。”
二十板子啊!
这一顿打下去,夫人当场就晕了。
打完后大理寺也不管,把人扔在了那里,她只得带着府里的婆子们把夫人抬上马车。
这打得呀,背上血肉模糊的,她连看都不敢看。
见到秦溯,主心骨才算是回来了。
秦溯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又硬生生地收住了脚,眼中满是怨怼。
要不是母亲,他们伯府又何至于走到这一步,他又何至于活成了满京城的笑话!这几天来,他甚至都不敢走在人前,原本,还有世袭伯府这个门楣支撑着他,他还能咬牙坚持。
现在,他完了!
圣旨一下,他这辈子都逃不过“帷薄不修”这四个字。
想到孙瑶娘,想到那个孩子,想到父亲……他恶心地都快吐出来了,胸口那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像是又重了几分。
“溯儿……是不是溯儿?”
靖安伯夫人艰难地睁开眼睛,想要去拉扯车帘。
她皮娇肉嫩,养尊处优,这板子是实打实地打下去的,痛得她连想死的心都有。
可是,溯儿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洛儿也没有来。
两个儿子谁都没有为她打点,任由她一个人在公堂上孤立无援,颜面尽失。
“溯儿!”
丘嬷嬷见秦溯冷漠地别过脸,心知不好,连忙道:“是奴婢看错了,不是世子爷。夫人,咱们先进府,等大夫来。”
她还想说,要不要去禀报五少爷,可是,再一想,五少爷已经快半个月没有回府了,整日都在那什么仙儿姑娘的藏香阁里住着。
想想还是算了吧,五少爷回来也没用,还碍事。
她赶紧催促马车进府。
不是溯儿吗?靖安伯夫人这么想着,马车又动了,车帘被风掀开了一个口子,她清楚地看到秦溯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一眼都没有往她这里看。
这一刻,她的心都碎了。
她都是为了他好啊!
明明她娘家那里都是这么做的……肯定是孙瑶娘这贱婢的错,勾搭上了伯爷还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