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马鞭是漆黑的,反复揉搓过的牛皮格外柔软,拿在手上也十分轻盈,顾知灼特意让工匠在手柄上端镶了一圈小小的宝石,在阳光底下亮闪闪的,十分好看。
顾知灼一共订了两条,一条镶的是红宝石,另一条是蓝宝石,蓝宝石的是给谢丹灵的。
她心情极好地把玩着新马鞭,还把它给玉狮子看。
玉狮子走得蹦蹦跳跳,拐了个弯,前头就是镇国公府,顾知灼的笑容一敛。
是秦溯。
她出门的时候,他还不在,现在又来了,真晦气。
他站在镇国公府门前,整个人单薄而又憔悴,没有了往日的意气奋发和沉着稳重。
他的眼眶底下一片漆黑,胡子邋遢的。
就顾知灼所知,这几日来,他每天差事一了就会来,到休沐的时候,更是会从早站到晚,一副苦情的模样。
这倒也罢了,她不出门也碍不了她的眼。
就是吧,季氏总去找姑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说什么,秦溯对她一片真心,如今也是知错了,她得想想夫妻八年的情份,还说什么,阿蛮不能没有父亲云云的。
“夭夭……”
见到顾知灼,秦溯一喜,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姑母和阿蛮还好吗……”
顾知灼本来懒得理会,闻言她拉了一下缰绳,回眸去看的同时,反手就是一鞭子抽了过去,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
秦溯没想到她动作那么快,赶忙抬臂去挡,鞭子划开了衣袖,火辣辣地痛。
“阿蛮被取心头血的时候,你在哪儿?”
“阿蛮差点溺死的时候,你在哪儿?”
“姑母痛不欲生的时候,你在哪儿?”
“当时不在。如今阿蛮和姑母都不需要你了,又屁颠屁颠地过来。怎么,知道要绝嗣了,终于想起还有一个女儿了?”
“滚。”
她说完,就又是一鞭子。
秦溯呆立在了原地,这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鞭痕。
顾知灼斜睨了他一眼,径直进了门。
角门在顾知灼的身后关上,秦溯双手捂着面,蹲坐了下来,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泣声。
顾知灼安置好了玉狮子,进了仪门,随口说了一句:“一会儿把四时送去夫人那儿。”
琼芳笑吟吟地应着,问道:“姑娘,您还去端福堂吗……”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顾知灼扭头一看,福了福礼,笑道:“三叔父,三婶母,南南,你们是要出门?还是特意在等我?”
“我带了熹来阁的红颜酥回来,好吃极了。”
三姑娘顾知南开心地乖乖见了礼,她也就十岁的年纪,脸颊圆嘟嘟的,笑起来眼眸弯弯。
顾白白的目光落在了她捏着马鞭的手上,白皙柔嫩的双手布满了细细小小的伤口,还有刚长出来不久的小茧子。
“你最近在练弓射?”
顾白白眉目含笑,虽是在战场上驰骋多年的老将,言笑举止间却不带一点攻击性。
顾知灼俏生生地点头:“三叔父,您要不要去瞧瞧我练得怎么样!”
顾白白应了,顾知灼就主动过去给他推轮椅,顾知南小心地挽着陆氏的手臂,跟在他们身边。
顾白白是去岁受的伤。
去岁是个寒冬,冻死了北狄数以万计的牛羊,北狄再次犯境,抢夺粮食。
当时顾白白带着顾以灿守在北疆。
早在第一波寒潮到来的时候,顾白白凭经验就推断,去年会极寒,有暴雪封境,上折求请了粮草支援。朝廷迟迟未允。
北疆苦寒,本就不适合种植,再加之连年都是军饷不足,北疆军素来只囤一季的粮草。
后来,正如顾白白所料的,暴雪来了。
别说是军中了,百姓都断了粮。
北疆军苦撑了三个月,差点失守。
顾白白以身为饵,让顾以灿设下埋伏,打了一场苦战,最后,用他自己的这双腿,换了北狄老王的命。北狄王的死,北狄元气大伤,终于退兵,这一退,三五年内再难举国犯境。
此战后,顾白白回了京城,带着陆氏住到了京郊的温泉山庄养病。
若非阿蛮出了事,顾白白也不会从温泉山庄回来。人是回来了,见顾知灼处事妥当没有手忙脚乱,于是,这些天来,对于府中的一切,他都没有插手,只是单纯的在观望。
这一看,自家大侄女的变化岂止是翻天覆地。
这路数,连他都有些摸不清。
侄女这样大费周折,为的只是中馈?不至于……
顾知灼推着他走着,轮椅走在路上,木头轮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有些颠簸。
她含笑问道:“三叔父,您说,镇国公府会不会有灭门之灾。”
顾白白瞳孔一缩,缓缓地摩挲着自己的拇指。
顾知灼只带着琼芳和晴眉两人,顾白白也只有陆氏和顾知南陪着,所以,顾知灼说出来的话,丝毫不加掩饰,一针见血。
顾知南单手掩唇,压出了唇间溢出的轻呼。
“会。”
顾白白说道。
果然。三叔父并非浑然未觉。
顾知灼慢悠悠地说道:“三叔父,我最近发现,镇国公府的把柄可太好拿了。”
“白昌家的,在京郊有个百亩的庄子,翼州有三个铺子,手里头还捏了上万两银子,这光是贪了采买,贪不了这么多。”
“太夫人那里的钱嬷嬷,她有一个小孙子,如今在章华书院念书,我查了一下,没查到这小孙子的奴籍。”
“还有,夫人院子里的周嬷嬷,她家的小女儿嫁给了前院郑管事的大孙子。”
郑管事是管着前院书信往来的。
这件事,连顾白白都不知道,他不禁沉吟。
顾知灼无奈地笑了笑,这些大多都是那些婆子们过来自荐时,说出来的,等到内管事们来述职,她或是引导,或是威逼,慢慢地把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消息拼凑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天,她都在忙这个,人也还没有见完。
顾知灼叹道:“府里上下,其心各异。”
“您和爹爹在北疆,无暇他顾,侄女我呢,从前不太懂事,如今方知,咱们府就跟个破烂筛子似的。”
“近则,阿蛮在镇国公府里竟被秦家人堂而皇之地带走。”
“远则,咱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是不是也都在别人的眼皮底下呢?”
顾知灼一边推着他往走前,一边说道:“现在的国公府,太松散了。既然夫人当不好这个家,那就我来。”
外难。
内因。
这些种种,上一世,让镇国公府灰飞烟灭。
顾知灼争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中馈权。
一则是逼得季氏向季南珂求救,进而让谢璟着急;二则才是最关键的,她要的是一个像铁桶一样的镇国公府,至少不会是人在前方迎敌,在后头被捅刀子。
顾白白目露欣慰。
他只说了两个字:“很好。”
说完,他停顿了一会儿,更加的郑重其事: “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顾知灼笑颜如花,颊边露出了两个深深的梨涡。
“夭夭。”陆氏兴冲冲地问道,“你快告诉婶母,白昌家的的事,真是你算出来的?”
顾知南也偏头看她,一双杏眼亮晶晶的。
“是呀!”顾知灼小脸微仰,“我可神了。”
顾知南鼓掌道:“大姐姐好厉害!”
“大姐姐,你再算一个!”
顾知灼推着顾白白,洋洋得意地接着道:“我回来前,见过三皇子,我掐指一算,他今天保管会坠马。”
陆氏和顾知南异口同声:“真的啊?”
陆氏拉了拉顾白白的衣袖:“你快找人去打听一下,是不是真的!”
她兴奋地眼睛都亮了。
顾知南跟着直点头,也拉住了她爹的袖子,撒娇着摇了摇:“爹爹,去嘛去嘛。快去嘛。”
顾白白:“……”
这谁受得了!!!
于是,一到校场,顾白白就打发人把大管事郑戚叫了来,吩咐完后,他问道:“夭夭,你现在用多重的弓。”
“五斗。”
顾知灼从弓架上拿起了一把,握在手上掂了掂。
她最近都是拿五斗弓来练习,每天三百次的拉弦、射箭还是有些成效的,顾知灼轻松自若地就拉满了弦。
她面向靶子,利落放箭,弓弦还在轻颤,羽箭就带着破空声正中红心。
顾知灼回首:“三叔父,您瞧,怎么样?”
她距离靶子有一百步,这样的距离还能正中红心,显然是苦练过的。
顾白白毫不吝啬地轻轻击掌,问道:“会连珠箭吗?”
上一世会。
现在,不行,她的臂力还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