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临天
陈白术拱手,不得不把情况说了一遍。
皇帝沉着脸。
毫无疑问,如今朝堂上的种种争端和冲突不和全都是因为谢应忱而起的,因为他这个曾经的太孙还在,朝堂就难以上下一心,总有人妄图搏那份从龙之功,党争不断。
不是他容不下谢应忱。
而是为了江山社稷!
大启承平盛世,海晏河清是父皇的心愿,谢应忱是父皇亲封的太孙,合该为了大启的江山昌隆,百姓安泰有所牺牲。
在皇帝原本的打算中,谢应忱会慢慢病情加重。皇帝会在适当的时候,让他迁到宫外开府,过个一两年,再病故,然后,赐他一个亲王的追封,过继一个宗室孩子到他名下,也是算是承了这一支的香火。
可是现在,太快了,也突然了。
要是谢应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在宫里,自己面临的将会是后世的猜忌,烛影斧声。
不止是后世,哪怕朝堂之上,那些所谓的太孙党,也不会息事宁人。
皇帝思吟片刻,吩咐道:“来人,先把忱儿送回溪云坞。”
“宣晋亲王,礼亲王,宋首辅、卫国公……”他一口气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宣清平真人进宫。”
听到“清平”二字,顾知灼的眉心动了动。
顾知灼迟疑了一下,觉得还是不用去跟便宜师兄探口风了,这件事知道真相的人越少越好。
清平师兄不擅歧黄,从脉象上,他应该把不出端倪。
而且,他最是圆滑,就算是看出了些什么,也不会直说,他只会说皇帝想听的,愿意听的。
皇帝一连串的命令布下,又吩咐内侍直接抬来了龙辇。
在谢应忱的最后时刻,皇帝毫不吝啬自己的恩典。
内侍们小心地把谢应忱抬上了龙辇,一行人等直接出了水榭。
除了太医外,其他人都没跟去。
这一次,皇帝连顾知灼都没再叫,他生怕太过灵验,要是还在路上,谢应忱直接咽了气,那就真不好办了!
顾知灼站在原地,默默垂下眼帘。
先是会吐黑血。
这些血是公子体内积蓄已久的余毒,其实稳妥的法子,是用上一年半载慢慢拔毒,在拔毒的同时调养根底,这样最不伤身。
这毒很凶。
公子当年中毒后,是极为侥幸保住了一条命,可是,余毒未清也让他无时无刻都在消耗寿元,沉疴积弊。所以,他承受不住这剂猛药,才会出现阳气尽衰的绝脉。
这药丸在拔毒后,会辅阳。
少则四天,多则八天,他的脉象会渐渐好转。
明明这些顾知灼全都知晓,可是,慌依然慌,怕也依然怕,她恨不得一直跟在公子身边,亲眼看到他醒来,而不是只能远远地站在这里,忐忑地等待着命运。
“你这下满意了吧。”
谢璟讥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顾知灼一扭头,发现谢璟近在咫尺,俊逸的面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情绪,像是嘲讽,也像是烦躁。
顾知灼轻轻击掌:“满意。太满意了。”
她故意瞥了一眼他还在淌血的手臂,挑衅的样子显而易见。
谢璟恨得有些牙痒痒。
他努力了这么久,把自个儿弄得遍体鳞伤,总算可以名正言顺的追求珂儿了,这本来应该是件高兴的事。珂儿一直不愿意答应他,是因为珂儿高洁,不愿意为妾。而现在,她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做他的正妃了。
刚刚他见顾知灼也跟着父皇过来,就跟一个随驾的内侍打听了一下。
父皇竟然把顾知灼许给了谢应忱!?
如今,谢应忱快要死了。
他是过来嘲笑她的,嘲笑她白费心力,想看她后悔莫及,结果,她居然还是这般嚣张傲慢!
她甚至毫不掩饰对自己的讨厌!
不过就是伤了她的脸,她也几倍报复回来了,犯得着一直这样得理不饶人吗?!
谢璟嗤笑一声,冷冷地嘲讽道:“一旦父皇下了明旨,谢应忱就算死了,你也不可能再改嫁。朝中的那些老顽固也不会允许你改嫁,你会守望门寡,不对,你得抱着公鸡嫁过去,守着他的牌位过一辈子!”
自己怎么都比一个死人好吧?
“你费尽心思得了这样一个结局,后悔了吧?”
“可惜了,谢应忱快死了,死人不会再……”
“呀啊!”
谢璟还没说完的话变成了一声惨叫,惹得周围不少目光看了过来。
谢璟赶紧闭上嘴,不想在其他人的面前露怯。
顾知灼缀着蝴蝶的绣花鞋狠狠地踩在他的脚背上,她的足跟用力,蹍了蹍,又蹍了蹍。
谢璟痛得龇牙咧嘴,忍了又忍,硬是没有发出声音。
“不会说话就少说。要不然,痛得就不止是脚了。”顾知灼低声,慢悠悠地说道,“您觉得,你我的婚约没了,我就拿捏不了您了?”
面纱覆着她的半张脸,谢璟看不出她的表情,唯独眼中的冷意让人无法忽视。
如果说,从前她展现出来的是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恶劣,那么现在,冰冷到仿佛要杀死他的情绪,在她眼底深处不住地涌动,几乎快要喷涌而出。
谢璟甚至不敢与她目光相触,这个念头刚起,又涌起了一阵难堪和羞愤。
他硬生生地从她的脚底下把脚抽回来,哼哼两声,拂袖而去。
一个短命鬼而已!
顾知灼会后悔的!但后悔也没用了,三皇子妃只能是珂儿的。
就算她回来求他,他也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顾知灼头也没回,她始终注视銮驾的方向,直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一众人等簇拥着皇帝去了溪云坞。
不多时,太医正也赶来了,整个太医院的当值太医都来了,他们全都围在了谢应忱的身边,一一摸过脉,又聚在一起会诊。
得到的结果依然只有一个。
“皇上,大公子已是绝脉,怕是撑不过五天。”
太医正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颤着声音回禀。
公子忱回京后,都是由他来照管的,每日会请一回平安脉,脉案皇帝日日都会看。
朝中有不少人都说,皇上待公子忱亲若父子,可实则皇上曾暗示过他,让公子忱的病情逐渐加重。
所以,他在太平方的基础上,略微多用了些寒性药物,按理说,这一两年内只会让他慢慢虚败,不会有性命之忧。
不该如此的!
不该恶化的这么快,至少也要到明年末,才会出现这样药石无医的境况。
这也太快了。
“救!”皇帝郑重其事地下令道,“无论用什么药,必须给朕把忱儿救回来。”
“今天……”
“忱儿绝不能出事,听到没!”
太医们唯唯应诺,赶紧进去再次会诊。
太医正听懂了皇帝的意思,皇帝是说,至少今天不能出事。这倒是还可以办到。
没多久,首辅他们也陆续赶到了。
清平真人到得比较晚,太清观在城外,快马加鞭的把他弄过来,清平这把不算老的骨头差点被颠散架。
清平揉着老腰走进来的时候,其他人已经来齐了,首辅和礼亲王甚至进去看过了谢应忱,也问过太医的情况,所有人的脸上充满了无力,愁云密布。
“真人,你来了。”
不等清平见礼,皇帝就让他进去瞧瞧。
清平很想说自己不擅歧黄,但既然来都来了,还是进去了一趟。
清平看着谢应忱脸上的灰败气息和唇角残留的黑血,拉过他的手腕摸了脉。
他不擅歧黄,但也不是不懂歧黄,天心派一门个个都是道医,太素脉什么的他还是会的。
咦。
他细长的眼中显露出一闪而逝的错愕,另一只手藏在袖中悄悄掐算。紧跟着,这抹错愕更重了几分。
奇怪。
这位公子忱绝脉已现,和死人相比,只不过多了一口气吊着。
可偏偏吊着的这口气,是生机!不止是生机,这股生机中还带着一丝天命之气,若他过了此劫,那么极有可能鱼跃龙门,潜龙在渊。
“真人,如何?”
皇帝等不及了,走进来沉声问道:“忱儿还有救?”
清平如今在宫中行走自如,凭的当然不是“忠言敢谏”,而是君之所向。
简单的说,就是君心。
不然,他冒冒失失地说什么公子忱要是能活过来,就能化鱼为龙,皇帝过后不把他弄死才怪。
“大公子脉象将绝。”清平摸了摸翘起的胡子,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是事实。
至于其他的,清平打算先观望观望。
和太医说得一模一样。皇帝满脸哀愁,再三确认道:“真的无药可救了?”
清平一派高人模样,两撇胡子像老鼠须,翘得高高的,他直言道:“太医们应当也摸过脉了。”
他谨慎地把问题推回给太医。
皇帝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