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娴白
文?公公虽不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却?也是常走动的红人,宫妃见了他都得?打招呼。
来者是位华衣少女,道士们一瞧文?公公如?此恭敬,又听他唤娘子,立马便猜到这少女是太后的娘家人,素有响名的禇家五娘。
道士们也不能免俗,不由跟着文?公公,怀着敬意微低头。
禇卫怜踱过去,紧眯的眼眸打量这群道士,前后来回地看,并没找到熟悉面孔。
末伏会易容,光看脸或许不容易。
禇卫怜又要打量他们的眼睛,文?公公却?提醒说,“娘子,这些术士陛下急诏呢,不可耽搁太久。”
禇卫怜沉了脸:“陛下的安危最要紧,公公从哪弄来这些人?可有出处?若是把不明不白,歪门邪道的人弄来,公公可就是谋害圣上?,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文?公公一听“谋害”,扑腾下跪,脑袋一磕一个响:“禇娘子,奴才绝不敢弄歪门邪道之?人!陛下急寻术士,就把此事交给了皇后娘娘办,这些可都是皇后娘娘从附近道馆请来的,名册、照身帖都有,画像也比对过!皇后娘娘查过,奴才又查过,绝不会有事的!”
褚卫怜点头,却?依旧推开文?公公,把这些道士又瞧了一遍——道士们岁数不一,上?至五十,下至十几都有。
她仔细看他们的眼睛,瞧着并没什么异端,除了一个瞎掉半只眼的道士。
褚卫怜打量着他,约莫二十来岁,很平常的一张脸。她记得?末伏的形态有两种异化,一种是十几岁的少年时,一种则是中?年老成,并不似眼前这人。
褚卫怜盯着他问:“你左眼何时瞎的?”
独眼道士没想到会被贵人问,极其惊诧,拱了手恭恭敬敬道:“小道幼时被木槎刺伤,没钱找大夫,后来左眼流血化脓,只能瞎了,一直都是这样。”
褚卫怜未料问及别人的伤心事,有钱和没钱,就是一只眼的去留。
她沉默良久,文?公公忍不住低声催促。褚卫怜恍然回神,从兜里摸了摸,摸出一袋金叶子塞给独眼道士,“小道长,对不住,我?无?意伤你。你再?找个大夫瞧瞧,万一治得?了呢?总得?抱有一线生机不是?”
那人盯着手头一袋金叶子,不可置信,目光微微地抖。
可他又不愿要,立马把它塞回褚卫怜。没有一声的谢,甚至目光也没片刻停留,就跟着文?公公扬长而去。
......
道士在华轩殿给皇帝做法事,撒完符水,法事便告一段落。
文?公公领着他们退殿,每人分了点香火钱。最后他喊出几个名号,“皇后娘娘嫌宫里秽气重,也要做法,你们几个随我?来,其余道长们可以离宫了。”
文?公公叫小太监领他们走,自己则带几个被选中?的人,穿过东半宫,来到皇后的凤仪宫。
彼时将?近傍晚,皇后并不在殿内,其余的宫人也被屏退。道士们正要准备符水,文?公公忽然出声:“修明道长,偏殿也得?做法,你随我?来。”
独眼道士应声,放下手头的符纸。
进了偏殿,又拐进后院一道耳房,门才被掩上?。
屋里站着两人,是皇后和宫婢芄兰,二人已经等候多?时。
见人来,皇后问:“陛下今日服仙丹了吗?”
“日日都在用,不用人提,他也会用。”
“那便好。”
皇后悠悠笑了,沉着眸色说:“按算好的日子,他撑不到月底,你家主子可筹备好了?”
道士立马回禀:“主子等这刻,已经等了很多?年,早就备好了,皇城早是我?们囊中?之?物?。只待皇帝归西,我?们率兵破入,夺取禁庭。”
“好,那本宫便等着看他本事了。”
道士颔首,“月底就能出兵,我?们主子还说了,出兵当?日,贾家和宣王那头,就靠娘娘了。皇城的大门,便由娘娘为我?家主子开。”
第60章
造反 鸿门宴。
此人离开后的半柱香, 芄兰才扶着皇后从耳房出?来。
夕阳垂暮,正殿做法?的道士们已经离开,宫人端着食案鱼贯而入, 开始摆膳。
皇后仅看了一眼,并没进?正殿,转头去了书房。她提笔写了一封信, 小心掩好,递给芄兰:“今夜你寻个时机把信送回我们贾柱国府, 记住, 必定交到我爹手上。”
这封信写了造反当天出?兵的暗号、时辰, 一旦有?失,不?止皇后,连带整个柱国府都将功亏一篑,万劫不?复。
芄兰十分明白轻重要害, 她把信贴身收在?心腹,立言道:“娘娘安心,奴婢只要活着, 必会护住信。若遇害,一定先?毁信,绝不?让它外流。”
说罢, 芄兰退出?书房,回自己屋里换了身行头, 拿好符牒出?宫。
待她从贾家回来, 天色已经黑了。
凤仪宫灯还亮着,明黄的烛光越出?纱窗,映着青石板。芄兰悄声?进?屋,皇后已经褪下了华服珠钗, 却?没有?安歇,素衣坐在?窗炕剪花枝。
“信可送到了?”
“送到了。”芄兰说:“奴婢亲自交到国公手里,国公也?看完信了。”
芄兰做事,皇后向来放心。她继续剪着,剪去杂枝败叶,接下来就只剩下“等”,等兵变的那天。这其中不?能?有?变故,她得继续和褚太后周旋。
“娘娘,”芄兰说,“奴婢出?去一趟,还收到抚远侯的暗号,与他在?约好的地方?私下见面。抚远侯问娘娘可还要杀褚五娘,他可以出?力。”
“杀?怎么杀?”
皇后继续剪花枝,漫不?经心:“上回围猎就是最好的时机,本宫费尽周章安插他的人手,谁知他那儿子临头倒戈,拼死相护。”
“如今褚卫怜回宫,宫里多少眼睛,京城又多少眼睛,哪还有?能?杀的时机?”
提起这回事,芄兰也?替皇后恼:“狩猎没能?杀死褚五娘,真是便宜她了。娘娘若还想杀,不?妨就趁这时候,趁抚远侯还愿给咱们出?人手......”
“罢了。”
皇后想也?没想便拒绝,“眼下大事在?即,本宫得稳住,不?得出?乱。况且你知道,本宫先?前想杀她,就是为了储妃之位,只要褚卫怜在?一日,这位子便落不?到我们贾家头上。不?过如今,天都要变了,夏侯瑨娶谁本宫也?不?在?乎,那褚卫怜倒不?是非死不?可了。”
多余的枝干剪去,留下一盆利落的杜鹃。
皇后满意观赏自己的杰作,放下剪子起身,芄兰以为她要安寝,忙招呼宫婢铺床。谁知皇后却?在?棋盘前坐下,看这兴致,似乎还要再下棋。
凤仪宫棋技最好的是秋芳,一直都是她陪皇后下棋。芄兰正要喊人,却?被?皇后叫住,“你留下陪我下。”
皇后的棋技是嫔妃里最好的,连皇帝也?比不?过她,没两?盘芄兰已经输了。
走到第三盘棋时,芄兰忽而道:“娘娘,三皇子真能?靠住吗?从前咱们没有?善待过他,助他夺位,万一他反咬娘娘一口......”
芄兰还是觉得,夏侯瑨更?好。毕竟他是皇后看着长?大的孩子,品性?德行也?更?熟。
皇后下棋,一眼便瞧出?芄兰心中所想。
她用一颗白棋做饵,轻而易举把对方?的黑子引入。就当芄兰以为自己这手能?赢时,皇后突然又来一手,将其包围。
最后,皇后拈起那颗做饵的棋子,眼眸凝黑:“再不?可靠,也?比瑨可靠。本宫于太后而言,就是这枚弃子。”
“芄兰,她现在?护着本宫,是因为本宫还有?用,本宫的娘家还有?用。一旦夏侯瑨登基,她褚氏又重新掌权,你可信第一个倒台的就是本宫?到时候太后就会与瑨揭发,是本宫害死宸妃。那便是本宫的下场。”
屋外黑云浓密,一声?惊雷,接而下了雨。
早春雨水最多,顺着斜风打进?窗。皇后支手望窗,想起数日前的雨夜,在?她最走投无路时,凤仪宫来了一个人,此人正是那死去的夏侯尉。
曾经她瞧不?上,一个困于冷宫又无用的皇子。不?过如今她倒有?了新看法?,这个人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竟然都在?蓄谋,又能?从抚州的死局逃出?来,何不?是上天给她的一条生?路?所以,当夏侯尉找上她时,她才重新审视此人。
他说他想登极,可以不?择手段。正巧,她也?可以不?择手段地做太后。
时至今日,皇后才发觉,原来自己最看不?上、最鄙夷的皇子,与她才是一路人。
皇后回神,望向桌面这盘棋,慢慢展露笑容:“不?过如今,本宫倒不?用怕了,没有?夏侯瑨,还有?夏侯尉。夏侯尉跟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样的恨褚氏。”
“太后和陛下逼死了他亲娘,禇卫怜又亲手杀他,他有?多恨,想也?知道,绝不?会让禇家好过。本宫就等着看。”
......
时日渐近,褚卫怜不安的预感渐甚。
她多番提醒要姑母加强城门的看守,褚太后以为她要防抚远侯,握住她的手宽慰:“你安心,抚远侯府我的眼线都在?盯,但凡有?半点异动,禁军立马包围。”
褚卫怜摇头告诉姑母,不?是抚远侯,是夏侯尉。她觉得夏侯尉还活着。
然而褚太后却?不?觉得可信,“还活着?你哪得来的消息?那夏侯尉不是说受了重伤?掉进?雒江如何能?生?还?”
他是如何生?还,褚卫怜也?不?知,毕竟她梦魇里可没有这个。但冥冥之中,她总觉得事情还没有?了结。
除了京城的四?方?城门,还有?福顺那儿,褚卫怜也?找人盯梢。
夏侯尉虽活着,她不?知道他如今的藏身地是哪里,她让哥哥派府兵,把城内京畿都搜查一遍,还是没有?任何风声?。
到了月底,抚远侯府办喜事的这天,世家们都去贺喜。
抚远侯位高权重,不?容小觑,褚父的意思是要妻子携女儿也?去赴宴,但褚卫怜却?懒得去。
她躺在?床上,枕着手臂说:“抚远侯想杀我,爹叫女儿去,岂不?是要我送死?”
“怎么是要你送死?”
褚父皱眉:“你娘也?同去呢,抚远侯府给咱家下了两?份请帖,原是我一份,你大哥一份。可你大哥和我今儿当值去不?了,方?氏坐月子照顾麟儿也?去不?得,就剩你陪你娘去了。”
“眠眠,杨成焕大婚,多少世家在?场,众目睽睽下抚远侯不?敢对你出?手。你和你娘代表咱们褚家,送个贺礼就回来,也?不?用吃酒了。”
马上天就要亮,褚卫怜不?想父亲担忧,只好从床上起来,被?丫鬟们扶着梳洗。
世子大婚,虽然和侯府不?对付,禇父还是从库房里尽量挑好的做贺礼,一方?良渚兽面玉砚、一对黄玉瑞兽。
天未大亮,上马车前,禇父再三叮嘱妻子:“礼送到就行了,说两?句好听的话,你和眠眠也?不?必久留。”
林夫人:“好了,不?用多说,我还能?不?知道?你就放心当值去吧。”
到了抚远侯府,门口喜庆,宾客熙攘来往。林夫人携女儿下马车,由着大门口穿红衣的家丁引路进?府。
新娘是黄昏才进?门,正值清早,花轿还没从侯府抬出?。
正堂内,抚远侯坐着藤椅,刚去了一波贺喜的宾客,又听小厮喊到:“褚参政府上到——”
他的目光随即微闪,看向门口。
......
进?屋来的是禇家母女。
禇卫怜跟在?林夫人身后,并不?需要露头。林夫人说着吉利话贺喜,她只要安静地站,偶尔饰以微笑。
林夫人送上贺礼,小厮报出?宝物,抚远侯听了大笑:“也?算是故人,大娘子人到了就行,何需如此客气,备这样一份大礼?”
林夫人年轻时貌美,虽然上了岁数,却?依旧雍容,举止风华。她弯唇亦回笑:“世子大婚,可是了却?侯爷心头大事,如此重要,我和官人哪能?不?放心上?”
明明两?家算不?得多熟络,甚至还有?世仇,场面话却?也?能?说得好听。
禇卫怜忍不?住想,还好二哥不?在?家,母亲带来的要是二哥,凭二哥那耿直性?情,非得和抚远侯叫嚣不?成,哪还能?听得下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