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又见春山
西餐太冷清、火锅太亲密, 需要自己操作的烤肉刚刚好。
他们人多, 占据了店里最大的长桌, 两个炭火炉的烤架就没空过,将将喂饱这群风卷残云的青年。
话题的中心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曾嘉文。
在群里他可以搪塞不语, 现在可躲不掉了。
“老实交代,曾总在哪高就了?”男同学之间完全不拘谨,肩并肩坐在一起,烤肉香气顿时消融了距离感。
曾嘉文看他一眼, 表情自如:“袁部长说笑了, 您多喝点白的。”
说着给他满上了咕噜咕噜冒气泡的透明碳酸饮料。
从高中到大学,跨越了一个台阶,人总会变得有些不一样。外表也好,谈吐言语也好,待人处事也好。
曾嘉文却和从前别无二致,头发长度都和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颇为奇怪。
“……讲真的, 你走的那么匆忙, 不会是去读美高了吧?”
曾嘉文一笑:“差不多吧,总之也在读大学了。”
“那你……”
朱欣怡拿着烤肉夹翻转滋滋作响的牛舌, 却眼明心亮地数着,他的视线不经意地转向窗外,一共九次。
“璩贵千不来吗?”那边热火朝天地抢着猪颈肉, 曾嘉文压低了声音,问她。
朱欣怡眼神颇为玩味:“天机不可泄露。”
说曹操曹操到。
玻璃门推开又滑上,璩贵千环视一圈,亲热地和朱欣怡挽起手:“我来晚了。”
曾嘉文喉结微动,想说一句好久不见,却立刻被“璩总璩总”的起哄声淹没了。
颊边的钻石耳钉闪烁,璩贵千含笑,双手下压,轻巧地示意大家别再闹了。
落座,她看向正前方,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好久不见。”
那本来是他想说的话。
“……好久不见。”
人声鼎沸里,两个本就不算亲密的朋友交换了问候,一个坦荡,一个假装坦荡。
璩贵千把包放到身后,拆开餐具,问着:“什么时候回来的?”
“两天前。”
“哇。”
她目光扫过烤盘,朱欣怡用烤肉架点点周围,示意她这些都是可以吃了的。
生菜包裹酱料腌制的猪颈肉,配上店里的酸萝卜和海带丝。
“回来过节吗?”璩贵千抬头问。
曾嘉文递过去干碟蘸料:“对。”
她点点头,专心致志地吃饭,只有在讲到初中的趣事时才会抬起脑袋,说上两句。
趁着璩贵千去洗手间的空档,朱欣怡端起一碟牛肋条,一块块铺开,边弄边问:“什么时候美国也放十一了?”
曾嘉文一愣,双手合十,动作幅度微小地叨扰。
朱欣怡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烤盘没有空闲的时候,等人齐了,聊天过半,这一批熟悉的同学们闹着玩起了你有我没有。
食物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璩贵千接过了朱欣怡手里的夹子,一边翻动食物,一边伸着手指,听他们给彼此下套。
胜负不是重点,显然,曾经对彼此熟悉到朝夕相见的人,在一轮又一轮的对话里刷新了对彼此的印象。
“我拿过201X年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三等奖。”
“靠,你耍诈……”
“这么来就没意思了啊,那我拿过全国语文学科知识竞赛一等奖。”
“不许!不许这么来啊,那全场还只有我姓余呢……”
乱七八糟,七嘴八舌。璩贵千举在空中的手孤零零地立着,她带着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默默给周围人分肉。
“我来吧。”
曾嘉文伸手。
“你什么时候开始戴戒指的?”
她今天左手是银质素圈配蓝宝石食指戒,右手是玉石翡翠圈,翠色灵动。
“挺久了,”朱欣怡接话,“五行缺木金,她妈妈买了一堆配饰。”
璩贵千配合地举起手展示了一圈,开自己的玩笑:“像个圣诞树似的吧?”
“没有,挺好看的。”曾嘉文立刻说。
颜色搭配巧妙、简洁繁复相交,并不像她自嘲的那样杂乱无章。
曾嘉文的手向后伸进包里,摸了一下那个丝绒质地的方型盒子,犹豫片刻,没有拿出来。
人太多了,或许……等散场的时候。
吵吵闹闹的人群总算对你有我没有的游戏能够说什么、不能说什么达成了共识,游戏正式开始。
“我去派出所做过笔录。”
没人计较谁胜谁负,只想让他展开说说。
“开学第一天,校外的人混进宿舍……我丢了新买的笔记本电脑。”
一时之间大家纷纷发出了同情的“诶……”,然后弯下一根手指。
除了近处的朱欣怡和曾嘉文,没人注意到璩贵千依旧是五根手指。她默默往后靠了靠,把注意力投入到烤肉酱汁中去。
但游戏过了两轮之后,压根没有人数着大家的手指根数,人人都在一门心思地挖掘发言人说的稀奇古怪的经历。
微红着脸,刚才大言不惭地对全桌人都说了一遍苟富贵勿相忘的男生扭扭捏捏,挤出一句:“……我有对象了。”
“哦哦哦哦哦——”
起哄的怪叫到最后变成一声鹅叫。璩贵千没忍住笑了出来。
但这回就没那么好蒙混过关了。
“还有谁?还有谁?”
还真另有两人老老实实地举起了手,随后就是璩贵千。
他们坐在靠边的位置,身体和视线都朝向长桌中央。
璩贵千的手就愣生生地树在曾嘉文眼前,让他脑子一阵嗡嗡。
“你也谈恋爱了?”说话的人是璩贵千初中时的同桌,他也是举起手的人之一。
中学时期腼腆的男生长大了,这时候脸上一片红,不知道是遗留了脸皮薄的习惯,还是被炭火炉的热气熏的。
“对啊。”
长桌另一边传来一声惊呼:“不会是你俩一对吧?”
“不是!”同桌比璩贵千还急着撇清,红着小脸,“我追到了师姐。”
又是一阵怪叫。
曾嘉文的视线始终锁在桌子的花纹上,蓬松的发顶似乎一瞬间坍塌。
“看来我们四中是没有内部消化的可能性了。”
桌上的男男女女纷纷露出了鄙视和嫌弃的目光。
不可能的。
面面相觑,这话没让大家尴尬,反倒激起了一阵阵滑稽的笑声。
曾嘉文听着,为了应景,强迫自己扯了扯嘴角。
“那你呢?不会是师兄吧?”
璩贵千摸着耳朵:“不算吧,我哥的朋友,认识很久了。”
别人不明白她的描述,但曾嘉文是认识的。
他轻声问:“是哪一个?”
“洛城。”
“噢,”曾嘉文垂下眼帘,“我还认识他呢。”
“对啊,”璩贵千拿起手机回复信息,有些不明所以,“他也去了你的生日会,不记得了吗?”
心如明镜的朱欣怡默不作声地在桌下点开聊天界面,给身边的人发了一条:别说了,曾嘉文要哭了。
看到屏幕顶端跳出的消息,璩贵千一愣,给璩逐泓回复消息的手顿住。
疑惑和慌张不安只有一瞬从她颤动的睫毛泄了出来,除了最熟悉她的朱欣怡,别人谁也没有看出来。
两秒之后,璩贵千抬起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收起手机,一手托腮,侧着头望向长桌的另一端,仿佛十分关注其他同学的对话。
没说出口的话,当做不知道,对彼此是最好的。
一切如常。
除了曾嘉文异常的沉默。
散席后,走在前面的人勾肩搭背,聊着接下来去唱歌。
璩贵千牢牢挽着朱欣怡的手,曾嘉文在几步之外。
从前插科打诨、说俏皮话信手拈来,现在蔫得像只雨天的麻雀。
手指揪着朱欣怡的防晒衣,璩贵千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先打破了沉默。
“对了,我的生日礼物呢?”
“我去买杯饮料,”朱欣怡突然出声,指了指街边的奶茶店,“要带一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