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又见春山
已是深夜,然而车中的几人全无困意。
潞城分公司的负责人几次想打招呼,和坐在后排的璩逐泓和李淑珍说话,全被郭臻拦了。
他还忙着和璩湘怡同步进度,洛杉矶的事情更要扫尾处理,还有许多关注到他深夜调动飞机的人过来打探消息,电话一个接一个没有停过。
被潞城分公司的负责人打断得多了,他索性挑明了这是一次私人出行,和集团的年度考评没有关系,他们临时需要的司机和助理全部按三倍加班工资走璩湘怡的私人账单。
地中海的老总讪讪地应是,又靠了回去。
凌晨时分的高速公路畅通无阻,从郊区到市中心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行驶在潞城市辖区的街道上,璩逐泓突然打开了窗户,夜风吹拂,坐车昏昏沉沉的大脑一下清醒了许多。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眼中却闪动着近乎近乡情怯的忐忑和激动。
妹妹。
这么些年过去,他们没再拍过一张全家福。
第18章 我会把所有糖都给她
杨璐坐在急诊病房的床头, 脑袋一点一点地垂着,实在被困意拢住了思绪。
从那一个匹配成功的弹窗开始,事情的发展离奇而复杂。
一层又一层的上报电话。
人在外地出差的所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到急诊室听他们汇报了情况, 接着垫费让他们去开一间单人的病房, 把还在昏迷中的女孩从人来人往的急诊隔间里挪出去。
鲁鹏飞带着路小葛守在门外, 眼睛都熬红了, 但所长说待会儿这孩子的亲人就过来,让他们一起等着。
“这事……不能说立功, 但好处肯定少不了……咱们还是运气好,以后说不准经费就不紧张了,”所长指了指鲁鹏飞那条裤腿三个洞的破裤子,“加班津贴都给你们提一提, 你看你那样子, 你老婆不骂你啊?”
鲁鹏飞没所谓地抖了抖,又点了根烟醒神:“这么快?”
“啧,”所长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飞过来的,能不快吗?”
“省里的老张还给我打电话了。”所长左手食指往上指了指,示意他们是哪个老张。
鲁鹏飞没说话,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路小葛还云里雾里的, 又不敢当着所长的面问长问短, 只好偷偷拽他师傅的衣角。
鲁鹏飞白他一眼:“那小孩,是个有钱人的孩子, 丢了十几年了。”
“嚯,”路小葛精神了一半,“大喜事啊, 这家人运气真好。”
“是啊,隔着万水千山呐,”鲁鹏飞难得附和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也不全是运气,那个DNA测试机,就是他们家出钱搞的。这些年打拐专项行动也没少给捐钱。”
路小葛瞪大了双眼,刚想说这胎也投的太好了,紧接着就想起那孩子还躺在病房里,伤痕累累。
对话结束不久,寂静的病房走廊里传来阵阵脚步声。
所长刷地一下站起来,给路小葛吓得够呛。
走廊尽头快步走来一行人。打头的是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身形高大,面目不怒自威,说是保镖都有人信。
然而他行至身前,很自然地侧过了身,露出身后的一老一少。
“您好,我是郭臻。”
两人握手,没有一句废话,郭臻紧接着开始介绍:“这位是璩逐泓,贵千的哥哥;这位是李淑珍女士,是……”
李淑珍温和一笑,接过了话:“我是他们的管家。孩子的爸爸妈妈还在赶来的路上。”
“好,好,先进去看看小孩吧?”
所长招呼着,示意鲁鹏飞给他们开门。
杨璐还坐在床头,一边玩着手机上打发时间的单机游戏,一边关注着打点滴的小女孩。
到医院之后,医生初步诊断她是脑震荡导致的眩晕呕吐,先开了消炎止痛的药和一些葡萄糖挂针。
郭臻的脚步停在病房门内,给璩逐泓让出了位置。
璩逐泓一身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顿了顿,强逼着自己径直走进门内。
病床上的人小小的。
在来的路上,璩逐泓有在内心勾勒过贵千的样子,或是像照片上年轻时候的妈妈,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或是像他初中时的女同学,总爱梳齐刘海和低马尾,或许也喜欢五花八门的明星杂志。
但都不是。
杨璐起身,在鲁鹏飞的示意下让出了位置。
璩逐泓站在一边,看着淑珍阿姨轻轻地拉下病床上的女孩掩到口鼻边的被子。
太瘦了。
璩逐泓不禁皱眉。
额头上一块洁白纱布挡住了小半张脸,她的眉毛还微皱着,似乎睡得不是很安稳。
李淑珍去摸她露在被子外吊点滴的手,接着把自己的披肩取下,小心翼翼地垫一半在她的手下,又轻柔地折起一半盖在上面。
两人的双手擦过,李淑珍感受到女孩掌心几处厚茧,红了眼眶。
病房中一片静默,杨璐在两人身后欲言又止。
“你们是在哪发现她的?”
郭臻在门外询问所长,医院的隔音并不好而夜里又太过寂静,里间的人也能听得清楚。
鲁鹏飞接过了话茬:“傍晚六点出头,一个穿着第一中学校服的男生把她送过来的。高中男生口述,在路边看到她一个人坐着,说不出家庭地址和名字身份。”
“一个小时前我们调取了那个路口银行的监控,确实是他说的那样。再往前的行踪我们还在摸排中。”
“这孩子当时穿的是潞城初中的统一校服,我们也在同步询问各个学校是否有失踪学生。但今天太晚了,大概到中午能有回音。”
“在和她接触的过程中,她说过有父母,但我们询问她的姓名、住址、电话这些信息的时候,她就不肯说话了。”
郭臻在手机上飞速按着按键,几乎舞出了残影。
“身体状况呢?医生的检查结果怎么说?”
鲁鹏飞止住了声音,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
病房的门敞着,里间,璩逐泓的目光也钉在了他身上。
在他黝黑的瞳孔里,鲁鹏飞张嘴又合上,几次试图组织语言却失败。
杨璐叹息一声,克制着不去看几人脸上的表情:
“脑震荡,CT显示有淤血,从昏迷前的表现来看有一些记忆倒退的症状,具体的还要等到醒来之后再做评估,急诊医生说需要神经科会诊,判断淤血的影响程度。”
璩逐泓紧盯着床上小小一团人影,指甲缓缓嵌入肉中。
“肋骨有一根骨折,医生判断是外力导致的,但胸片看出来已经有轻微骨痂形成,应该是三四天前受的伤。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皮外伤,医生做了消毒和检查,有几处有化脓的迹象,做了简单的清创之后包扎了。”
“还有……”
“还有?”李淑珍捂着自己的口鼻痛哭出声,声音哽咽却强压着悲痛,“湘怡……湘怡的囡囡……”
杨璐手足无措。
璩逐泓的眼尾发红:“你继续说下去。”
“左脚脚踝有一处旧伤,踝骨骨折导致创伤性关节炎,医生判断是当初没有好好治疗,导致无法用力,跛行又导致肌肉萎缩,
很可能……无法恢复。”
……静。
李淑珍的抽泣声轻荡在深夜的医院走廊中。
这是见惯死别的地方,在今天又见证了生离带来的悲痛和遗憾。
凝固了不知多久,璩逐泓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还有别的吗?”
杨璐下意识地躲避那双漆黑的眼睛,摇了摇头。
璩逐泓:“辛苦你了,让我们陪陪她吧。”
李淑珍在失态之后立刻整理了情绪,她颤抖着手想触碰女孩的脸,又生怕击碎一片轻如薄翼的梦境。
郭臻还在门外处理消息。
璩逐泓望了病床上的女孩与床边的老人一眼,悄无声息地阖上门。
“你都告诉他们了?”
“是,”郭臻点头,“璩总要求的。”
璩逐泓垂眼,盯着瓷砖上一处经年的污渍,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把我妈在京市的律师团队和保镖都调过来,让他们外聘几个刑事顾问。”
“准备一架医疗飞机,让团队随时待命,”想起父母正往潞城赶,他又补充道:“先派一队医护过来,要国内最好的神经外科、骨科专家。”
“好的,我去安排。”
璩逐泓顿了一下:“两边的老人知道了吗?”
郭臻摇头:“璩总说先瞒着,等她到了再决定。”
“好。”璩逐泓点头,眉心一个小小的漩涡若隐若现。
他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又面向那几个潞城调来的助理:“天亮了去联系酒店,我们会在这待一段时间……”
“逐泓。”
身后,收起情绪的李淑珍柔声打断了他,“这些我来叫人安排,你去陪着贵千吧,待会儿我让人送两张折叠床过来,你也休息一会儿。”
“好。”
精神矍铄的李淑珍条理清晰地给几人分配了任务:“今天辛苦你们了,工资按照三倍算,璩家另出一份津贴。今晚我们还需要一些陪夜的东西,帮我们在附近采购一下就可以,不用精挑细选。
明早请帮我们联络一家医院附近的酒店,要能容纳下五十人以上,并且准备一些简易餐点,餐标不限。估计……下午家里的团队到了之后会和你们交接的,之后的事情由他们接手。”
璩逐泓坐在病床左侧,静听着屋外淑珍阿姨镇静而平淡的声音。
五岁时,那场劫案发生的时候,他就在那家金店里,小男孩缩在了柜台的角落里,玻璃碎片散落在地面,几双厚底硬皮靴踩过。
七分钟的功夫,儿童推车空了,一切都翻天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