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又见春山
她没有抬头去看。
又是良久。
“走吧,做鉴定。”
出门前,璩逐泓向柜台后的年轻女孩借了一把伞。
门打开,微凉的雨丝飘入。
他伸手开伞,示意她到伞下来。
……不要出去。
……不要。
睡梦中的女孩开始翻滚,眉心紧皱、呼吸急促,手脚难耐地动弹。
“宝宝?”璩湘怡骤然惊醒,伸手按亮台灯,又高声喊着丈夫的名字。
旁边很快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一楼的佣人也起身,匆匆上来帮忙。
璩湘怡连续唤着贵千的名字,她却始终不醒,像沉浸在噩梦中,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嘴里始终念叨着“不出去”“不要出去”。
“好好好,我们不出去。”璩湘怡半撑起身子,试图揽住璩贵千,防止她激烈的挣扎让好不容易快愈合的伤口再次崩裂。
但沉浸在噩梦中的女孩还是像快窒息的鱼一样挣扎。
傅谐束手无策,上前从床铺的另一边隔着被子拥住了璩贵千的手脚,限制她的动作。赶到门口的璩逐泓拦住佣人,在吩咐了赶紧叫医生后,咬住下唇,无力地看着这一幕。
三分钟后。
梦中的一切,或者说她脑海中重演的记忆,终于在一阵翻天覆地的疼痛中结束。
她猛地睁开双眼,看到灯光大亮,爸爸妈妈和哥哥围绕着她,目光担忧、神情焦急。
“啊、啊——”璩贵千蜷缩起来,用被子蒙住汗湿的脑袋,崩溃地痛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的心都要碎了。
傅谐和璩逐泓试图掀开她的被子,她的力道不大,可执拗地压住了被角,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
凌乱着头发的璩湘怡一抹眼角的泪,隔着被子抱住了贵千,她示意他们把灯关上。
昏暗的房间里,佣人和刚赶到的医生退了出去,只有三人陪着她,听她每一声哽咽。
璩湘怡拥抱的力道从四面八方传递给哭得耸肩的女孩。傅谐和璩逐泓跪坐在床边,缓缓地拍打被子,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贵千做噩梦了。
此时此刻,听着抽噎声,傅谐突然后悔起来,没有给那些人留下什么足够深刻的烙印。
他们只不过是掉入了设计好的漩涡中,仅仅是生活在日复一日的疼痛、猜疑、寝食难安中,怎么够?怎么够弥补夜里难寐的他们?
他们以为是因为过往的经历,那些疼痛、误解、贫穷带来的挣扎。
可莫大的愧疚和恐惧纠缠着小小的身躯,那是来自未来的提醒和督促。
璩逐泓念起航班号的声音和车辆撞击的声音交织在她脑中回荡。
你可以改变什么?
你一定要改变什么?
贵千终于平复的时候,璩湘怡小心地掀开被子,发现女孩已在疲惫中睡了过去。
傅谐的手抚过她紧皱的眉心。
不敢打扰,夫妻俩让儿子先去睡觉,彼此支撑着看护她的后半夜,直到晨光熹微。
她没有再做噩梦,也没有再陷到深不见底的记忆中去。
睁眼的时候,是崭新的一天,梦都远去,记不清晰。
在确认她自己似乎不太记得昨晚的事后,璩湘怡第一时间让医生来检查身体。幸好正在愈合中的伤口都没有裂开的痕迹。
洗漱间内。
璩贵千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晌。
这几天精心的养护有一些作用,额上的伤疤还是很丑陋,但痂皮已有褪去的征兆。妈妈准备了好多祛疤的药膏,说等掉痂了就要马不停蹄地用起来。
头发最后一截干枯分叉的被修剪掉,现在的头发将将能碰到肩膀,衬得脸更小,倒是显得很可爱稚嫩。
她想起起床时陪在身边的爸爸妈妈,想起他们藏得不好的担忧。
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做噩梦了。
但究竟是什么梦?
……
洗漱台左边的金色架子上列着些璩湘怡用惯的化妆品,璩贵千的目光扫过,她抽出一支眉笔,在纸巾上写下一个字母和五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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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是什么意思呢?
女孩心中困惑,面上却不显。她整齐地叠起纸巾,掖在了口袋里。
早饭餐桌上,确认了贵千的状态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父母松了一口气,绝口不提昨晚的事,只是鼓励她想想今天想去做什么。
“今天的阳光很好,可以去玻璃花房,晒太阳……”
璩贵千咽下嘴里的牛奶,思考一阵,点头。
一顿饭里,她的目光向傅谐对面的空椅子瞟了好几次。人也心不在焉的。
等到小碗里的粥见底,她才终于开口询问:“哥哥去哪了?”
早有预料的傅谐含笑回答:“逐泓去上学了。他在读高一。”
璩逐泓在内环的一所重点高中读书,是他自己考上的中学,也是自己选择要去公立重点,而非国际学校。
读书。
璩贵千点点头,继续舀着碗里的排骨粥。
饭后,她坐在门厅的长背椅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光斑落在身上,是温暖的。
身后有佣人们打扫的声音。
沙沙沙。
她还是很不习惯身边有不认识的人。
不过在医院住的时光里,病房里来往的医生护士、偶尔来看望的警察叔叔和姐姐,还有门外经过的助理和保镖们,这许多的人来来去去,短短几天,见过的人比她数年记忆里的都要多,似乎也渐渐脱敏了一些。
现在感受着太阳的温度,贵千伸出手,让一块穿过琉璃玻璃的浅蓝色光斑落在手心。
抓住。
手指合拢,光斑出现在了手背上。
反复几次,光在手心手背上跳跃舞动。
昨晚到这里,第一次有穿着制服的阿姨来接她脱下的外套时,她吓了一大跳。
房间不用自己整理,饭菜不用自己收拾,家务也都在他们的手上完成了。
那我干什么呢?
她不知道。
好像没有事情可以做了。
哥哥去上学了。
她想。
那我之后也会去上学吗?
应该会的吧。
可是,我现在很笨,什么也想不起来。
连很重要的梦也记不住。
身后隐约传来爸妈的声音,他们在和营养师沟通,也在安排她的复诊和后续治疗计划。
贵千默默,有些想哥哥,又在想上学的事。
上学应该是很好的。
她一直想去上幼儿园,也很担心会不会“他们”也不让她读小学。
斜对门的邻居家有一个比她大三四岁的小男孩。出门去坐校车时会从他们门前路过,戴着红领巾和小黄帽,还有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
她好羡慕。
有风从敞开的门吹入,抚过玄关台上的鲜切花,紫边康乃馨发出簌簌声响。
璩贵千伸手,感受风的触感。
她应该是读过小学的,不过她现在忘记了。
从爸爸妈妈的只言片语里,她知道自己现在是13岁,该上初中了。
她读得懂简单的文字,也觉得自己不是不明白很多事情。
比如记忆里没有人告诉她,小学之后是中学,中学又分初中高中,学得好的人才可以考上大学,但她就是知道。
我应该也没有那么笨。
璩贵千想。
第33章 璩贵千想,这就是世界。
京市四中。
璩逐泓拎着书包从教室穿行而过, 踩着铃声落座。
“诶,哥,你回来啦?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