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又见春山
“我还是羡慕逐泓啊,”洛城轻飘飘地左看一眼,招手让服务生添茶,“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璩贵千擦过了手,专心致志地吃东西,在雪景前听他们聊天,漫不经心。
洛城问:“你怎么来了京市?”
“我爷爷来开会,我跟着蹭一趟飞机喽。”曾嘉文托着下巴,眉飞色舞。
他遗传了母亲的眉眼,又因为年纪小的缘故显得稚嫩可爱,大约是很受老人家宠爱的小孩。
银叉切开班尼迪克蛋最上方的水波蛋,蛋液溢出,滑溜溜地在盘里延展。
璩贵千没看这两人一眼,专心地切着麦芬和培根,浸透了蛋液沾着荷兰酱,一口咬下。
她眼睛一亮,被丰富的口感征服,想伸手去拿桌上的纸。
洛城的脸朝着曾嘉文那边,手却已经帮她将纸巾盒递到了旁边。
早餐也用过了,还是没人出来。
曾嘉文等得有些不耐烦,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先出去玩吧?”
也不是不行,这里都是成熟的商业雪场,不会出什么意外。
洛城侧头,额发一甩而过:“妹妹要去吗?”
比起从前暑假见过的数面,他的头发更长了一些,错落有致地搭在脑后。也是到这时候璩贵千才发觉,他是有些自然卷的。
“好啊。”
外面雪光正好。
在去雪场的路上,璩贵千给哥哥和刘薇发了短信,随即到了地方,换上崭新的雪服、雪鞋、护目镜和头盔。
她是第一次滑雪,选的是好上手的双板,教练在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注意事项,洛城从前面穿戴好了出来,护目镜别在头上,露出光滑饱满的额头。
“我先走啦!”曾嘉文抱着单板兴致勃勃地往前冲。
他们包下了这一片小型雪场,未经压实踩踏的粉雪实在是很有让人驰骋撒欢的欲望。
曾嘉文跑得没影儿了,洛城回头往她这看了一眼。
“保暖有没有做好?一定要当心,听教练的,不要慌。”
护膝护臀护甲都穿上了,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了,璩贵千跺了跺地,示意:“没问题的。”
户外,上了传送带,洛城单手扯下护目镜,犹豫片刻,还是去了初级道。
初级道不高,璩贵千往下望一眼却还是微微晕眩。教练拿着雪仗比划拐弯、加速、减速、刹车,接着又检查了一边她身上的防护措施。
洛城跟在他们后面,深蓝色的雪服反射着光:“要是感觉要摔倒了,尽量往侧面倒,臀部着地泄力。”
“你不去那边吗?”她指了指曾嘉文所在的的高级道。
洛城是带了自己的雪板出来的,显然也是擅长熟悉的。
“很久没滑了,先熟悉一下再上难度。”
他这样说,璩贵千也随他,自顾自跟着教练一步一步熟悉双板。
“……平地就像这样,跟滑旱冰差不多……上板的时候不要先动……”
站在坡度不高的初学道上,璩贵千深呼吸一口气。
教练还在絮叨:“重心微微前移,不要怕……”
大约很多人都会在这一步犹豫很久,以至于教练重复了很多次不要害怕。站在这里往下倾确实会让人有种即将摔倒的错觉。
违背平衡感的、不符合生理本能的行为。大约只有人类会追求危险中的快感。
洛城先一步下去,在初学道的底端超她招手。
雪道长,隔着护目镜,只能看到一个蓝色的小点微微闪动。
呼……
身体前移。
没有犹豫,她前倾的动作果断而坚决,嗖的一下蹿了出去。
前面都很顺利,眩晕感只持续了几秒,稳住重心后,速度让她心跳加速。
拐弯,微微减速……
但一个错眼,两板碰了一下,她心里一慌,顺着力道让自己倒在了雪里。
已经压过了速度,臀部着地,边上的雪松松软软的,这一倒并不疼,甚至这颇为成功的初试让她心情更加愉悦,几乎立时爱上了在雪里飞翔的感觉。
但下坡的洛城看她没动,立刻抱着板子往上跑,气喘吁吁地蹲下来:“受伤了吗?”
“没有。”
躺在雪地上,璩贵千左手放开雪杖,把护目镜往上一扯,脸上的笑容肆意洒脱:“我忘了怎么下板了,拉我一把。”
第56章 《Minute by M……
从北海道回来之后, 璩贵千一下子意识到,三月一日近了。
即将期末,学校的功课日渐繁重,加上数学竞赛班的培训占据了她白日的多数时间。
但她的心却一日日地提起, 落在蓝天上。
璩贵千连着好几天晚上去傅谐的琴房看他练习, 双休日去听他们乐团排练, 一遍又一遍装作不经意地看他的日程本, 就为了确定一切都没有变动。
璩湘怡不明所以,见贵千突然黏起了爸爸, 还略有些吃醋。
璩贵千在纸上很多次演练过计划。
三月一日是一个周五,她已经请好了那一天的假,会和他们一起飞往芬兰。
她已经用长途旅行过于疲乏的理由让妈妈申请了私人航线的飞行许可,那一天, 她和傅谐, 以及乐团的所有人,都会到首都机场起飞。起飞落地的时间和地点都与F3578不同。
然后,周五的早晨她会装病,让傅谐自己出发。
在他们的包机起飞后,她会订下去赫尔辛基的机票,F3578,她已经提前确认过, 这架直飞赫尔辛基的航班在中午登机, 通常只有二分之一的载客量。就算那天订满了,也没关系, 她可以用妈妈的名义要求特批加位。
她会抵达机场,值机、在专用休息室里等待,提前上机。
等所有人都上机了, 飞机开始滑行。
她会在飞机到达起飞速度前告诉乘务员自己身体不舒服。装得严重无比也好,仗势欺人也罢,她会迫使机组尽快与地面航空管制部门取得联系,申请返回登机口或就近紧急降落。
一来一回,一个小时的时间延误是起码的。
环环相扣,不知道能不能让航班躲开既定的结局。
但无论如何……她尽力了。
这是一趟只能依靠她自己的冒险。
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无意义的圆圈,小小的纸飞机绕弯滑翔。
二月初,璩逐泓的申请短片完成了终剪。
他们在家举办了一场小小的看片会,只有亲近的家人和朋友出席。
声音先入,是鞋子和草地摩擦的声音。
璩贵千很熟悉,这是她每天走过的道路,熟悉到可以分辨,这是哪个季节的草坪。
脚步声也是熟悉的,不过,一昂一顿,是手术之前她走路的韵调。除了她自己,大约只有他们会记得如此清楚。
画面出现。
运动鞋的边缘沾了些泥水,雨天,匆匆而过。
风吹草偃,季节的变化很清晰,短短数秒内,青草再一次绿起来的时候,镜头以一种滑翔的姿态逆转,最终定格在了女孩的鞋上。
“早上好。”她说。
镜头挑选了一日中的不同片段,始终聚焦在她的某一部分上。
吃早餐时拿筷子的手,指甲圆润饱满。
看书,阳光在书页上跳动,蜷缩在椅中,封面挡住她的脸。
走路的声响。走过木质地板、石头小路、茂盛的草坪。
有细微的谈话声渐入。
“随便说点什么吧。”
“说什么?”
“就说……你现在想到的第一件事。”
“我在想……秋天的葡萄架,窗口的风,给爸爸的花束要选什么材料,中午的石榴果汁,下午要做的数列分析,我的向日葵为什么不开花,月亮上的影子,还有你今天真是粘人。” :
璩贵千笑了,这其实不是一天内的素材,璩逐泓拿着录影机摄像是常事。春夏秋冬汇成了一天,她也想不起什么时候对哥哥说了这段话,也很难将那些片段还原到哪一个日子。
五分零一秒的短片,是她的某一天。
没有画外音,背景音乐是清浅的弦乐。片尾字幕出来,脚本摄影和剪辑都是璩逐泓一个人,编曲写的是傅谐,演奏却还是璩逐泓自己。
摄影技巧、剪辑手法那些,璩贵千看不出来,但她体会到了镜头切换间的流畅自然、色调的熨帖清新,还有那从片名开始不断重复的和弦,每一处都映衬着片名。
《Minute by Minute,Second by Second》
每分每秒、一分一秒。
璩逐泓咨询过的留学顾问都建议他,申请短片应当体现出强烈的个人风格。讨巧的方式是在五分钟里设计一个具有强烈戏剧冲突的故事,反转又反转,或者用前面的四分钟铺垫所有美好,再在最后的时刻将其重重撕裂,去模仿莎士比亚式的命运悲喜剧。
立意是重要的,可以选择地球上最贫穷不幸的那些人,赤裸揭露事实、谴责大资本丑恶,反衬申请人的关切。
或者干脆抛弃故事性,去描述一种少见的精神疾病,用炫技般的镜头切换和剪辑技巧,展现迷乱光彩和现实反差。
他都拒绝了。
顾问们说,你无可回避地要回答下列这些问题,去打动评审官,将你从成千上万的申请人中挑选出来。
你想要怎样度过你的人生。
你想成为谁。
你期望为世界留下怎样独特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