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又见春山
别的车辆上是否亦如此沉默,璩贵千并不知道。
但她和洛城都维持着诡异的平静,望着它进食完毕后离开血腥味浓重的现场。
气候干燥,呼吸了尘土味过多的空气,璩贵千也感觉自己的喉咙口弥漫出几缕血腥气。
她打开保温杯喝一口水,再放回。
身边的洛城重复了相同的动作。
车下还放着从酒店里带出来的保温盒,简单的三明治和沙拉,是他们的餐点。
但这时大概没什么人有胃口享用。
两人对视一眼又移开目光,没有交谈。
车动了。
他们继续向前,这一次沿河边而去,追寻角马庞大的迁徙队伍。
导游简要说着角马的迁徙习惯,璩贵千听出他是南方口音,在翘舌音上相当明显。
这一回洛城提前准备好了摄影的相机。
适合观看的角度在他这一边的车窗。洛城侧身,给璩贵千留出足够的空间。
阳光更加炽热,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生机交融的气息。
河水浑浊。
她望一眼,听见导游说,那里面有鳄鱼。
黑色的洪流抵达后并未勇往直前。一岸,角马群密密麻麻。
徘徊、踟蹰后,有几个身影返回。
他们的导游仗着经验丰富,将车停得格外刁钻,近到仿佛能闻见水腥味。
璩贵千看见掉头返回的角马,挤挤挨挨,像一块拼图不安地游荡在族群中。有的跟随它,有的向前推进,却始终没有迈过河岸线。
洛城侧头望她一眼。
“嗯?”她用眼神发问。
越野车宽敞,但这时候挤在一扇窗前,二人只相隔一手的距离。
“没什么。”他温和一笑,很快掉过了头,同她一起观望着局势的发展。
此时仍在河岸最前线的那一群角马已不是刚抵达河边时的那一批了。族群在前后挪动中完成了筛选。
来来去去,试探又试探,终于,一只角马率先踏入河中。
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湍急的水流溅起层层水花,整个河面瞬间被搅得水花四溅。
角马们挤作一团,庞大的身躯相互碰撞,奋力前行。
中央的角马或许是安全的,但在边缘,鳄鱼伺机而动,有靠边的角马在水中扑腾两下,再也没有站起来,就像先前不知何时落单的小角马。
水面浑浊到看不见底下的波涛汹涌,连血也模糊。
“震撼吗?”
生命迁徙的力量和这场迁徙中注定会有的“损耗”,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她好像在问自己。
洛城并未出声。
这场面也每日在都市之中发生着,只是钢筋混凝土组成的河流捂住了水下的厮杀,粉饰太平。
他伸手,把她的宽檐帽往前扯了扯:“太阳大,别晒伤了。”
看完角马渡河后,他们在河边用了午餐。
两车人聚在一起,别的队伍亦有加入。
选一颗高度适中的猴面包树做伞盖,车前盖铺上野餐布挡住尘埃,几队人马的餐盒一放,好像就是值得拍照纪念的场面了。
保镖刘叔在璩贵千身边三步远的地方恪尽职守。人生地不熟,洛城始终停在她的另一边,挡住灼热的太阳光和别人的视线。
猴面包树毕竟是太小了,落不下多大的阴凉。
璩贵千没什么胃口。颠簸之后的胃里还没有平息,几米远外的几个白人身上的体味和体香剂的味道混在一起惹得人头疼。
不过为了下午坐车时不会难受,她还是用勺子刮掉了三明治上的酱汁和奶酪,强逼着自己咽下几口面包。
另一边,别的车上下来的几人正讲述着方才的惊魂未定,语气生动,吸引了许多人的视线。
手臂微动。
“嗯?”
洛城塞给了她两块奶糖:“出门时拿的,巧克力都化了,只有这个了。”
第78章 白日里那一群渡河的角马是否已……
奶糖不是国内的牌子, 包装上写着看不懂的文字,但味道不错。
璩贵千含了一颗在嘴里,紧接着听到洛城和导游的对话。
他带上墨镜,挡住眼后, 轻薄的唇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太热了, 我们回去吧。”
草原干季的日光更加不留余力地直射大地。
除了意犹未尽的几人仍顶着大太阳热烈聊天, 其余人都三三两两地回到了车内。
他们的好运气没有用完。
在这一天里越野车带着他们跑遍了马赛马拉的重要地段, 见识了狮子和猎豹、鬣狗与獴。
“导游说今晚的午餐是意大利菜和当地特色烤肉,希望不会让人失望。”
这一整个白天的日头实在灼烧胃口。
镜头从远处摇摆尾巴的母狮子移到她身上, 洛城以夕阳为背景拍下一张照片。
璩贵千不是爱拍照的人。但旅行照本来也不是给自己看的。导游在几个著名取景地停车的时候,洛城就为她照了几张相。晚上拷贝出来发给爸妈交差。
但不巧,她正低头整理鞋带,因为他的话而抬头。
于是这一次, 颊面在取景器上留下模糊的影子, 像是梵高的残红画布上突兀的一笔水墨。
拿相机的人久没有说话。
璩贵千凑过去看,两人的宽檐帽撞到一起,边缘凹进弧度。
“还不错。”
其实她还挺喜欢的,光线很美,她那半边的窗户露出金灿灿的树影,人像模糊也像故意。
是可以用来做头像的照片。
洛城停顿一会儿,回道:“那就好。”
车继续开, 暮色漫过稀树草原时, 光开始流淌。
云层燃烧成暗红色的余烬,在逐渐冷却的靛蓝天幕下缓慢塌陷。
远处不知是什么动物, 平行于地平线跃动,一头扎进灌木丛里,留下令人疑心是风的草叶摇晃。
晚风中连尘土都沉寂, 热浪揉成细碎的紫罗兰色雾气。
温度下降得很快,风瞬间转了调子。车窗升起,只留一条透气的缝。
前座的刘叔沉声:“看那。”
是大象。
夕阳下,右边车窗外,温吞、沉默的大象走过,一大一小,不知是去哪。
越野车的玻璃残留着风霜的痕迹,大象的形状在窗外渐化成夜的轮廓。
慢悠悠,却沉稳厚重,就像这片土地一样。刺激不过一瞬,唯有沉默无言持久。
璩贵千的食指摸上了车窗玻璃,滑动,指下是沙沙的触感,尘土积起,留下一个描摹大象的轮廓。
其实是一点儿也不像的,上宽下窄的两个圆肚瓶相接,不说,根本猜不出原型。
她用纸擦拭指尖,眼神依旧对着窗外,发现在某一段笔触上,她画过的痕迹叠上了洛城侧脸的轮廓。
他们的目光在第三秒钟对视,又很快错开。
睫毛颤动,对方映在玻璃上的轮廓存在感鲜明。
慌什么?
她的视线刻意凝在渐行渐远的大象身上,呼吸不自觉随了象尾摇摆的频率。
风顺着车窗的缝扑入。
洛城伸手按下升窗键,低眉又抬眼,最后一段空白补足。
两人同时看清了彼此瞳孔里跳动的光斑,那亦是草原残阳最后的一瞥。
动物在窗外虚化成流动的色块,而玻璃上年轻的倒影正被余晖镀上金箔。
这个瞬间她脑海里闪过了璩逐泓的短信。
哥,你倒不如不说那句话。
……
双脚踏在地面上的时候,在车上待了一整天的众人皆有些无法适应踏实的感觉。
各人匆匆入内,洗漱休息,揭去一天积攒的尘埃。
“回来了?”刘薇放下手机,接过璩贵千的包,“先去洗澡吧,我给你拿衣服。”
人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嗯,”璩贵千站在那儿,什么也没不敢碰,“我现在原地跳一跳,地上就能积一层土。”
墨镜和手机一放,顶喷的水倾泻而下。
洗发膏和沐浴露,发膜和身体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