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段清川投桃报李,又催着段若嫣把周胜、李栓二人押送给史玉皎。
很快周胜和李栓送进鹤州城,二人胡子拉碴不像人样,看来在段若嫣那里也没混出脸来。
苏瀚气得当时要一剑刺死二人,李栓跪俯在地上哭喊:“将军饶命,饶命……”
史玉皎摆摆手让他把李栓带下去军法处置,是个死没跑了。
只有她和周胜二人的时候,史玉皎说道:“周大哥,思南和思娴几岁了?”周思南、周思娴是周胜一儿一女,都在京城,两个孩子时常去史老夫人跟前走动。
周胜面有愧色,终是绷不住大哭起来:“将军,我错了。”
史玉皎把他的刀放在他面前:“我会照看好嫂子和思南、思娴的,你自己做个了结吧,体面些。”周胜给她磕了个头:“谢将军。”
说完拿起了刀……
史玉皎背过脸去,等血腥气弥漫时,她走出去关上门。
沈持等在外面:“周副将……”
史玉皎点点头:“嗯,他去了。”
沈持握着她的手指尖,冰冰凉,她头一次主动靠在他身上:“没想到我带的兵也会叛逃。”那是她曾视同手足的同袍啊,比在沙场上战死了还叫她难受。
“你对他仁至义尽了,”他安慰着她说道:“再无须自责。”
史玉皎勉强笑了笑:“听你的。”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如压着一块石头那般沉重。
沈持见她情绪微微低落,找了个休沐日到田野间去了一趟,捉了两只蝈蝈,打算点个蝈蝈给她放在书房听唱,五音入五脏,角音入肝嘛,说不定听听鸣唱会疏肝解郁,心情好转起来。
然而西南的蝈蝈个体较小,鸣声也较小而尖,不如北地的强劲有力。他捡起旧日手艺,捣鼓半天,给两只蝈蝈点了药,等他们开口鸣唱起来之后,声色跟北地的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他改进了数次方法,总算让他们叫得柔绵悦耳,找当地手巧的人编了个笼子装进去,亲自送到史玉皎所在军中的书房里。
头一次听到蝈蝈这么新鲜的鸣唱,她讶然:“我早听说京城有人会驭鸣虫之术,能叫蝈蝈唱曲儿,没想到是你。”
沈持立刻接着她的话往下吹牛:“这只是为夫我最不值得一提的小本事了,嘿嘿。”
“是吗,”史玉皎对他眨了下眸子:“我房里没水用了,你能给我屋后的井里打两桶水吗?”
沈持看了眼屋外放着的两个比寻常百姓家大上许多的水桶:“……”
兰翠笑得前仰后合:“算了,将军,沈大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你就别欺负他了。”
史玉皎又取下弓箭在他眼前晃动:“沈大人,去猎只山鸡?”
沈持:“……”吹牛遭报应了。
兰翠又狂笑不止。
这时一个兵士递进来一份公文——
先前,沈持提出在鹤州府设立卫所知的奏折送到京城后,皇帝萧敏与群臣在早朝上议论,都说道:“让将士家属前往屯田耕种,倒是个办法。”
就算他日打仗,大抵不会出现弃城逃跑的状况,毕竟家眷都在城内呢,必是拼死守城。
户部本来就为西南守军的军费发愁,说道:“让将士与家眷在那里屯田,再好不过了。”
于是准奏。
公文一式三份,兵部与户部各存一份,其余一份于今日送到史玉皎手中,她看过之后又告知军中将士,叫他们给家中写信,之后要是有家眷愿意来鹤州府的,去军中的书吏处登记,一并安排。
……
另一方面,盐井到手之后,史玉皎立即派兵移驻盐津县。
得知消息后,一众黔州府的官吏没见过盐井,知府俞驯、通判韩越还有盐务官赶来,三个人都扯袖子抹起了眼泪:“盐井,这就是盐井……”
到井底稍稍一挖,拉上来就是一篮子白花花的食盐。
“以后,黔地的百姓能吃上二三十文一斗的食盐了,”通判韩越是当地人,他眼含热泪说道:“家家户户能买得起盐做饭了。”
“来,给我的茶里舀一勺盐,”唐注没出息地说道:“我听说茶里加盐好喝。”
沈持笑眯眯地说道:“《茶经·五之煮》里说:‘初沸,则水合量调之以盐味,谓弃其啜余。’,说的是煮茶时水一烧开立刻放入一勺盐,这样才能提鲜去涩回甘,未听说往杯中放盐就着喝的,既浪费了盐,也辜负了茶叶。”
其余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回到黔州府后,决定以二十文的价格对百姓售卖食盐。
当平价食盐的告示张贴出来后,一大早,百姓就跑到府衙门口排队,等着买盐。俞驯对唐注说道:“务必要告诉黔地的百姓,他们今日吃的盐是沈大人的功劳。”
唐注:“嗯,也当邀请沈大人来看看今日黔地百姓买盐的盛况。”
于是真格儿遣人去把沈持给请来了。
对于沈持这名青衫儒官,来买盐的百姓一下子就记起他来,不少人老泪纵横: “是给咱们黔州府写过‘富山贵水’的沈大人哟。”
“乡亲们,是我,我又来了。”沈持笑了笑说道:“离咱们这儿近的地方有盐井了,以后咱们就吃上一斗二三十文的盐了,该腌腊肉的腌腊肉,该腌咸菜的腌咸菜……”
“沈大人,腊月带着史将军来咱们家吃腊肉呀。”有老者呼喊。
沈持笑道:“到了冬天一定来,一定来。”
在冬天来临之前,先寒风来的,是一股妖……啊不,仙风。
沈持在黔州城看完百姓买盐,回自己的宅子中住了一晚,当晚,有位道骨仙风的道士来访,他出来一看,哟,这不是邱长风邱道长吗?
之前随工部的人一道去金沙水堪矿,他以云游为主,偶尔来了兴致,也堪一两眼矿。
“沈富贵,”邱长风一到就挑堂屋里最舒适的椅子坐了,把拂尘一放倒茶喝:“长本事了,从大理国手里讹了块地皮?”
沈持:“谁造的谣?我可是堂堂正正为朝廷开疆拓土,保境安民的。”
邱长风“哟” 了声:“富贵一来,我就知道那个长得方方的四肢短短的段思仓不是你小子的对手。”
沈持尬笑:“……道长过奖了。”看到他出露在袖子外的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疤痕,邱长风惊问:“这是被……砍了?”
沈持可怜兮兮地说道:“大理段氏派刺客来杀我,受了小伤。”
邱长风啧啧两声:“还好,没砍到脸上。”
沈持叹气道:“师父,你当年不肯传授弟子真功夫,弟子这次被砍,皆因武艺不精。”
“谁是你师父,别乱叫,”邱长风不肯认他:“明明是你你习武根骨不行,反倒赖上贫道。”他咕咚喝了一盏茶后又说道:“贫道问你,你上回打八段锦是什么时候?舞剑又是什么时候?”
哼,一看他如今这文文弱弱的体态,就知道早没坚持练这两样了。
沈持:“……”忘了,忙得完全忘了。
邱长风撇撇嘴:“你媳妇儿惯着你是不是,没嫌你不中用啊?”
也不是什么都能交流的,沈持臊的满脸通红,立刻换话题:“道长……此次云游,见到什么稀罕物儿了吗?”
邱长风这才想起来,他来找沈持有正经事:“贫道受胡见春胡大人之托,来告诉沈富贵你一声,他们顺着金沙水往上游走,找到岩金矿了。”
他给沈持使了个不可张扬的眼神:“岩金矿所在的金沙水的一段非常凶险,工部两个工事掉进了金沙水,没了,沐将军派去的二百来命兵士,也折了几个。”
纵然工部在进入金沙水流域时看了很多民俗、地理书籍,终于还是没能写全,遇到种种突发状况,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也免不了死人。
“胡大人的意思是,当地的地形险峻咱们不熟悉,又兼土司也比较强大,”邱长风说道:“大约有两万人之多,他们与大理段氏来往密切,看起来是归顺了,故而怕他们知晓,不敢发奏折或者用信鸽,故而让贫道亲自来带话。”
“请朝廷再加派些人手过去。”好不容易堪到的岩金矿,万一被人得知后抢占去,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沈持:“知道了,我这就给陛下上折子。”而后用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
……
大理国内。
近来,世子段清川的日子不好过。
本来,三个弟弟觊觎他的世子之位,不时搞小动作就够让他烦的了,谁知,他的好二弟段清来又狠狠扎了他一刀——好弟弟把咸猪手,伸向了自己的嫂子,世子妃白丹枫。
身为大理二王子,府中有个三妻四妾不成问题,不缺女人,但是段清来不爱走寻常路,不喜欢王府里的女人,就喜欢墙外的,他看上了他大哥的妻子,段丹枫也看上了他,双方天雷勾地火,在一个花明月暗笼轻雾的夜里,二人好上了。
一开始他们约会还趁着月黑风高夜,背着人颠鸾倒凤,后来干脆大白天找个地方堂而皇之宽衣解带起来……
自古奸情出人命。
先前段清川府中的侍卫没有甲胄,战斗力不行,如今从沈持那里采买回来百余副甲胄,还有三万两白银,支棱起来了,他得知后再不能咽下这口窝囊气,带着人势不可挡地冲进二王子段清来府中,把他给杀了。
就这么彪悍。此事一出,大理国乱成了一锅八宝粥。
……
沈持得知此狗血事后,心中大喜,嘿,此时不趁火打劫更待何时。
第159章
兵书上说到“趁火打劫”时, 有句话叫做“敌害在内,则劫其地。①”,意思是说, 当对方有内忧时,就趁机占领其地盘, 收归其治下的百姓。
沈持把大理国的羊皮地图贴在黔州城中自家宅子书房的墙壁上,每天像看肥肉一样看了又看, 在想从哪里下嘴啃一口。
几番思索后,他去找黔州府通判韩越:“韩大人, 咱们黔州府在大理国做生意的商行, 哪些家在那边做的生意比较大?”
去年沈持出使大理国之后, 户部与大理国协商,让我朝的商人入境经商,
“有那么一两家, ”韩越当即找出商籍册子来,挨个指给沈持看:“一个是有着‘方漆清如油, 照见美人头。②’的漆器世家郎家, 他自去年工部去大理国堪金矿后就紧随其后, 漆器贩卖到各上百个土司,一个是铜仁的宣家,两国通商之后在那边贩卖朱砂的,这家的伙计胆子大, 为了生意什么地方都敢去……沈大人找他们?”
“郎家, 宣家, ”沈持说道:“本官是想见一见这两家的家主。”
韩越:“下官这就去办。”
隔日,他带着漆器世家的家主郎应星、宣家家主宣贤一块儿来见沈持:“沈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郎应星五十多岁, 个头不高,极为矍铄,宣贤三十来岁,是个儒商的模样,他二人一起对沈持施礼:“大人有什么话尽管我,我二人定知无不言。”
“坐,”沈持请他们坐下说话:“听闻郎老爷,宣老爷遍及大理国内,在下想打听打听,在大理段氏的地盘上,有多少土司?”
土司是元代之后中原朝廷对西南各自成部落的少数民族的称呼。也未必全是少数民族,也有各朝代战乱时迁居此地的大家族。
郎应星拱手行礼说道:“沈大人,在下的商行曾与三十几个土司做过生意,据他们说,这里大大小小约有两百多土司。”
两百多,好家伙,够零散的啊。
宣贤跟着他说道:“宣氏商行目前与二十多家土司打交道,和郎老爷打听到的一致,约有两百多家土司。”
沈持:“二位可否告诉在下,这些土司大抵居住在哪里,以及他们手中的人口,地盘等等,越详细越好。”
郎、宣两人记性不错:“倒是能说出一二来。”
沈持命书吏来,将二人知晓的二三十家土司的情况一一记录下来。沈持过目后,按照土司的人口从大到小标注好了序号,又把土司的姓氏写在一片一片的竹签上,其中最大的为彝族左氏。
夜里在书房,赵蟾桂看见这些土司竹签,问:“大人,是抽到哪个就挖大理段氏的哪个墙角吗?”
“否,”沈持笑了:“要么先啃硬骨头,要么先捏软柿子。”他随手把彝族左氏土司的竹签抽出来,拿在眼前看着,左氏在金沙水一带,约有三、四万人,规模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