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六九龄
殿试结束后,他们将考卷收好,而后糊名弥封,与会试一样要誊抄朱卷。一通繁琐的流程走下来才送到阅卷官手里。
到了阅卷日,八名阅卷官一人一桌,一卷卷地轮流传阅,并对每份卷子用画圈或是画叉表示不同的等级,写上评语。画圈的最佳,画叉的最次。
等到读卷官们都评定完了,再把画圈最多的前十本拿出来,堪磨无误之后,呈送给皇帝御览。
皇帝将会从这十本试卷中,挑选出最出色的三本,定为春闱的三鼎甲,状元、榜眼、探花。但皇帝只看试卷还定不了名次,要在金殿传胪时看到人,根据卷子和人,点谁是状元,谁榜眼,谁当探花郎。
这三位合称一甲,叫三鼎甲,也叫进士及第。一甲之后的五十名以内是二甲,称为进士出身,再次之是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第84章
四月初十四, 阅卷的第二天黄昏,皇帝萧敏突然带着左丞相萧汝平来了。他四十多岁,中年发福挺着个肚子, 五官生得好,是相师口中的五岳朝拱之相, 非常富贵。
萧汝平是个干瘦的老头子,须发花白, 但面色红润,目中似有精光, 让人不敢与之对视。
他二人的到访吓得礼部的读卷官大气不敢喘一声。
他们已经挑出了殿试中较为优秀的十份卷子, 就放在中间的桌子上。
皇帝萧敏也不说话, 他随手拿起一份试卷翻了翻,又兴致缺缺地放下了。
左相萧汝平说道:“陛下, 这是前十的试卷。”
皇帝的眉头皱起来:“年年都是这样, 毫无新意,你们拟定好名次给朕看一下就罢了。”
“陛下还是看看吧。”萧汝平开口劝道:“春闱的三鼎甲……”
皇帝:“你给朕读一读, 左不过是挑用词新一些吧了, 这些士子尽学得八股文妙法, 朕看得乏味。”
萧汝平只得拿过来十份卷子一一读给他听。
读第一份的时候皇帝还认真听着,到了第二份他皱起眉头,叫萧汝平只读一半便罢,如此这般到了第六份, 当读到“……西南黔州府朱砂之矿藏……”一句的时候, 他微微一顿:“左相。”
萧汝平以为他不耐烦了连忙放下朱卷, 但听皇帝说道:“拿来给朕看看。”
朱卷递到他手中。
皇帝翻着看起来,一直翻到最末一页才抬起头说道:“这篇有点意思。”
众读卷官连忙把那篇策问文章夸了一番,极尽溢美之词。
看来这份要被点为三鼎甲了, 只是不知是谁做的文章。
萧汝平趁机说道:“陛下既已看重这篇,不如再挑两篇,将三鼎甲给选出来。”
皇帝点点头,他打起精神来看了会儿,又从众挑出两篇:“这三份各有所长,分不出高下,等明日揭开墨卷糊名送到上书房来。”
读卷官道是。
次日,三份揭开了糊名的墨卷被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皇帝未看卷,先问丁吉:“新科贡士们,你都见过了?”
“回陛下,”丁吉一双三角眼微眨了下:“老奴都见过了。”
皇帝萧敏:“说说?”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丁吉跪在地上郑重施礼:“这次新科贡士都是极好的士子,老奴看到了薛相的孙子,还有宜兴徐家的子弟。各省高门世家代有人才出,是我朝之幸……”
“京兆府没有人考出头?”萧敏讶异。怎么没听他提京兆府。
京兆府每年考中的举子最多,难道一个贤才都没有。
丁吉:“陛下,京兆府解元林瑄因为母守孝未能参加今科春闱。”
萧敏:“哦。”
薛相的孙子薛溆,宜兴徐家的徐照真,他记住这两个名字了。
看来这二位是要占三鼎甲的两位了。一看御案上的墨卷,果真有薛、徐二人的。
而另一份墨卷,正是昨日他说“有点意思”的,贡士叫沈持,他没从丁吉口中听到沈家,看来沈持出身不高。
“去请萧相和曹相来。”皇帝萧敏说道。
丁吉退下。
过了片刻,萧汝平和曹慈来到上书房,看到御案上放的卷子,瞬间明白了,皇帝这是要和他们商议金殿传胪的时候点谁为状元,以谁为榜眼,谁是探花之意。
虽还未见着人,但在金殿传胪之前皇帝和大臣心里先要有个数的。
“萧爱卿,曹爱卿,”皇帝把三份墨卷拿给二人看:“单看墨卷,爱卿以为谁可点为状元,谁居榜眼,谁当探花郎?”
二人看过墨卷上的名姓,对视半天才缓缓开口:“臣以为薛溆无论出身还是文章皆无可挑剔,可为状元,徐照真家学渊源,可居其次。”
皇帝萧敏眼眸微不可见地深了深:“还有一位探花郎。”
曹慈说道:“这位沈会元年岁小又风姿瑰丽,正可为探花郎。”本朝的探花郎除学问好之外还主打一个年少俊美。
皇帝萧敏点点头:“二位爱卿说的是,朕再想想,你们退下吧。”
萧、曹二人跪安告退。
皇帝萧敏又拿起沈持的墨卷看了看,对端茶送到他手上的丁吉说道:“去传贺爱卿来见朕。”
丁吉拖长声音道:“是,老奴这就去召贺大人来。”
他心里纳闷:有什么事跟二位相爷都商议不好非得找姓贺的来呢。
一炷香的功夫之后,贺俊之进宫了。
皇帝萧敏屏退于上书房候着的太监们,只留君臣二人在场:“贺爱卿,你看看这三份墨卷。”
贺俊之今日换了身崭新的绯色官袍,似是进宫之前才沐浴过,面皮干净无一点瑕疵,要不是眼下的乌青太重,他也是容华艳艳一美男子,他接过去看看浏览一遍:“回陛下,这三份策问文章皆有至味,耐人久咀,实是制义中之圣。”
“贺爱卿过誉了,”皇帝萧敏说道:“此次春闱,朕看重一人。”或许能帮他了却心头之事的一个人。
沈持。
贺俊之抽出沈持的墨卷:“陛下看重的是他?”
“知朕者贺爱卿也,”皇帝萧敏说道:“朕看重他的文章,想点他为新科状元。”
贺俊之想了想说道:“沈会元出身低微,只怕不能服众。”
论文章,三人旗鼓相当,论出身,沈持不如薛、徐,凭什么他是状元。
“如何说服朝臣,”皇帝说道:“那是朕的事。”
贺俊之:“……”他心道:那还找他来做什么。
皇帝萧敏眼睛微微眯起:“只是朕不知,沈持,他能不能担得起朕的看重。”
贺俊之:“……”
“贺爱卿,”皇帝又说道:“金殿传胪之前,你帮朕试试他,看此子胆识气度如何。”试试沈持堪不堪重用,值不值得他与大臣们作对一回。
这个容易。
贺俊之:“臣遵旨。”
……
晌午时分。
秦州会馆。
沈持这两日忧心殿试结果,睡得不怎么好,吃的也不怎么好。
赵蟾桂反向安慰他:“点状元有什么好,我听说考中状元的都是一把年纪的老人家,老爷年岁小长的好,点个探花郎最好了……”
“老爷听听那些及第诗,‘读尽诗书五六担,老来方得一青衫。佳人问我多少岁,五十年前二十三。①’,啧啧……”
“老爷勿要忧心,再不济的还有同进士兜底呢。”
沈持听得气笑了:“正经学问你不做,偏学这般歪诗。状元和探花,进士及第与进士出身,好处差很多呢。”
虽说当朝凡是进士都可做官,但在授官前,还得再经吏部朝考,择优录入翰林院做庶吉士,也就是民间所说的点翰林。没能点中翰林的,多半是同进士出身的,会被地方去任职。只有进士及第的三鼎甲,不必再经过朝考,立即享受官职,状元直接授翰林院编撰,榜眼和探花授翰林院编修。
状元的好处,怎么说都不为过。
他又想起话本的事:“拿出来我瞧瞧。”
赵蟾桂:“沈老爷饶了我吧,我就靠那书打发时间呢。”
沈持:“明儿问问林瑄他们,你去学个管账,你爹培养你可不是让你给我当小厮的,要当大管家。”
马上要租个宅子了,得有人张罗操持家里的一应事宜。
赵蟾桂:“沈老爷……好吧。”
这时候,忽然有人递进来一份名帖,说道:“沈会元在吗?我家大人有请。”
沈持一看那名帖——竟是大理寺卿贺俊之的!
这个大概是推辞不得的,可是,他与姓贺的不熟啊,怪了。
这是整的哪一出。
得罪不起贺俊之,他连忙穿戴齐整出门,来人叫翁泉,说道:“贺大人想请沈会元到大理寺吃个便饭,不知沈会元赏不赏脸。”
沈持听完有种不好的预感,哪有在大理寺中请人吃饭的,吃牢饭吗?也不像,他心中万分忐忑,面上风轻云淡:“既是贺大人相邀,岂敢不去。”
不知贺俊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为何找上他,沈持硬着头皮跟着瓮泉去了大理寺。
到了后被引到后院的厅中,只见早已摆好的餐桌上放着一盘切得如纸张般厚薄的雪花牛肉,旁边没有涮锅,看起来像是要生吃。
沈持心道:见过吃生鱼脍的,没见过吃生牛脍的,他蘸什么吃啊。
可看了半天,没有见蘸料上来。
沈持:难不成就这么生吃。
正想着呢,贺俊之从外面进来,他打量着沈持一拱手道:“本官冒昧了,沈会元快请坐。”
“多谢大人。”沈持大方地说道。
贺俊之也随之落座,鹰眼一瞥:“去提两个人来审。”属下:“大人,刑具?”
“都带过来。”
属下去了,片刻之后先提了两个犯人进来,接着搬进来各种各样的刑具,带着一层又一层陈年留下的血腥味儿。
两个犯人的看到刑具面上失去血色,瘫软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