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诗情
此次主考官之一乃湖广按察佥事陈束,他素来有才名,撑着手中的试卷,越看越喜欢,面露大喜:“文采出类拔萃,难得是字也稳重平和,有想法,有魄力,上慰当今,下抚黎明百姓。”
陈束找来原卷,喜不自胜:“国士之才!国士之才!”
冯御史亦步亦趋地跟着陈束,见他激动完了,要开始编写乡试录时,按住了他的手。
“陈大人,圈不得。”他眉眼沉静。
陈束目光顿时戒备起来,他审视地望着冯御史,皱着眉头等他解释。
他在心里猜测,难不成两人之间有什么不可言说的龌龊,才让他冒着被惩处的危机也要干涉。
“在封贡院之前,巡抚大人找过我,他是这么个意思。”
陈束面色阴晴不定,皱着眉头道:“纵然是我上峰,也不能因为一己私怨便毁掉这样好的试卷。”
*
“白圭呀,你可知,这并非我一己私欲。”顾璘坐在主位,亲自捧了茶递给白圭谢罪,姿态恳切地作揖:“你如今才十三,最紧要的事情是,借着年岁尚小,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把史书先给读明白了。”
“此番亦能扬你才名,我会为你隆重造势,让所有人都知江陵张居正,等你下回参加乡试,湖广无人能挡你半分。”
“做官除了要考中进士外,名望也至关重要,十三岁考中举人固然是一场佳话,可十三岁能考中举人却被巡抚以惜才的原因压下来,传播度会更广,你的才名将震慑整个大明。”
“白圭啊,你家世寒微,并无世家靠山,一身名望才是你登上天梯的一股东风。”
“况且官场如泥沼,比刀枪无眼的战场还要危险。大明地大物博,人才辈出,我见了不知多少天才,在官场倾轧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装疯卖傻苟活于世,最惨尸骨无存,连累亲族。”
张白圭垂眸,望着不远处闪动的烛火,那一瞬间,心不停地下坠,如同泡在寒潭中,令他指尖都变得僵硬艰涩。
顾璘往他手中递上一杯热茶,见他面色微白,也有些心疼,还是认真解释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白圭,你的才学必然能中举,你是知道的,我也是知道的。”
张白圭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饮了一口微烫的热茶,这才沉声回:“大人的心,白圭懂得。”
顾璘将所有事情解释地都很清楚了,张居正起身后,深深作揖,他呼吸便恢复了平稳。
“那此番事了,居正便回荆州府去,离别匆忙,代居正向顾姐姐问好。”张白圭眉眼灼灼。
十三岁的举人,自然有资格和顾家小姐结亲,但他如今落榜,再提结亲一事,便显得格外不懂事了。
顾璘把这茬给忘了。
他猛然一拍大腿,懊恼不已,却也没什么法子,贡院一封,便是他也进不去了。
白圭见刀子割到他身上,他知道疼了,心情便愈加平和。
他告退离去。
看着张居正离去的身影,顾璘凝视着他的背影,兀自出神,方才的张居正像是一杆被风雪压弯了腰的细竹,却从未妥协,借着风雪滋养,在月色中挺直脊背,成了不畏风雪的强竹。
刚走出书房,便见寂静的月色下,立着一粉衣少女,杏眼桃腮,亭亭玉立。
张白圭脚步微顿,他上前见礼,温和道:“顾姐姐。”
顾琢光见他小脸微白,薄唇紧抿,便知他心情不佳,她递出手中绣了许久的葫芦型香囊,眉眼盈盈:“此番挫折乃人为,你一定要打起精神,三年后再来武昌府参加科举考试。”
张白圭捏着手中的香囊,神情无措,他迎着月光,少年清瘦的身姿在寒凉夜色中格外单薄,他收拾好心情,温和回:“你放心,我会的。”
顾琢光抿唇一笑,眉眼弯弯:“好,那我等你……的消息。”
“嗯。”白圭客气作揖。
等出了顾府,就见赵云惜正袖手立在石狮子旁,他神情中顿时带着诸多委屈,却一言不发,由着赵云惜将牵着他的手,缓缓地走回家。
待关上院门,他便绷不住了,低声道:“顾大人说,此番为了磨砺我的心性,特意叫主考官下了我的榜。”
被娘亲搂在怀里,便绷不住的哽咽出声。
赵云惜闻言拍拍他的背,温柔道:“不妨事,我们先回江陵,三年后,再来武昌府。”
张白圭鼻音沉重:“嗯。”
他们没能隔日就回,毕竟还有叶珣和张文明要等出榜。
三日后。
张白圭神色如常地陪着张文明、叶珣去看榜。
赵云惜觉得太虐崽了,劝他:“要不,你别看了。”
“不必,这点都经受不住,我便不是我了。”他神色平和,轻声道:“刚开始难免抑郁难平,细想来,顾大人所言极为恳切,我能听进去,考中举人并非我的重点,如今落榜,自然不遗憾。”
眼睁睁看着红榜铺开,眼睁睁看着名次露出。
叶珣、裴寂名列前茅,袁易、张文明名列孙山。
张白圭心尖微缩。
“恭喜恭喜。”他眉眼清正,含笑向几人道贺。
可把赵云惜给心疼坏了,见张文明要笑,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疼得他龇牙咧嘴,顿时笑不出来了。
“娘子好力气!”他忍着痛夸赞,怎么中举还要挨揍。
叶珣拢着衣袖,见赵云惜紧皱的眉头,也跟着叹息,若高中的是白圭就好了,这样姐姐就不必烦忧。
裴寂见白圭榜上无名,也不敢过来和叶珣搭话,拽着喜不自胜、状若疯癫的袁易走了。
“我中了我中了!”袁易高兴地又哭又笑。
倒数第二也是爱!
张白圭听着身边痛哭和高笑的声音,眉眼平和,他一侧眸就瞧见二人,反而上前恭贺:“裴兄、袁兄,恭喜二位!”
裴寂这才站定,回礼,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走吧,回去准备鹿鸣宴的穿戴。”他温和道。自打读书以来,他从未受过挫折,这确实是头一回。
隔日。
叶珣、张文明去参加鹿鸣宴了。
在仲秋之际,天上一轮圆月,赵云惜特意做了几道小菜,陪着白圭一道喝香饮子,笑着道:“来,赏月。”
有些话,说多了,反而显得不好。
白圭沉默着吃菜。
待月上中天时,叶珣、张文明归家,他接过云姐姐递过来的热茶,眉眼间带着几分激动:“白圭,巡抚大人在宴会上挑明,说你的文章这次中了!巡抚大人赞叹你有国士之才!席间对你颇为尊崇赞誉。”
“白圭的文章被拿出来评阅,诸位考官赞不绝口。”张文明搓着手,高兴地咧着嘴。
张白圭神色淡然:“嗯。”
鹿鸣宴后,所有学子均已得知,江陵张居正被诸位主考官点为头名,巡抚大人只念他年岁小,有国士之才,才想着磨炼他的心性,将他暂时压下榜。
就连宴席上巡抚大人赠犀角带、托幼等事,也一并宣扬开来。
江陵张居正名声大噪。
所有人都在惋惜他的境遇。
有认识他的学子,见张居正行走如常,神色间并无丝毫愤懑不平之色,更是肯定,他来日可期,凤凰腾达指日可待。
随着学子散去,江陵张居正的故事,也散落各地,慢慢地生根发芽。
再隔日,几人便一道回家去了。
看着武昌的城门越来越远,张白圭垂眸敛神,他摸了摸闷痛的胸口。嘴里心里劝着自己别在意,身体却格外诚实地表现出不舒服。
赵云惜递给他一把什锦糖,笑眯眯道:“乖乖,吃糖。”
张白圭张开嘴:“啊~”
*
回江陵后,他们直接回了老家。
张诚、张鉞已经在家门口等着了。
“接了你们的书信,就连忙过来了,猜着日子过来帮着收拾。”
他俩欲言又止,最后啥也没说。
赵云惜和白圭刚下马车,福米和大胖橘就围上来,在白圭身上闹腾到不行。
“汪!”
“喵~”
白圭将大胖橘抱在怀里,摸摸福米的狗头。
菊月大娘从屋里走出来,乐呵呵地笑:“快回屋坐,热茶也已经烧好了。”
几人连忙回屋。
张文明备考乡试已多年,亏得第一场考试后,拿着试卷给白圭看,第二场、第三场考试时,想着若再考不中,他在云娘面前将毫无胜算,这才时刻谨记歌颂功德,将寻常的文章做出,才算捡漏上岸。
李春容捧着点心出来,摆在桌上,不受控制地看向白圭,心中很是纳闷,怎么会考不中。
她孙儿这样厉害。
但是面上却不敢带出分毫。
又隐隐有些担心,文明幼时也有才名,都说他极为聪慧,谁能想到,竟然屡试不第。
心里转了许多弯,面上却半分不露。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甜甜也在盼着你们回来呢。”李春容笑眯眯道。
甜甜提着一篮子点心出来了,她笑得甜滋滋:“爹、娘、白圭你们回来了。”
张白圭一直沉郁的心情,在大胖橘的呼噜声中消失殆尽,他眉眼平和地和众人笑谈。
赵云惜想,张居正的心性确实绝佳,不骄不躁,对于一帆风顺的少年来说,此番打击绝对巨大,他却能迅速调整心态,让自己冷静面对。
“爹这回是大喜事,要好好庆祝一下。”张白圭主动道,他看出来因为他没有中举,大家都不敢说什么了。
赵云惜笑着道:“是这个礼,这都是咱家的喜事,先去我娘家拉两头猪来,办上一场大席面。”
张文明喜不自胜,弱弱道:“不庆祝也无妨。”他得了里子,便觉得没有面子也无妨。
几人正商议着,外头庆祝的村人过来了。为首的里正换了一个三十岁的汉子,和张文明说起来也是堂表亲。
“文明兄!恭喜恭喜!这回你中举,下回你家白圭中举,你家算是腾飞了!”里正笑得见牙不见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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