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大娘子 第125章

作者:青丘一梦 标签: 穿越重生

  云英应是个及笄不久的年轻娘子,生着一双澄澈而机敏的眼睛,黑黝黝的眼瞳极亮,透着灵动鲜活气,但其行礼、落座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合宜,且做出来并不刻意,是行云流水的自然,应当是自幼接受教育,已经将礼仪刻到骨子里。

  徐家娘子们、宣娘、宣雉甚至如今年岁尚幼的谢敏……都是如此。

  但她的肌肤就不是久在闺中万般娇养的莹白,而是蜜糖琥珀一般的颜色,巴掌大的脸上生着那样一双明亮的眼,正如丛林中敏捷聪明的豹子一般。

  问真很难不对这样的娘子生出好感。

  云英被问真一夸奖,脸颊微红,露出一点赧意,倒不见方才正义凛然、分毫不惧的模样,“县主过奖了。”

  问真含笑,“折腾了半日,你们只怕都腹中饥饿,先用些点心,稍后留顿饭食再回。”

  何皎娘还有些拘束,初长成的豹子一样的云英或许是嗅到她的友善,不再客气推拒,而是认认真真地道了谢。

  问真微微一笑,这回笑意流到眼底,她又看向何皎娘,道:“徐平寿长子既然已过世三年,你与徐家可以撇开干系了,回头你装好自己的嫁妆,回家便是。你经历这一番波折,全因徐家而起,嫡支对徐平寿有约束不周之过,问真代徐家向你道歉。”

  何皎娘惊慌失措,忙道不敢。

  问真温声道:“妇人青年守寡,是很不容易,徐平寿夫妇又品性如此。你这三年受了许多苦楚吧。”

  何皎娘听着,心中不禁一酸。

  她守寡的这三年,上面舅姑刻薄刁钻,下面小叔年长难缠,日子着实很不好过。

  方才告状的时候,虽然带着眼泪,可心里含着一股狠劲,还能忍住哭腔利利索索地将事情说完。

  这会一听问真所言,她心中之酸痛无以复加,泪如决堤般涌出,忍着病痛与心中酸苦的上千个日日夜夜的委屈艰难终于被人说出,她起身深深拜下,却已无法言语,只能一声声呼唤:“县主!县主!”

  “无论你是否有心再嫁,我认你为义妹,赠一份奁产与你,你若要嫁人,便算是嫁妆,不想嫁人,就是我赠你的私产。县君那里我书哦得清楚,你已不算徐平寿家的人,不怕日后再有风言风语。”

  认个义妹,若不摆酒席、祭天地、跪父母,便只是一句话的事而已,并不正式,对问真而言不算什么,日后大概率不会再有交际。

  但在苴安这个小地方,却足够改变何皎娘的际遇,让她立刻从徐平寿家的不堪中洗脱,迎来新生。

  何皎娘泪落如雨,泣不成声,只能用力磕头,云英同她一起深深拜下,“县主大义,世人罔及!”

  问真并不是为了听这些称功赞德之言,早十年,民间有灾,她捐出一套首饰的钱,便会有人将她夸得天花乱坠,如圣人在世一般。

  称赞功德的言语最不值钱,唯一的用处,大约是哪日走错了路时想起来,拿来拷问拷问自己吧。

  问真亲自搀扶二人起身,重新归坐,对何皎娘道:“你不必急切,对未来生活要做仔细打算。”

  何皎娘虽不过双十之年,可经历过这么多事,早已非天真稚子,听到问真的话,便明白她言中深意,“县主放心,奴经历此番磨难,日后遇事必更谨慎小心,若非万全,绝不轻易踏出一步。”

  虽似有些矫枉过正,但看她对未来的生活还有盼头、打起了精神,问真点点头,放下心。

  有了精神,就有韧劲,回头徐平寿家的财产清算完,干净的部分会用来补偿受害者,何皎娘在其中,有权得到一份,问真再稍微资助一些,足够她在苴安有存身之处,养好身体生活下去。

  云英彻底放下了心,她看向问真,有一瞬的欲言又止。

  问真叫含霜:“季芷那里可收拾好了?带着何娘子过去,给她瞧瞧吧。”又对何皎娘道:“季娘子是医术极高明的医者,我与舍妹的身体一向由她料理,先叫她替你看看,那医者所开的不对症药物是否在体内仍有余害,今日先看了才能安心,不然你出去安身有两日不得安静,只怕一时还看不上大夫。”

  何皎娘已不知如何称谢为好,再四向她行礼。

  不多时,后堂只余下问真、云英与两个在外听唤的使女,云英沉下心,起身向问真一拜,“我还有一事,要向县主陈明。”

  问真看向她,“方才见娘子欲言又止,想是有事之故,娘子只管说明,问真但有能效力之处,一定尽心。”

  云英忙道:“县主过于客气,我所说之事,与今日之事有关。方才我们所说,自尽的韩幺娘——她其实并没有死!我在乱葬岗救下了她,才知道了这所有事情。只是她自尽时咽喉受损,如今口不能言。

  徐平寿又一向宣扬徐家之势,她心灰意冷,我救回她后,她又几度寻死,我想尽办法劝慰她,说好带她到雍州状告此事,她才不再寻死,近日听闻县主将至,她心中又有了盼头,更为配合医药,已经有所好转。我与皎娘是因她才认识的。”

  这对问真而言,可以说是今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问真双目一亮,立刻道:“她现在何处?”

  “县主或许想,将她接来好生安置照顾,堂堂正正地替她恢复身份。这正是我迟疑的。”云英低声道:“幺娘已不想恢复她的身份,她只想以韩氏女之死,换取徐平寿最大的惩罚。她家中……待她不慎好,她如今身有残疾,回家之后,一日两日还好,时间一长,只怕……”

  问真神情微沉,不复方才的神采飞扬,云英提起心,怕她有所不满。

  云英正紧张着,问真却笑了,“这算什么。她活着就是天大的幸事了。身份我来解决,你问问她可还想要如今这个名字?若不想要,再想一个递来。至于日后……她身有残疾,哪怕不想依附父母,孤身在外并不安全。”

  这正是云英所忧虑的,韩幺娘的情况与何皎娘很不一样。

  转瞬之间,问真已拿定主意,干脆地道:“我在京中有几处产业,既有胭脂工坊,有织房绣坊,都在田庄中,供应吃住。她有手有脚,跟着我上京,不愁养不活自己。你替我问她的意思,她若是愿意,我便叫人去接她,正好在我这里调理身体。”

  云英闻言大喜,“这样再好不过了!”

  问真又道:“韩幺娘这段日子蒙你照顾,只怕花费不菲,此事全由徐家而起,娘子高义照拂,我理应有所报答。”

  说着,轻击玉磬,品栀率着两个仆妇,捧上一枚玉令、两箱钱币碎银来。

  “看娘子的模样,大约久在外行走,绢帛银锭于娘子无用,倒是这些散碎银钱更方便些。”问真笑着指那枚玉令,“唯独此令,是留与娘子傍身的。娘子若有危难之时,持此令,到徐家或缘济商行,都可以寻求帮助。”

  云英有些手足无措,钱确实不算什么,徐问真的承诺才更珍贵难得。

  她道:“我帮幺娘、皎娘,不过因一个‘义’字,受娘子如此重馈,我于心有愧。”

  问真仍是温柔含笑,“因义而行,更值得敬重彰表。你将此物收下,日后可利用她帮助更多的人。”

  云英迟疑犹豫半晌,还是将此物收下,并向问真郑重一拜,“今日之前,我只求县主心中还有三分良知,我当街大闹一场,能救皎娘一命。今日之后,我凡路佛寺道观,必对佛祖天尊虔诚祈祷,诚愿县主长命百岁、五福俱全,永岁安乐无忧。”

  “我所求,只有问心无愧而已。”问真搀扶起云英,“娘子看来,是江湖漂泊之士。天高地远,得见万方辽t阔,遇天下知己的同时,正是危机四伏。还请娘子千万珍重。”

  云英听她言语中颇有深意,定定注视她一眼,迟疑一下,才轻声道:“我信徐家大娘子是个好人。”

  “这才叫人更不放心。”问真以指虚虚抵住她的唇,摇头轻叹。

  云英明白了她的意思,轻笑一下,退后两步,端端正正向她一礼,“请县主放心,云英一定保重自己、不轻信于人,此后天高地远,县主勿以云英为念。”

  问真欣慰颔首,“如此才好。”

  此后,一个奔江湖之远,一个居繁华之中,山高海阔,不必再见,今时半日之交,已算有缘。

  问真见到云英的第一眼,便对她那双圆眼感到模糊的熟悉,很多年前,曾有一位小娘子,生着如此的圆眼,被嫁到应家的八娘子带来拜会大长公主。

第96章

  旧年,在大长公主还没有迁居……

  旧年, 在大长公主还没有迁居徐府,颐养天年的时候,佑宁大长公主的府邸中植满名花琼葩、仙品牡丹, 在京中赫赫有名,一座小园于春光中茂盛葳蕤,占尽春华。

  年幼的小娘子跌坐在花丛中, 泥土染脏了裙摆,想到来之前阿娘的千叮万嘱, 忍不住坐在地上流泪。

  因读书时间太长被傅母催着出来欣赏春光的徐大娘子发现了跌坐花丛中的小哭猫儿,将人扶起。

  两颗梅花糖哄好了云州来的小娘子, 她彼时还没入学, 生着圆鼓鼓的小脸蛋, 格外稚嫩可爱的小娘子抹抹脸蛋上未干的泪痕, 抽泣着看向问真, 一只手抓着糖不肯放开, 一只手还摩挲着裙角的脏污, 一双圆眼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般的色泽, 格外灵动可爱。

  “这是今日八姑母带来的那位玄英娘子吧?”问真问,“替郑娘子换一条干净裙子, 净了面, 再好好送回祖母处, 只怕那边正在找郑小娘子呢。”

  问真问:“我要与何皎娘同去, 我命人引你到医者处,再送你二人出府。”

  云英看着她十年如一日的平和模样, 不禁有一瞬的恍惚,复拜谢道:“县主只需命人带我到医者处即可,县主回乡有要事在身, 人手只怕紧俏,我年轻体壮,帮皎娘回去收拾东西的力气还是有的,不白浪费县主的人手了。”

  问真见她眉目恳切、言辞轻快,知道不是逞强,便点点头,“好。”

  云英又向她一礼,轻退两步才转身离开。

  含霜捧着润喉的金桔汤回到后堂,服侍问真先吃了半盏,又道:“这位云娘子的底细我问清楚了,她是三个月前来到苴安,在本坊不远处赁得一套房舍居住,自称是一位武将遗孀,家人无人游历至此。

  左邻右舍都说她性格不错,会些拳脚功夫,会治些疾症,经常在家义诊,还帮了一位儿女不孝的老媪写诉状,性情急公好义,待人和善有加,她说不会在此久留,年前会启程去雍州赏雪。”

  问真点点头,含霜含笑道:“难得您如此喜欢一位年轻娘子,您既如此看好,连玉令都给了去,不如便邀云娘子同行雍州,路上有趣。咱们车马众多,她便宜省事。”

  问真却道:“既然是独来独往江湖客,各自安好便是,缘分聚散,何必强求。她在本处仍有未竟之事,咱们不是直接奔着雍州去,一力强求反而麻烦。”

  对于含霜口中看好之言,她只道:“小娘子年纪轻轻,自己行走江湖,又有如此侠义之气,实在难得,我既见到了,自然帮一把。况且今她当街拦车马,打了徐平寿等人一个措手不及,帮了我一把。”

  她原本打算直接发难,但云英当街一喊,百姓震动,直接为她搭好了戏台,免去许多麻烦,真算得上是天降惊喜。

  当时在车中,听着云英的声音,便觉应是个行事果决干脆的年轻人,本是局外之人,为了义气与正义入局,实在值得高看尊敬。

  再掀开车帘时,看到那双宛如猎豹一般的明亮眼睛,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她在心中反复琢磨着云英这个名字,云英,云英。

  问真不欲多言,这件事她心里明白即可,没有展露于人的必要。

  含霜本就只是从问真的喜好出发随口一提,听问真如此说,自然顺从问真的意思,又道:“季郎君那边已经安置好了,内院近身服侍都是咱们的人,粗使仆妇们暂且用着,我继续筛着人,将内院中不可靠的都打发出去。”

  问真格外叮嘱:“管家那边,千万不要打草惊蛇。我不想再见到他,你们查清楚便大发了吧。”

  这个管家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结局,再频繁接见就没有意义了,问真懒得给自己添麻烦,干脆都交给含霜处理。

  宅中的其他管事倒是要多注意些,苴安还是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坐镇打点。

  她并未细说,含霜却都明白,仔细地应下:“我都晓得,娘子放心吧。——后头的屋室已经收拾好了,您回去歇一歇吧,忙了这半日,实在操心费神得很。有几家娘子打发人来说,晚些想过来问安,我如何答复?”

  问真随口道:“我不累,先将笔墨收拾好,我要给见素写信。”一边翻看含霜递来的名帖,思忖半晌,指了几个人,“这几个,叫她们来用晚膳吧,夫妻都来,带一两个家中子弟。”

  含霜应诺。

  问真要见哪些人,当然无需给出理由,现在的徐家,哪怕她坐到宗祠房顶放风筝跳胡旋舞,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只有家中女子来拜见,是闺阁往来,要夫妻同至,还特意点明要带一两个家中子弟,就是明晃晃摆出当家人接见族人、晚辈的态度。

  人精们自然会理解,摆好合适的态度登门,不理解的,不会再有踏过问真这的门槛的机会。

  问真吩咐一句,含霜另有无数安排要做,一顿晚膳由从京中带来的庖厨掌勺,预备京城菜式,要样式好看的大菜,苴安菜式为辅,多为地方鲜物。

  酒要备徐家自酿的玉春烈酒和绵软的玫瑰露两样,宴席安排在正堂后的厅中,排设什么样式的案几、坐席,用什么样的杯碟酒盏,都自有一套门道。

  含霜从小跟在锦瑟身后练习操办宴席,到问真十岁独自主持第一场赏花宴时,她将将出师,还需要与问真两个人反复仔细核对,防止出错。

  十年下来,她已然能够独当一面,所有不成文的规矩、讲究都已信手拈来,即使初来乍到,很快协调好两方人员,开了阁楼去搬拣桌案陈设,老宅的管家、管事们被她指使得团团转,不知不觉便听了命令。

  问真将事情安排好,心中过了一遍,开头第一刀砍得不错,最重大的麻烦在今日便得以解决,如今剩下的无非是筛查人手、更换管事、挑选族中下一任理事之人、并查出在苴安搅弄风云暗算徐家的人的蛛丝马迹、清查田庄祠堂义学账目等等。

  看起来很多,但都已有头绪,所以算不上麻烦事。

  金桔汤放得温凉,入口酸甜,是问真一向喜欢的口味,她不会将喜欢的东西宣之于口,鲜少有特别的需求,因为能够时常出现在她身边的,一定都是合她口味的。

  所以她一直自认口味不算挑剔——专服侍她的厨娘倘若听闻,大约只想呵呵一笑。

  问真慢慢啜完半盏金桔汤,那一点疲惫被洗清,又精神奕奕起来,叫了品蕤进来,“咱们回后面,预备汤沐,准备更衣。”

  品蕤应诺,一边絮絮道:“十七娘子吩咐厨房备了点心汤品,有板栗松仁饼、龙凤团糕、羊肉蒸饼,汤是芦菔羊汤和荸荠素汤两样,还捏了几十个虾仁鲜肉的小馄饨,十七娘子那边传的是用羊汤下的,娘子怎么吃?”

  “素汤馄饨,沐浴之后用吧。”

  徐平寿属实恶心人,问真方才甚至有些恶心,金桔汤压下那阵呕意,这会才有些胃口,但还是迫切地想要沐浴。

  因是老宅公府,问真并不住正房,而住东侧的小院,安全起见,为了方便安排护卫,季蘅、问星和明瑞明苓都被安排在她的住所附近,她一回来,季蘅和问星一人扯着一个孩子迎接出来。

  问星满眼惊喜,“阿姊!您办完事了?——我叫厨房预备好了吃食,小馄饨味道t极好!阿姊千万用些,午膳的时候早就过了!”

  问真摸摸她的头,又挨个摸摸小鹅一样把脖子伸过来的明瑞明苓,目光却看向脚步微顿,松手放明瑞过来,自己在院门口对着她笑的季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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