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大娘子 第55章

作者:青丘一梦 标签: 穿越重生

  季蘅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已经跳到嗓子眼了,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对含霜颔首道谢后小心地接过那件鹤氅穿上系好。

  徐问真的氅衣披在他身上稍微短了一截,下摆落在脚踝上面一点,看着倒不局促,但有眼力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披的是旁人的衣裳。

  能用得起这样月白锦缎的名门,自然都是量体裁衣,鹤氅的下摆一般只会比地面稍高半寸左右,保证衣不沾尘,但博衣宽绶,看起来有飘逸之风,否则便显得布料不够、吝啬局促。

  徐家常穿月白颜色、鹤氅的娘子不多,身量如此的更是只有徐问真一位。

  他从徐府出去,身上披着徐问真的衣裳,对外人而言,便很说明问题了。

  季蘅在心里为自己鼓足劲,秉着一口不给徐问真丢人的气,在众人的目光中目不斜视地与姊姊一起离开,一举一动都格外斯文有礼,衣袂随风翩飞,倒真有佳郎君风范。

  季芷见状便知道事情定下来了,等走到无人处,才看季蘅一眼,为他这副表现感慨:“还是娘子的力道大,瞧瞧,真是人模人样的了。”

  季蘅微赧,季芷拈起一只柑子,“陵州新贡的青柑子,宫里一早赐了一小筐来,真是托福了。——果然很甜。”

  季蘅终于从浑身紧绷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尝了一口柑子,入口先觉得酸涩,慢慢地品出柑橘独有的清新酸甜。

  他已经习惯这时代的水果大多都没有从前吃的香甜,渐渐从一开始的排斥,到如今能品出果子的天然滋味来,看季芷的评价,这柑子在当世确实属于头茬中的上品了。

  贡果嘛。

  他刚来到这边时,处处都不适应,后来又摩拳擦掌要做出点事业改善生活,再后来——只能忍着酸楚吞苦果,咬牙切齿地硬活,虽然已经在这边经历了一冬春,却没心思细细品尝过这冬春时节的果子。

  他与季芷在无人处分吃了这只柑子,果子既酸又甜,他的心神渐渐安定下来。

  徐问真给的那一只被他下意识拢在袖中,鹤氅的广袖内有个暗袋,圆滚滚的柑子被他塞了进去。

  吃罢柑子,见季蘅终于放松一些,季芷注视着他,用轻而正式的语气说:“今日之后,你便有了另一个身份,遇事更要三思谨慎。”

  她原本有许多话想要叮嘱季蘅,这会看着弟弟的表现,又觉得没必要了。

  虽然还稍显青涩,但他确实应对得不错。以后的日子,到底还是要靠他自己走下去的,以季蘅的年纪,放在寻常人家,如此的家世,已经是能顶门立户、为家人遮风挡雨的顶梁柱了。

  父亲出事后着九个月,他确实成长得很快,尤其上京之后,说是脱胎换骨不为过。

  季蘅还不知道姐姐决定交托给他更多的信任,他听了季芷的嘱咐,认真地点头,“姊姊你放心吧。我一定小心行事,不会误了娘子的事。”

  说到后面,他几乎是用气声说的,说之前还小心翼翼地打量四周,看有没有外人。

  如此模样,又叫季芷不自觉扬起唇角,对着弟弟清澈的目光,她微微点头。

  她清楚徐问真一言九鼎的性格,徐问真说会庇护季蘅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或许,这算傻人有傻福?

  “回家吧,家里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季芷仰头,看着天边已经露出半张脸的月亮,轻轻感慨:“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转眼,咱们入京有三个月。”

  她与季蘅对京城的一切都逐渐习惯,家中的人却迟迟无法适应异乡的生活,又或许安稳下来后,无法适应没有夫婿陪伴的平静生活。

  季芷压住一声叹息,纤瘦的背影在月空下如一根清秀、劲瘦的竹。

  她并不惧怕肩上沉甸甸的重量,她一向认为,哪怕天大的困难,没有难倒人的,只要还有一点力气,她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都能再站起来。

  可偏偏她无法把这份力气灌输给旁人。

  —

  临风馆,含霜出去送季蘅,徐问真今日事事顺遂,心情大好,回到书房中,在小窗边的藤椅上坐了,拾起早上看的那卷书又翻了起来。

  黄铜鸾首三足小炉上青烟袅袅,是刚焚起的一炉百合香,清雅宜人的花香逐渐在幽静室内弥漫开,一点微弱的沉檀香气稳稳托住花香,并不喧宾夺主,却令人心境更为清妙玄静。

  含霜用小茶盘重新捧了一盅梨汤回来,“天色将晚,便不烹茶了,今日殿下那边梨汤炖得正好,我给您顺了一碗回来。”

  徐问真呷了一口,赞道:“果然不错。”并发布命令,“等会再偷两碗回来,给明瑞明苓和问星吃一盅。”

  含霜镇定自如地答应,一边的凝露道:“含霜姊姊一个人两只手,只怕偷不过来,再叫人抓住现行,不如我与她一起去,大忙或许帮不上,万一被人拿住,只说是我嘴馋,撺掇她去的,好不供出娘子来。”

  含霜举拳捶她,“你这促狭鬼,谁都打趣!”

  凝露哪敢还手?躲躲闪闪藏到徐问真身后,口中一叠声叫:“娘子救我!”

  “你是一口气得罪两个人,我不捶你就不错了,还救你?含霜捶她!”徐问真轻哼一声,为含霜助阵。

  徐府里的消息,传出去会被大夫人控制,但在府内传播起来却是很快的。

  临风馆这边的动静,东院很快得到消息,大夫人看起来格外惊讶,半晌才会过神,道:“季家那郎君倒是个好孩子……我是否该给些什么?”

  这是她该听的、可以讨论的话题?

  常夫人在一旁坐着,只觉心尖直哆嗦,半晌,见周遭几人,大夫人、秦妈妈、钱妈妈都只是惊讶而没露出异色,才真正领会到长嫂对侄女的疼爱。

  出身书香门第,父祖两任御史台的常夫人好一会才整顿好心神,按着大夫人的思路,思忖着道:“或许——赏些给年轻人的玩意?衣料、荷包什么的未尝不可。”

  大夫人若有所思,“倒是。”

  秦妈妈却有不同的意见,道:“咱们大娘子身份原不一样,娘子您可不能将季家郎君当做正经女夫看。等闲人家小郎在外养外室,家里是什么态度,娘子您依样学来便是。您若正儿八经地将人当做女夫待,岂不将外头的心养大了?这可是大忌!”

  常夫人恍然大悟,忙道:“正是这个理,长嫂你就只当真娘是个小郎,便知道如何待外头那个了。将心养大了可不是小事,我方才竟犯起傻来。”

  她方才是下意识认为自家娘子是嫁人,才会认为应该厚待那位。听秦妈妈这样一说,可真是观念出了错。

  “顺娘你这是哪里话?今日多亏你在,不然连个陪我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大夫人轻叹一声,“罢,我就不管了,随真娘去吧。……在云溪山一守便是这么多年,真娘实在太苦了。前阵子圣人劝说叫她想开些,我只生怕她是为了叫我们心安,故意做戏与人看的。”

  常夫人沉默一会,轻声劝道:“真娘是有福分的人,孝亲尊长,最能积攒福分。哪怕是假的,好歹如今有这么个人,那季家小郎我听过,听闻最是勤恳真诚的人,性子温吞些,倒令人喜欢,没准哪日真就成就了好事呢。”

  其实她心里明白,以留国公府的地位门楣,长女是绝不可能嫁给医工之家出身、不从科举仕宦的商贾之人。

  等闲低嫁,好歹还是嫁给文人武官,绝不可能低嫁到嫁给平民百姓啊!

  她这会只是拣好听的话说,宽慰大夫人罢了。

  按照这些年,她对徐问真的了解,心里觉得大夫人所猜测的故意做戏叫长辈们安心八成是真,一时心内百感交集,暗道:真真天爷不公啊t!

  她嫁进徐家多年,自认算看着徐问真长大,眼看着徐问真对长辈体贴孝顺、待弟妹亲近温和,品行样貌真是挑不出一点不足,长到十六七岁,更是亭亭如庭前牡丹一般,高雅华贵。

  怎么偏就一朝跌落凡尘,吃了这么多苦呢?

  常夫人心里唏嘘,一边安慰大夫人,但自消息传回来,大夫人便是神情恍惚的模样,她坐了半晌,见天色渐暗,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她阿爹打发不住两个女儿吃饭,还得我回去看着。”

  大夫人言语都慢了一拍,“……叫秦妈妈送你,恕我不远送了。”

  常夫人见她如此,心中更为同情,拍拍她的手,“长嫂好生保养珍重,见通将要娶妻,咱们家儿孙满堂和和美美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大夫人强露出一点笑的模样,“多谢吉言了。”

  待人走后,大夫人方倚着榻,缓缓闭上眼。

  钱妈妈递了一个汤婆子来,大夫人捧在怀里暖和着,再睁开眼时,眉目锐利,“耳朵都立起来,府里的舌头都要管好了,所有传出去的话,必得是咱们传出去的。”

  钱妈妈恭谨应诺,大夫人又格外嘱咐,“老七房里格外上心些。”

  钱妈妈严肃应是,显然知道重点防范对象是哪一位。

  —

  后街,季家,季母双目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一个神情平淡,一个略显赧然但理直气壮,她嘴唇微微颤抖,半晌,“三郎,你摸摸你的脸面在哪——阿芷,你是要卖了你的亲弟弟换前程吗?”

  季芷表情不变,八风不动,季蘅小声道:“是儿甘愿的,不干姊姊的事。”

  季母眼前一黑,“我的天爷呀!”

第50章

  象征着家族话语权的一把刀……

  季家掀起了怎样的狂风骤雨徐问真自然不知, 她呷着梨汤等来了三只小粘人包。

  这段日子徐问真、大长公主都“抱病在床”,徐虎昶为了叫东上院里清静些,“忍辱负重”, 每日带着小的在花园里、街市上游荡——不然叫他们在大夫人处待着,几人玩着玩着,便闹着要找徐问真, 明瑞明苓这两个不懂事的小家伙哪管那么多事,只知道找姑姑而已。

  徐虎昶带着他们在外疯玩一日, 回到内院时各个疲惫不已,都是斯文乖巧小甜心。

  问星的体力还是差些, 比侄儿侄女们懂事, 能够老老实实留在大夫人房中, 但一日三次地往徐问真这边来, 挨着、蹭着说话。

  这边含霜依徐问真的吩咐取了梨汤回来, 忽见问星不知几时过来了, 正满面愁容地蹲在小药炉子旁边扇火, 登时吓了一跳, 忙道:“十七娘子快离了那火——跟您的傅母和看炉火的婆子呢?”

  问星站起身,“我叫人做的栗饼忘记带来, 傅母回去取了。看炉火的婆子去那边廊下取单熬的参, 瞧——过来了。”

  含霜松了口气, 叮嘱从东上院取参汤回来的婆子, “日后离开炉火,定要寻人代为看管。”

  那婆子见小娘子手持着蒲扇在炉火旁, 是心里一紧,连忙诺诺答应。

  问星察觉到她的紧张,有些不好意思, 将蒲扇放回,道:“我再不碰炉火了,含霜姊姊安心吧。”

  “我抱您进去,娘子正等您过来呢,这是殿下小厨房新炖的梨汤,娘子吃着不错,特地嘱咐再端些给您吃。”含霜亲自抱起她,柔声道:“日后可千万离那炉火远些,炭灰热火燎到身上可不是玩的。”

  问星有些局促懊悔。

  这年头,府中所有下人对府内的小主子们都要承包安全责任,方才那婆子不在,让她有了接近炉火的机会,这原就是她思虑不周,没想到自己如今是个孩子,在大人们眼中是严谨接近火烛的,若是连累到那个婆子,真是她的不是。

  幸而含霜并未过于追究。

  这几日她们匆忙搬来,人手还有不备,今日事情又多,不然看炉火的婆子不会亲自去取参汤,事出有因,未酿成后果,她便未深究责备,只是郑重提醒。

  见问星有些懊悔的模样,含霜先是道:“这几日事多人少,那杨妈妈做事一向勤恳老实,娘子的药食她亲自经手,从无疏漏 ,娘子最信得过她。”

  复又轻声问:“小娘子方才在那炉边作甚?奴婢瞧你怎得满面愁态。”

  问星松了口气,老老实实地将头趴在她肩上,叫她抱得省事些,一边道:“我想姊姊的病,姊姊的身子从来是最康健的,此番一病,不知多久能好。那药闻着就苦得很,姊姊此回真是受罪了。”

  见她原是担心问真,含霜神情愈发柔和,缓声道:“季娘子今日来看脉,已说有所好转了,小娘子不必担忧。您每日好生作息休息,您的身体安好,娘子才能放心呢。”

  问星乖巧地点点头。

  徐问真的病,家中只说是偶染风寒,明瑞明苓懵懂不知事,自然相信,她却留了些心,想到徐问真是从宫里回来便生病,然后祖母病了,总觉得此事大不一般,怕有别的缘故,不是一般病症。

  然而她身边的人各个口舌严谨,大夫人院中无人说闲话,她纵然有心留意,探听不到什么,越想心中越不安,幸而这今早见徐问真精神不错,她稍微放下心,没有继续胡思乱想下去。

  帘栊轻响,一阵清雅宜人的香气扑面而来,深秋天气已寒,徐问真倒不大怕冷,临风馆又屋室精小,只拢一个大熏笼便足够用了,从屋外一入内,觉一阵暖意扑人。

  因问星肺弱,最怕烟气,含霜将她按在书房窗边坐,又取一条温暖柔软的银红毡来为她披上。

  问星进屋来,还没来得及行一礼,便被安排妥当了,虽然已经习惯被当做小娃娃,她还是微微有些脸红。

  徐问真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在伯母处住着可还好?再过些日子,姊姊便带你们回明德堂住去。”

  问星平日不大爱与人说话——其实是在静静观察,想要从见到的人身上获得更多的信息,徐问真当然无从知道这点,但她对妹妹的习性很尊重纵容,并不强制问星一定要伶牙俐齿,从小就八面玲珑。

  在明德堂,问星可以安安静静地不理外人,在大夫人处却不成,大夫人那边素日常有人往来,或是交好的家族,或是族中女眷,这些都需要问星客气招呼,徐问真怕问星为难,因有此说。

  问星双手捧着梨汤,乖乖地点头。

  正说话时,她的傅母提着一个小巧的藤编小食盒过来了,笑着端出一碟点着红印的雪白糕饼,问星亮着眼睛介绍:“这是用新栗和桂花糖熬膏为馅,以猪油、精面为皮制的点心,此饼皮柔软雪白,层层起酥,栗馅清甜可口,用药后吃最清香甜解苦,姊姊的药苦,吃完了只怕胃不舒服,便用些甜点压一压吧!”

  那点心做得朴素却雪白可爱,一个个极精小,不过小孩的巴掌大,扁扁的圆饼中心处点着一朵朵艳红小花,徐问真拿在手上,笑夸道:“做得真精巧,十七娘有心了,姊姊很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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