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大娘子 第58章

作者:青丘一梦 标签: 穿越重生

  她声音不紧不慢,似乎透着沉水香醇正幽静的香气,应该是不久前焚过香,见通还嗅到一点苦涩清新——姊姊或许在焚香时加了橘皮。

  橘皮贱物,而品质绝佳的沉水香何等珍贵,徐问真这个用法传出去八成会有人骂她暴殄天物,但她不在意,再珍贵的东西,都只是物件,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便如有些人,出身哪家公侯门第,她看出前程短暂,便一丝心神不屑放过去。

  见通沉默半晌,低低应诺:“我明白。”

  “我知道你因他们言语沾染到姊姊气恼,你有这份心,姊姊很高兴。”徐问真用带有一点感慨的语气说:“我们七郎长大啦。”

  见通脸颊微红,婢女用小食盒端进杏仁茶来,徐府的杏仁茶里不只有杏仁,还有松瓤、胡桃等干果,一些油面酥点,很浓稠的一碗,更像杏仁粥,见通持着调羹慢慢吃,在徐问真如春水般温和的目光中,心渐渐平稳下来。

  吃完杏仁茶,他站起身,这一回沉静落寞都一扫而空,雄赳赳气昂昂,像徐问真心爱的小马驹。

  “做什么去?”徐问真一扬眉,眼角露者几分疏恣,她坐在宛如碧涛的纱窗前,古朴的青铜炉升着袅袅香烟,白瓷瓶中的菊花固然开得粉艳,压不住她一身如风如竹的潇洒风流气,便只能空做这富贵乡里一点寻常的点缀。

  见通被她的疏恣潇洒气感染,于是笑了起来,“再弄他们一顿去。”

  徐问真信他做事有分寸,没多叮嘱,只眼神示意含霜叫秦风跟着,晚些人回来,含霜进来回话:“……有两个是咱们族中的子弟,七郎拉着练身手,自然不是七郎的对手。”

  徐问真问了房系,没多言,几个旁支子弟,嘴贱由见通收拾过,犯不着她出手,当然,被见通打了不算什么大事。

  她将书案上的一本账拿起来翻了翻,又放回去,含霜候在一边,没等到她的吩咐,便回起明日明瑞明苓入宫的筹备事宜。

  这些事按理常例,但徐问真对几个孩子的事情事无巨细,含霜便十分上心,此次跟随预备周全,再来回徐问真。

  她这边要动身回明德堂的消息传了出去,大长公主那里欢天喜地恨不得擂鼓相送——不在身边的时候确实想,真回到身边住两日,衣食住行处处被管得严严实实,前阵子只有徐虎昶一人的松快日子过惯了,大长公主实在受不了再加上自己亲自养大的这个管家婆。

  底线又硬,脸面又软,稍微高声一点,人家就要不痛快,弄得她被倒了酒和甜汤,却一点气不敢生,晚上放下帐子,和徐虎昶在屋里发牢骚。

  徐虎昶默默地听着,不吭声,觉着真娘在身边住真挺好的。

  但他不出声,大长公主就一个劲拿指头戳他,他被迫嗯啊附和,大长公主又叹了口气,“这不在身边住,怪想的,还没搬回去呢,我心里又舍不得了。”

  徐虎昶再次陷入沉默,大长公主对着帐子内透亮的琉璃灯,看着那上头描绘的富丽牡丹纹样,“还是得有t个知冷知热的人在她身边。”

  徐虎昶看出她是不打算睡了,睁开眼睛舍命陪君子,“含霜她们做事很勤谨,这些年都还算周到。”

  “再勤谨,总是不一样的。”大长公主把有些凉的手脚往他身上贴,徐虎昶自幼习武,年岁早过半百,鬓角都白了,还是一身硬邦邦的肉,三九天里蒸腾着热气似的。

  大长公主体质与他天差地别,冬冷夏热,夏天烦他,不把他赶出屋子全看多年夫妻情分,冬日就黏着他,坐在榻上要挨着坐。

  徐虎昶焐住她冰凉的手脚,眼中有一点不安,低声劝她:“真娘心里有数的,她少年时便不重情,如今更不在意,你再多操心,只怕弄巧成拙,反叫孩子碍着你的缘故不得不留情。”

  他说得直白,本来夫妻房里,没那么多需要弯弯绕绕婉转说出来的话。

  大长公主心里自然有数,点了一点头,“我自然知道。哪怕有心,不能样直白,而且当然要遂她的意思——我只是怕真娘总是一个人,父母、亲友、婢仆……和枕边人毕竟是不一样的。”

  至少含霜她们不能陪问真到榻上,这样渐渐开始寒冷的冬夜,榻上还是有个人更暖和。

  她低低叹了口气,“真娘的性子,真是像极了你,左犟得很。”

  徐虎昶沉默不语,等大长公主唏嘘完了,他才道:“您若不想舍下我们爷俩孤零零地相依为命,还是好生保养身体吧。”

  他说这话时,微微垂遮掩,大长公主惊讶地从头看他,竟从那刚硬有力了一辈子的眼中看出一点不安,虽然知道八成是有意为之,大长公主还是不禁沦陷,老老实实地答应下,倚着玉枕轻轻抚摸他的鬓角,带着温存与安慰。

  过了一会,又戳戳他,“你刚才的话可不能叫阿缜知道,他要哭天喊地的。”

  一大家骨肉至亲,到徐虎昶嘴里,她若走了,他和问真祖孙俩就成“孤零零地相依为命”了。

  虽然是卖可怜,叫大长公主忍不住闷笑。

  徐虎昶却握住她的手,慢慢地说:“臣,永献十八年配驸马都尉,尚佑宁公主。我这一生,因你,才与阿缜他们结为骨肉。”

  相伴几十年,走过三朝风雨,佑宁,你不能先撇下我。

  大长公主看出他眼中的真意,沉默半晌,轻声答应:“我会善自保养的。”

  徐虎昶的手慢慢收紧,紧紧握住大长公主,她不再年轻了,即便保养得再精心,肌肤远不如年轻时细腻,但手指还是那般柔润,他握得紧紧的,这双手,他这辈子都不想撒开,直到老死。

  闭上眼,他要躺在公主身边,谁别想插进他们两个当中。

  琉璃灯里的蜡烛啪啪地爆着烛花,临风馆的房中,徐问真坐在榻上,轻抚问星的长发——问星的头发留了这大半年,有些进展,如今披在肩后,乌油油、黑亮亮的。

  问星支着眼不肯睡,贪贪地盯着徐问真看,徐问真被她看得奇怪,问:“怎么,不识得姊姊了?”

  “没见过姊姊如今日这般的模样。”问星摇摇头,小声道:“姊姊真漂亮。”

  不是瓶中花的漂亮,是潇洒畅意,山间一阵风,天云摘手得的骄傲恣肆。

  徐问真笑了,轻轻点她的额头,“你这个小色胚,为我漂亮,才专门缠着我睡?”

  “不想离开姊姊。”问星摇一摇头,小声道:“这几日族里总有人来走动,大伯母有的高高兴兴地招待说话,有的一个眼神都不稀罕看,坐半日冷板凳,又悻悻地走了。”

  这关口,登大夫人的门,还能得大夫人的不快,还能为什么事?

  徐问真笑她:“真是我的小耳报神。”又轻轻安慰,“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

  这段时间家里忽一阵狂风骤雨,忽一阵繁花锦簇,如此怪异,或许小孩子能感受到。

  问星伏在她膝上,小声道:“我以后能像姊姊一样吗?”

  徐问真扬了扬眉,没将她当小孩子糊弄,而是慢吞吞地道:“你姊姊我嘛,是沾了你前未婚姊夫的光,你若不想嫁,你爹娘那关只怕不好过。”

  她说了一个可能,却没把话说绝,诱导着问星继续思考下去。

  问星又说:“那像问宁姊姊那样……肯定是不行了。”

  她清楚,十郎夫妇没那么疼她,不会像五叔对问宁姊姊那般对她给予重托。

  那还有什么法子呢?

  徐问真轻轻一点她的头,“傻娘子,就只看得到你七姊?”

  问星听出她的意思,忍不住咬咬指甲,“我怕我做不好。”

  伴驾御前,虽然是女官,看起来好像被正统朝堂拒绝于外,但是两只脚踩在官场里。

  生死荣辱,甚至家族倾覆,有时只在行差踏错的一日之间而已。

  她看的书原比时下的闺中娘子,甚至徐问真都多——连同不正经书的数量。

  越是如此,越觉得皇家、皇权是何等的可怖,依偎在徐问真怀里,便如被大树庇佑着,她是树下的小鸟,在树荫下窥视外界的风雨,既眷恋此处的温暖,又怀念过往的安全,迟迟不敢向外踏出一步。

  她说完,又有点羞愧,为自己不如问安的勇气,然而姊姊很温柔地轻抚她的背,以作安抚,“你还小呢,什么都没学过,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好?明年春日,你与族中姊妹们一同入学,先学蒙篇,然后念四书,学史册,一日日的书读下来,你就知道官怎么做了。那些事情,远没有那么难。”

  问宁咬指甲咬得咯吱作响,徐问真轻轻拍她的手背,“不许吃指甲,傅母怎么教你的?”

  她的身体好转,傅母、保母们都开始潜移默化地教她礼仪,原本学的那些问安、坐落竟然都只是开胃小菜,礼仪这东西,原本就是入门简单、学精深难,她自在随心惯了,对那些条条框框的拘束很不适应。

  但得努力适应着学。

  这会听到傅母,她面露苦色,徐问真心中了然,但她从小学礼仪举止,待人接物的规矩礼数,甚至比问星学的要难十倍,从没觉得难应付过。

  只因是天长日久地熏陶着,从小接触,不知不觉间便会了。

  对这个年初傻过一场,在她的小心期盼下好不容易才没彻底痴傻的妹妹,徐问真到底宽容两分,温声道:“学礼仪不必着急,这都是天长日久的功夫,渐渐就会了。”

  和那些诗书、做官都是一样的。

  问星苦着脸点点头,屋外敲了二更的梆子,徐问真正一正神色,“快闭目睡吧,不然下次再不许你在我房中睡了。”

  她用一床柔软的藕粉绵纱被子将小问星严严裹住,问星近来肺气强了一些,但在入寝徐问真还是叮嘱含霜不要熏香,只有帐幔内挂着两个玲珑精巧的小香球,透着一点宁神静气的百合香气。

  而徐问真酷爱熏香弄花,身上常年透着香气,问星卷着被滚进她怀里,在热烘烘的屋子、温暖而安全的怀抱里坠入梦乡,睡了自徐问真从宫中回来生病后,第一个安稳的长觉。

  她睡熟后,徐问真支着手看她,半晌轻笑,还是个孩子呢。

  她看出问星这段日子的不安,才将她留在房中睡,家人们总认为家里的事瞒着小孩,小孩不知道,其实明瑞明苓那么大的或许真懵懂不知,问星这样大的,渐渐要知事了,又怎会察觉不出怪异?

  “睡吧。”问星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皱着眉小声哼哼,又舍不得睁开眼,徐问真轻拍着她安抚,轻轻敲敲床头,含霜进来熄灭了琉璃灯,昏黄的灯光下的最后一眼,是徐问真含着温情的柔软眉目。

  含霜低声道:“娘子早些安歇,我今日在退步中值夜。”

  徐问真一般是不用人值夜的,她喜欢自己睡,屋子空荡荡的,叫她心里安静,半夜不睡起来赏月没人絮叨。天亮起来,又呼朋唤友,热闹得开心。

  但今夜问星在,半夜若有什么事,就需要有个人搭把手了 。

  徐问真点点头,又交代:“那间屋子久不用了,你与秋露同住,不要贪暖和,将炭火烧得太多,仔细中了毒气。”

  含霜心里有数,但自然不嫌她啰嗦,细细地整好帐子,又将琉璃灯留在外间,给屋里留一抹t光亮,温热的水留在熏笼上,炭火拨好,一夜足用了。

  次日果然是个大晴天,大夫人一早带着明瑞明苓来吃早饭,两个小的进来就缠着徐问真,闹着要和她睡。

  他们俩撒娇的本事实打实是从徐问真身上练出来的,大夫人见徐问真被缠磨得无奈,伸手拉开明瑞,那边明苓被徐问真按住,先是明瑞:“多大的小郎君,还闹着要与姑母睡,叫人听了只怕笑话,我们小郎难道还怕黑吗?”

  然后是明苓,如出一辙的一套话,只换了个称呼。

  明瑞被套进去,明苓可没有,她振振有词,“十七姑姑比我们都大,还是跟着姑姑睡了!”

  “昨夜天黑,你十七姑姑害怕,你瞧,那边七姑姑、八姑姑还笑话她呢。”徐问真只得哄她,在一旁吃着果子吱吱笑的问宁和问显忙配合地对问星露出嫌弃的表情,在一旁观察的明瑞瘪了瘪嘴,明苓可不怕,拍着小胸脯:“随她们笑话去!我只要与姑姑睡!”

  徐问真无奈,最后还是小酥饼出手辖制住她,徐问真柔声哄,“好娘子,你十七姑姑身子不好,夜里总睡不好,姑姑才搂她睡一夜,我们小明苓又伶俐又健壮,比小猞猁都可爱,再过几年都能射小鹿了,还用姑姑搂着睡吗?”

  真不是她不愿意搂明苓,小娘子香香软软的,夜里不闹人,钻在她被窝里就会开心起来,咯吱咯吱地笑。

  可今日兄妹两个一起“造反”,她驳回一个、同意一个,是什么意思?兄妹和睦还要不要了?

  虽然如今都还小,正经来说好似不必特别在意,但徐问真一向认为微处见大,还是自幼留心将一碗水端平,不让孩子感觉受到偏颇对待才好。

  明苓到底岁数小,被她哄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地答应下,大夫人抿唇忍笑,等吃过饭,叫傅母将二人仔细整理好,徐问真亲自取来斗篷,一个一个地给披好。

  今日明苓穿着大红绣金麒麟夹褙,下搭郁金裙,小发鬏上缀着一朵珠花,清凌凌的眼珠含着笑,玉人一般可爱;明瑞是同色小圆领袍,穿着神气得很。

  到底是小孩子,穿着一身再热烈浓重的颜色不显得伤眼。

  斗篷倒是月白的,绣着粉白山茶花,缀着雪白的毛领子,徐问真一贯爱穿的式样,大夫人特地吩咐人新做的。

  徐问真一个一个地系好又细细打量,眉目间不掩得色,“谁有我家孩子俊俏。”

  大长公主笑吟吟道:“瞧瞧,自卖自夸起来了。”

  其实她年轻时搂着徐问真不是如此?

  徐虎昶昨晚得了承诺,今天开始拿着尚方宝剑搜刮房里大长公主私下存货,晚辈们在,他给公主留面子,坐在榻上只在心里琢磨,这会听到这句话,心里嘀咕一番,但不敢拆台。

  正说话间,大夫人领着两个小的告了退,小明瑞明苓均是自幼学礼,如今进退礼节是有模有样,不过因生得圆滚滚的,作揖时候格外有一种天真可爱。

  徐问真看着他们便觉舒心,早上闹这一通,一整日心情都好了,下晌再翻族学的烂账,都没动气。

  她只是坐在书房里,挑起一张花笺,慢吞吞写下几个人名,然后揉烂了,烛火烧掉,纸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一把灰,人名当然留在她心里了。

  冬日了。

  望着窗外净白的云,徐问真慢慢想——该热闹热闹了。

  不然还真叫人以为,她是八风不动,只是慈悲垂目,张手撒钱的活菩萨呢。

  问圆听说她回到园中,使人来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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