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丘一梦
主要是指哪打哪。
他对自己有自知之明,论头脑,肯定不及大娘子和姐姐,看起来新奇的发明是占了眼界便利,在聪明人面前玩头脑,是最愚蠢的事。
他一身安稳皆依托于人,如今手中令人艳羡的钱帛资源在大娘子面前都不算什么,他最珍贵的,就是一颗真心而已。
虽然年轻,但确实阅霸总文无数的季小郎君给自己鼓劲。
哪怕最终不成,又有什么呢?
至少他曾有幸,接近过她的世界。
在江州暴雨的神庙里,季宅漆黑的夜里,和如今,云溪山清静的别苑里。
如果不能得白首百年,那能有一段日子,足够他缅怀珍惜,就够了。
他永远记得,江州的清晨破开寂静的雪亮刀光与马蹄声。
那是他此生第一次,对象征武力和权力的武器、马屁没有畏惧,而是为之心安。
没有人能想象到他那时的绝望,因为玻璃,季父被害死,他这个罪魁祸首却保下一条命来苟延残喘,每一次看着季芷虚弱却咬牙站起来,季母痛苦却对他满心关爱的模样,他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失去了。
但他必须站着,季母无力,季芷虚弱,他或许脑子不如季芷好使,幸好还够听话,能帮上季芷的忙。
他们齐心协力,熬到了救星到来,逃出生天。
不夸张地说,离开江州那天,他悄悄地回头看问真,看着半张笼罩在清晨阳光中金灿灿的脸庞,仿佛看到了神仙。
不是一向用来称赞女性美丽,满口可以喊出的仙女、神仙。
是真正慈悲救世,以绝对的力量拂荡开漫长无光的黑夜t的救星。
他在曾经最令他绝望的江州,遇到了救世的神仙。
他其实并不大,还没从学校毕业,从象牙塔中离开的年纪,胡乱学过一些知识,来到陌生的地方,从以为自己是能大展身手的主角,到满心的恐惧绝望,只在一夕之间而已。
他抱紧了问真的那条披风,柔软的皮毛和柔滑的丝绸贴在他的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息,带给他的是无可比拟的安全感。
在京城敲响登闻鼓,等待最终结果的那段时间,他想用自己所有的能力报答,为徐家娘子效力,为期一生。
他想陪在她身边,一生当然不可能,他连一段都不敢妄想,只能将想法深深地藏入心中。
问真递来做名分外室的橄榄枝时,他根本来不及犹豫,不假思索地便要答应,至于问真所说的“可能会有危险”,他更是毫不在意。
哪怕他的私心,只凭恩义二字,刀山火海,他又怎会犹豫?
何况……他的心有所求。
在临风馆点头的那一天,他还不敢有所求,只想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配合好问真,不要耽误了她的事。
在万寿山上,他带着那枝菊花归来,看着问真脸上一瞬的惊艳,他的心偷偷停了一瞬,然后便是如狂风骤雨般的乱蹦。
那枝菊花最后被别在他的衣襟,娘子头上的簪子插在了他的发间,混合着沉香深沉气味的百合香气萦绕在他鼻端的时候,他浑身紧绷,用尽了平生力气,没控制住狂跳的心脏。
他想,好像……他有机会,再走近一步。
论骑术,他当然不及娘子见过的那些勋贵子弟、武将后人精湛,他得到那一抹经验凭的是什么?
回到家中,季蘅打了鸡血一般开始奋力研究新品,并且兢兢业业地保养起自己。
他,季蘅,再不是从前一盆清水,借着季芷和季母淘汰下来的面脂抹一把就搞定的糙人了。
虽然吃了定心丸,但季蘅一上午还是坐立不安,最后干脆抬出家伙事开始研究新品。
他对护肤品研究毕竟不多,这段日子的新意全凭从前累积的知识,但已有的“新意”毕竟是有限的,想要不断领跑京城潮流,他毕竟用心钻研、仔细研究。
时下的各种配方,他选出来开始研究,又请季芷帮忙写出一些从药理上合适有效的方子,和他那些乱七八糟的经验一起,开始研究起兰苑的明春新品。
他,季蘅,不仅拒绝做糙人,还要给娘子赚最多的钱!
悄悄打听到练霜那边的生意版图,并且有了危机感的季蘅瞪大眼睛开始翻书。
第62章
季蘅在云溪山享受到的待遇,……
季蘅在云溪山享受到的待遇, 远超他来之前的想象。
在来之前,他胡乱脑补了许多,比如在这边被仆妇为难, 或者冷眼以对,更过分的或许还有难听的话……反正霸总小说里的桥段他大概都脑补了一遍。
保证无论遇到任何苦难,都已经做了心理准备。
季芷如果知道他这一番心路历程, 只会评价他:胡思乱想,没事闲的。
她很清楚, 以问真御下的手腕,如果还有这种事情出现, 只可能是问真有意布局的手段。
除此之外, 别无可能。
只要是问真的客人, 无论究竟是什么身份, 在她的地方, 就会受到标准周到的礼遇。
这是她多年培养出的心腹班底的周全。
令行禁止, 上行下效, 这座山上的每一个人, 要学习的第一课,就是规矩;终身的必修课, 是揣摩问真的心思, 然后依从行事。
问真昨天的安排、含霜今天的行动, 已经证明了季蘅的身份, 于是从葛妈妈到往来送东西的仆妇,对季蘅无不恭敬周到。
季蘅捱着时辰等午后, 为含霜和众人的态度而浮想联翩,偶尔又给自己泼一盆冷水——没准只是娘子御下严明,身边人的素质都格外好呢!
他按捺下自己的激动, 试着调整了两副方子,他是没那个混迹官场的脑子,这辈子追赶不上娘子的身份了,那就多为娘子的私房添砖加瓦吧!
不能与人家并肩而立,成为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不错!
虽然努力想做好一位“事业型男人”,吃午饭的时间越来越近,季蘅小郎君还是有些坐立不安。
幸而吃过午饭不久,问真那边就传来消息,凝露亲自过来相请。
季蘅一时激动不亚于范进中举,心里又有种大石头落了地的感觉,顾不上手边的东西,跟着凝露往竹苑而去。
凝露引着他,直走到小竹楼中,季蘅顾不得打量室内的装饰陈设,心神绷得紧紧的,被引到内室后,在熟悉的沉水香笼罩中,又不禁定住心神。
真到是非成败在此一回的紧要关头,他反而冷静下来。
竹帘后,问真坐在案边摆弄香料,昨夜的灵光没有在那幅画上消耗干净,她精神上餍足舒适,懒洋洋的仿佛浑身浸在温水里,又有一点再做些什么的冲动。
那就调一种香吧,凛冽的,带着竹子的清新与菊花的淡雅,冬日焚来在室内点出一场雪的。
案几上碟碟盏盏盛着各色香料,听到季蘅过来的脚步声,问真没有起身,只是转过头,笑吟吟道:“来了?”
如同招呼一位熟悉的故人一般,一向温和沉着的眉目此刻糅杂着慵懒,看向季蘅的目光中带有三分亲近,她慢吞吞地笑,“我昨夜画了一幅画,可愿意看看?”
这样轻柔家常的语调,叫原本以为自己十分冷静的季蘅一下溃不成军,他脸腾地红了起来,问真见他如此,不禁轻笑出声,“我这屋里莫不是很热?”
季蘅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摇头,又连忙回答:“不热的。”
看起来有点傻乖傻乖的。
见他有些局促,问真不再打趣他,稍微收敛一点语调,温声如常地道:“那且坐下吧。画看不看?”
季蘅连忙点头,走来时的满腔勇气这会好像溃不成军了,只知道顺着问真的话点头。
问真微微皱眉,又很快松开,对今日会面的期待稍有降低。
季蘅如果不愿,她当然不会强人所难。
那幅画如今是她的心头好,就收在身边,这会含霜忙净手捧来,轻轻展开,问真一面细细用目光摩挲这幅画,一面道:“我有许多年没有如此满意的画作了。”
季蘅原本紧张得要命,真看到这幅画,看着那大片大片,苍翠如三九寒冬之常青仙品,却莫名透着一种暖意的竹子,他却顾不得紧张了,一瞬间呼吸仿佛都停滞住,好一会,才呐呐道:“好苍劲,又好温暖的竹子。”
现实中不会有颜色如此冷中透暖的竹,唯有在人笔下,糅杂着作画人的情绪,才能画出如此的画作。
他注意到竹林角落的青衣人,背影其实并无什么特点,甚至画得很简约,寥寥几笔,如任何一个普通人,只是在画笔下多几分清隽独立的神韵,吸引住季蘅目光的,是画面上唯一的艳色,那朵如霜覆雪的霜满天。
人画得简单,寥寥几笔而已,一朵霜满天却极尽神韵,灵气扑面而出。
“这、这个人是我吗?”季蘅抱着几分忐忑,小心翼翼地问。
问真扬扬眉,她虽然初涉情场,但人心的棋局,徐家娘子确实从小被长辈搂在身边历练下来的。
进来时紧张的、叫人摸不清心意的季小郎君,在这几分忐忑上露怯了。
那就不好意思了,她生来就是会狩猎的。
她笑吟吟道:“是你,如何;不是你,又如何?”
这似乎只是平常的反问,季蘅的心却猛地跳了两下,他意识到,他已经站在一条分岔路上了。
他必须要出选择,是避而不谈,还是直接面对——从此以后,可能就是两种人生。
大娘子在要求他,表明心意。
季蘅慢慢地走近,在含霜与凝露紧紧的目光中,在问真身前试探地跪坐下。
这间隔出来的小静室与正房用木隔板与竹帘相隔,内里未设桌案床椅,而是打出高地一尺的地台,铺设席簟。
地台上设着朴素无纹的黑漆矮几,倚墙有一架书而已,满屋中只有亮堂堂的木器质感彰显出一点底蕴奢华,其余陈设布置,都绝无富贵气象。
他没有进去问真对面设好的席上坐下,而是跪坐在地台外,离问真最近的位置。
季蘅心反而沉住了,他微微仰脸望着问真,年轻却已经脱胎换骨不见稚嫩软弱的面孔坚定而平静,“如果是我,蘅三生有幸,出现在娘子笔端。”
问真微微垂首凝视着他,从季蘅的角t度看,那双微垂的凤眸中似乎悲悯含情,能装下世间万物,自然有他的身影,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是空空地对准了他。
人类贪婪的本性告诉他,他想住进去,住进那双眼,眼前这个人的心里。
如果做不到……能留在她身边,是好的。
季蘅轻轻一拜,“跟随娘子,是季蘅自己的选择,发于本心,未受任何胁迫压力。同样,男女之欢,你情我愿,蘅未受强迫,全发于本心。相依一场,无论日后结果如何,蘅都绝不会生出怨怼愤恨之心。如果娘子愿意,我愿永远为娘子做事,若结束之后,娘子不想再看到我,我便远走他乡,再不出现在娘子面前。”
“我会善待你的。”问真为他直接的言语和保证而沉默了一瞬,轻声道。
她此言一出,诸事落定。
分明是心愿得偿,欢喜满足,但不知为何,季蘅却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狂喜,他抬头看向问真,一点酸涩不知为何从心底蔓延开,他茫然地压下酸涩,欢喜重新占据上风,高高兴兴地道:“娘子不会嫌弃我粗鄙无礼吧?”
“粗鄙无礼未必是不好,斯文有礼之人如果本心丑恶,我不愿多看两眼。”问真对男女之间的接触,不是限于亲人,便是友人之间。
周元承与她,一向是客气有余,尊卑分明而亲密不足。
这会忽然身份转变,她还不大适应,又不愿表露出急促,板着脸思索了一会,扬脸示意季蘅先坐。
她一边说:“本来说请你到竹林中品琴,但方才曲眉来回乐师染了风寒,不能服侍,只能暂且搁——”
她一个“置”字还没说完,眼睛难得地瞪大,浑身的弦都绷紧了。
季蘅动作很大胆地将手伸到了问真手里,却仍保持着仰脸看她,崇拜恭敬的态度,清澈而黑白分明的眼睛,已经不只像豹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