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许家人来了。”
“走,去看看。”
大家都跟着走了出去,江芸芸也随着大流出了门,还没跨出台阶,就被人抓着后脖颈。
“好你个江芸。”黎循传的声音阴森森传来,“出卖我。”
江芸芸扭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平时埋头苦读,见了人也不会说话,我是想要锻炼锻炼你。”
黎循传冷哼一声:“又想哄我。”
“才不是,你想想啊,商人最是机敏,你和这样的人打过交道,以后当官啊,也就知道商人嘴里几分实话了,就不会被骗了!我是为你好!”她信誓旦旦说道。
黎循传半信半疑:“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你看看那些人见了你也喜欢,见了我也喜欢,见了枝山他们也喜欢,你只有相处久了才知道他们到底喜欢谁啊,这都是要锻炼的啊。”江芸芸坚持说道。
黎循传开始思索:“说起来,他们确实来回走。”
江芸芸拨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可不是来回走,就这几个读书人,跟个香饽饽一样。
门口已经围满了人,抬嫁妆的人这头已经进了门,那一头还没进巷子,地面上到处是鞭炮的碎片。
江芸芸个子矮,踮着脚尖什么也看不到。
“可要坐我肩膀上。”头顶传来声音。
江芸芸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叫顾宗泰的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身后。
顾宗泰身形高,鹤立鸡群,想来视线也很好。
江芸芸果断拒绝:“不要了。”
这人奇奇怪怪的,还是离远一点。
她这般想着,果断转身,挤过人群,最后爬到一个假山上,动作格外灵敏,站在高处张望着。
打头的自然是大小铁塔,他们骑的马也格外高大,他们前面有举牌的仆人,后面是抬着聘礼的仆人,所有人腰间都系了红绳,头戴大红花,脸上是喜气洋洋的笑。
小铁塔手里还拎着一个笼子,里面扑棱着一对大雁。
大门口的江家父子穿着同样喜庆的衣服,等人下了马车才迎了上去。
江苍比之前看的稍微胖了点,不过站在铁塔面前还是格外纤细。
江如琅倒是吃得肚子滚圆,还有几分架势。
小铁塔许敬气势汹汹,眼珠子一直没往下看,瞧着格外高傲自大,倒是大鉄塔许昌还有些和气。
这门亲事更像是两位大人的结亲一般。
“也太没礼貌了。”江芸芸忍不住嘟囔着。
“我也觉得。”有人附和着。
她低头,那个顾宗泰也跟着走了过来,站在假山上,瞧着还竟然差不多高。
“你偷听我说话。”江芸芸不悦,“你跟着我做什么?”
“外面的人都说你是神童,说再不听话的人在你身边也能好好读书,我有个七岁的儿子不学无术,能不能跟着你读书啊。”他笑眯眯说道。
江芸芸警觉:“老师不收徒了。”
“是跟着你,学几个字就好。”他说,“我给钱的。”
江芸芸想也不想就开始摇头:“我自己还要考试,你另请高明吧。”
顾宗泰啧了一声:“你再考虑考虑,你不是都带着祝枝山他们一起读书吗?”
两人说话间,今日的主角走了进来,江芸芸正打算爬上来,突然看到大鉄塔推开人群走了过来。
“顾将军!”许昌大喜,“你何时回来的,怎也不通知我们一声。”
人群哗然,都听到动静看了过去。
江如琅也是脸色大变,不过他第一眼看到的爬得高高的江芸,忍不住想骂人。
——成何体统!
江芸芸爬山的手脚一顿,也跟着低头去看笑眯眯的顾宗泰。
顾宗泰没有理会许昌,还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小童要不再想想?”
第六十章
“你是将军?”江芸芸迈着小短腿, 哼次哼次跟在他腿边,走得小脸红扑扑的,“他们说你刚打了胜仗回来。”
因为看出来顾宗泰很喜欢她,所以江如琅非常给面子, 把江芸芸提溜到他身边, 还三申五令要她照顾好贵人。
她听了一路的奉承, 才知道原来顾宗泰其实不叫顾宗泰, 他叫顾溥,袭爵镇远侯, 掌五军右掖, 前年也就是弘治二年,挂平蛮将军印,充任总兵官, 奉命镇守湖广, 说他打了胜仗是因为今年镇压了苗人的起义。
“不算打胜仗。”
顾溥走了几步路, 察觉后面的呼吸声越来越远, 扭头去看, 江芸芸正扶着一棵树, 累得直喘气,就差一屁股坐在地上抗议了。
一路上耳边一直都有人在说话, 顾溥大概是嫌弃他们烦了,走到半路说江家景致好,想多逛逛, 江如琅闻弦歌而知雅意,扭头就让江芸芸带路。
说是看风景, 他却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脚步一迈, 走得飞快,他一步,江芸芸得多走两步,小短腿都要抡出火星子来了。
多损啊,让一个还没他腿高的小孩来带路。
“我走不动了。”江芸芸见他看了过来,破罐子破摔说道,“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你。”
顾溥闻言笑了起来,嘲笑着:“你这身体还能一连考这么多场考试。”
“一次最多考五天,有的三天,中间能休息一下的。”江芸芸掰着手指给人算了一下,“我已经模拟演习过好几次了,问题不大。”
顾溥看着她又笑:“我在湖广就听说你的名声了,说你以十岁高龄找了一个湖广状元做老师,打败了一众扬州学子,他们都说你一定是死缠烂打才求得这个机会的。”
江芸芸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
“可我瞧着你倒是灵气。”顾溥朝着她走过来,站在她面前。
冬日的日光不甚猛烈,但那具高大魁梧的身形往那里一站,日光落在肩头,阴影倒落就显出极致的压迫。
顾溥居高临下注视着对他而言不过是手指大小的娃娃,他不笑起来,眉宇间才显露出杀伐战场的血腥气,尤其是那双粗重的眉毛往下一压,深邃的眉骨便尖锐得凸显出来。
江芸芸悄悄往后挪了几步,企图避开这道令她不舒服的高大影子。
“你跑什么?”顾溥挑眉。
江芸芸站起来,仰着头,镇定说道:“你又高又壮,还比我有权势,一个小手指就能压死我,而且你还莫名其妙非要和我说话,我自然觉得你居心不良。”
顾溥没说话,不动声色打量着她。
江芸芸任由他的目光一点点扫射过自己的身体,巍然不动。
“那你不怕我?”顾溥不解问道,“你就不怕我现在把你抓起来扔水里。”
他甚至还张开那只蒲扇大的手在她面前威胁性地挥了挥。
那只手只是随意张开就比江芸芸的脸还大许多。
“因为我对你并无所求,所以我不会服从你,讨好你,你也只是在身形上威吓我,但武力自来不是以强打弱就一定能赢,巨鹿之战,项羽渡过黄河,以九千江东兵战胜秦军前锋王离的十万大军,九战九捷,可见蛮力也不值一提。”江芸芸神色自若反驳着。
顾溥垂眸看着她,随后轻笑一声:“秦军轻敌,军心不稳,后方动乱,并未有项羽破釜沉舟的架势,自然连连败退。”
江芸芸不为所动。
“再者那是军队,和我有什么关系,两军对垒要考虑军心士气,粮草兵器,可现在就我和你,相当于……嗯,打架。”
他故意用打量地目光扫视着江芸芸,嫌弃说道:“你瞧着……还没我军队里的烧火兵有力气,更别说和我比。”
江芸芸看着他傲然的脸,倒是笑了起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怎么不和我比四书五经。”
顾溥失笑:“我一个打仗的,干嘛要和你比读书?”
“那我一个读书的,干嘛要和你比打架。”江芸芸反问。
顾溥沉默,眉心先是微微一动,随后又紧紧皱起。
这场本是碾压式的威吓性对话,不知不觉就被这个小童带成了一场幼稚的对话。
——他完全被牵着鼻子走。
“你倒是有诡谲奇异的名家气派。”顾溥蹲下来身来,和小童平视,“控名指实,苛察缴绕,好厉害的口舌。”
名家是战国中期非常活跃的学派,开山人物是邓析,最有名的人物是惠子,但让它在后世还留有声息的是公孙龙的白马辩。
总的来说名学留在史书上大概是一个辩论学的形态,众所皆知,辩论很容易演变成抬杠,所有这个门派在历史上名声一直不好。
顾溥说他有名家气派,其实在骂人,骂得还挺脏!
江芸芸倒是不生气,反而露齿一笑,得意说道:“我可得到辩论赛第一!”
顾溥见她笑了起来,也跟着笑了起来:“你真是有趣。”
江芸芸休息好了,站直身子,继续问道;“你还逛花园吗?”
顾溥也跟着站了起来,冷不丁说道:“苗人没有起义,是桑植安抚司土官性格残虐,苗人群起反抗,地方官以为是苗人暴乱,这才让我去镇压,我过去也只是把首领处置了,其他人都放回去了。”
江芸芸仰着头看着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在回答她一开始的问题,长长哦了一声,大声夸了一句:“那您真是是非分明,是个大好官!”
明明是吹捧的话,顾溥却是一点也不觉得受用,只是动了动粗黑的眉毛。
这一次顾溥没有大步流星往前走,反而放慢脚步,甚至还会等一会儿江芸芸,只是两人一路上并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们明明各有心思,却不再试探讥讽。
两人穿过花园,正好看到江来富恭恭敬敬站在门口,远远见了人就露出殷勤的笑来。
江芸芸脚步一顿,面前之人便敏锐地停了下来,扭头看了过来。
“武将可以擅离职守吗?”她冷不丁问道。
顾溥微微一笑:“自然不行。”
江芸芸打量着他,一脸严肃。
“但我回家祭祖。”顾溥促狭一下,“我祖上原是湘潭人,但在前朝迁至江都县,也就是现在扬州府,祖坟都在这里,我十三岁袭爵后就不曾回过扬州,如今战事大捷,陛下自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为难我。”
这回换江芸芸打量着他,神色冷静,瞧不出到底相信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