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许昌的动作一怔。
蒲扇大的手在她耳边停了下来。
手掌滚烫的温度便是隔着那一层也能传了过来。
“这么冷的天,这股西北风会不会刮到扬州啊。”
两人四目相对。
许昌眉宇一冷。
江芸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威胁我?”他的手轻轻放在江芸芸的肩膀上,随手抚开一片落叶,似笑非笑,“我可是听着这些长大的。”
“粗人,最不爱听的就是这些了。”
江芸芸也跟着笑,巍然不动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此事,想与您讨论一番而已,只是觉得您在如此业务繁忙间还要过来,想来也是为这个儿子头疼。”
“听闻你在我家。”许昌笑,“如何不着急,想着可要来好好招待你。”
江芸芸对他的威胁视而不见:“那可真是让总兵费心了。”
“不费心,只要你打算好如何出去,我就送你一程。”许昌的手轻轻握在他的肩膀上,和气说道,“可我脾气也不好,所以你要悠着点。”
那肩膀是这么瘦弱,只要轻轻一捏,就能轻而易举地粉碎。
他的手指只是微微用力,江芸芸脖颈间的那一圈白狐绒毛便开始痛苦扭曲着。
“爹。”江湛失神喊道。
许昌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说道:“妇道人家,回屋子呆着。”
“他和夫君发生冲突都是因我而起。”江湛上前一步,强忍着恐惧说道,“他年纪小不懂事,若是要罚就罚我。”
“你欺负江芸做什么,人是我打的。”顾仕隆大怒,随后反手把即将上岸的许敬一把捅回水里。
巨大的水花溅起,溅湿了所有人的衣服。
顾仕隆发狠,剑尖直接压着许敬的脖子在岸边,厉声说道:“放开江芸。”
许敬立刻发出不似人声的喝喝声,脸颊也逐渐涌上血色,手指在水里剧烈扑腾着。
“芸哥儿是解元。”江湛依旧上前一步,大声说道,“他若是做错事情,爹直接扭送衙门及时,只是若是上了私刑,巡城御史定会把事情闹大。”
“就是打了你一巴掌。”许昌终于扭头去看自己的儿媳,淡淡说道,“律法明确所示,其夫欧妻,非折伤,勿论;至折伤以上,减凡人二等,你不过是被打了一下,就如此做派,闹得我许家不宁,若非看在你爹的面上,我定要敬儿休了你。”
江湛脸色发白。
江芸芸冷笑一声。
“笑什么?”许昌不悦说道,“我说的有错。”
“我笑你蠢。”江芸芸直接说道。
许昌脸色大变,手指紧紧掐着她的肩膀。
“江芸的胳膊坏了,我今后天涯海角,必杀你儿子。”顾仕隆立刻咬牙切齿说道,“你看我敢不敢。”
许昌冷笑一声:“我还有两个儿子,死一个又算什么。”
江芸芸脸色微微发白,闻言轻笑一声:“你且看看我今日是空手来的吗?”
许昌沉默:“听说你送了一车的礼物。”
江芸芸沉默片刻,随后轻声重复着:“是啊,我送了一车的礼物。”
许敬眉心微动,神色阴晴不定,那双手便也缓缓松开。
江芸芸好端端送一车礼物做什么?
还这么光明正大招摇过市。
他哪来的钱,谁给他的钱?
“你和江家其余几个小孩何时有这么好的关系,值得你今日要为她出头?”他试探问道。
江芸芸淡淡问道:“所以我现在要因为她的难处而拍手称快吗?”
许昌眉心一动。
“我自有我的路要走。”江芸芸注视着他,平静说道,“今日是许敬打人在先,这就是不对,我见不得这样的事情。”
“这世上挨打的女人还少吗,要你这个十一岁的小孩出头,真当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吗?”许昌嘲笑着,“她就是挨打了又如何,就是她被打死了又如何?江芸,你别太自以为是,这条路是她自己要走的。”
江湛脸色立刻发白,手指紧紧搅着,呼吸加重,一脸难堪。
“妻者,齐也,与夫齐体,妻妾失序则为大忌。”江芸芸笑着,只是眉目清冷,好似眉宇间那把刀即将破土而出,便是面前之人是鬼面修罗,也要杀得一干二净才肯罢休,“我今日写一份折子递去通政司,你的位置,还能安安稳稳坐着吗?”
“其民年四十以上无子者,方听娶妾。违者,笞四十。”
“若是婚姻不能保护妻子,那律法中,在律法外,总会有其他办法。”江芸芸面无表说道,“虽是一件小事,但若是在此刻闹大了,连你也讨不到好。”
许昌沉默了。
他太了解这句话的潜台词了。
他在威胁他,一旦闹大,扬州卫也能跟着应天府那些卫士一样大清洗。
若是寻常人说他自然是不信的,可偏偏是江芸。
偏偏是他,这个总是闹得满城风雨的人。
“你到底要如何?”他咬牙问道,“你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不成,什么闲事都要管一管。”
江芸芸去看许敬,许敬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
“我让你保证不打人,想来你也会阳奉阴违。”江芸芸注视着面前之人。
许敬饶是如此状态,还是冷笑一声,一脸不屑,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所以我要你保证。”江芸芸收回视线,看向许昌。
许昌冷笑一声。
“拿笔来。”江芸芸伸手。
江妈妈犹豫一会儿,但还是咬牙去拿笔。
江芸芸面无表情说道:“若是连你也不能约束许敬,那便是治家不严,治家不严的后果你比我清楚。”
“你就不怕江如琅找你麻烦?”许昌咬牙问道。
江芸芸微微一笑:“那就让他来。”
“不敬父兄,你难道是一点也不怕,它的后果可比我治家不严的还要严重。”许昌威胁道,“今日这些事与你有何关系,何必闹成这样。”
江芸芸接过江妈妈递来的笔纸,洋洋洒洒写了今日的内容,又写了后续的保证。
许昌看着那一行行字,到最后看着那几个字,不可置信:“‘不欺侮江湛’,你今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是为了这五个字。”
“你疯了?!”他喃喃自语。
江湛倏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芸芸。
江芸芸把手中的笔递给许昌,平静说道:“签字吧。”
许昌看着他,好似第一次认识面前这人一般,眼如刀笔要一笔一划把人看清才肯罢休。
“一式三份,你一份,我一份,江湛一份。”江芸芸不理会他的打量,继续说道,“今日之事就算了了,今后许家自有你去博前程,江湛也能平安度过此生。”
“你疯了。”许昌接过那支笔,忍不住说道,“你就没有其他事情?”
江芸芸挑眉,轻蔑一声:“我自来坦荡。”
许昌这么急忙赶回来,就是担心江芸芸会在他府中闹事。
南京官场震动,眼看就要蔓延到整个南直隶,他不得不慎重。
扬州卫的指挥和他一直在别苗头,这人和文官相交甚密,江都县的县丞是他的姻亲。江芸芸在回扬州第二天,和那位县丞不期而遇的事情可是传入到他耳中的。
——可别是替人来出头的。
他赶回来是要杀杀他的威风。
总兵的位置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谁也不能让他离开这个位置。
许昌看着他镇定自若的脸庞,神思震动,随后低声说道:“放开我儿子。”
“你先签字。”顾仕隆阴阳怪气说道,“你爹还有两个儿子,少了你一个问题你也不大,你说是不是。”
许昌只好快速签了三个名字,随后又按下手印。
江芸芸满意地吹了吹纸,随后一人一份收好。
“行,若是有人在外面胡言。”江芸芸和和气气说道,“那就是小孩子打闹。”
江芸芸指了指顾幺儿:“这小孩,你也要照顾一点的。”
许昌嘲笑着:“你倒是会扯大旗作虎皮。”
“好说。”江芸芸点头,也不觉得羞愧。
“老爷,王知府派人请您过去一趟。”门口,管家蹑手蹑脚说道。
许昌拧眉,低头去看江芸芸:“你去请的人?”
江芸芸眨眼;“不是我啊,王知府可不待见我。”
王恩现在见了她就扭头走,而且她来时可不知道许敬是这幅德行。
许昌只好转身离开。
顾仕隆松开许敬,许敬已经力竭,爬不起来了,整个人往水里倒去。
许家仆人连忙下水捞人,然后匆匆离开。
江湛看着手中还带着未干的墨迹,手指轻轻颤动。
“我走了。”江芸芸站在台阶下,低声说道,“你今后,不用怕了。”
江湛抬起头来,注视着江芸芸,好似也是第一次见一般。
在两年以前,她见江芸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甚至不记得这人的样貌。
可此刻,她却不得不把这人的样子自己在心里。
她在这里日日苦熬着,却没有一人愿意为她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