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江家的钱到现在还没拿到手呢。
他的妻子已经年迈,他的孩子还未娶妻呢。
“来人啊,给我去找江芸,我有话要同她说。”他突然扒着门框嘶声力竭喊道。
钱,只要江芸给他钱。
他就招了。
江家,休想再踏着他的骨头平平安安过好日子了。
不远处的江来富在混混沌沌中被那一声吓醒,恍恍惚惚间想起这是李达的声音,瞬间清醒过来。
他爬了起来,趴在门栏上,挣扎着想要看看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许久之后,他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江芸来了。
——他真的来了。
——江如琅怎么就放他出来了!
江来富跌坐在地上,他儿子的话清晰地在脑海中回荡。
——交代,原来这就是交代。
——把我舍弃出去的交代!
——好狠心的江如琅啊。
他坐在黑暗中,不远处的蜡烛发出黑黑的烟,烛火时不时跳动着,牢房内总有挥之不去的腥臭味。
江来富脸上神色阴暗不定,许久之后,他却突然轻笑一声:“你不仁,我不义。”
—— ——
李达的供词深夜被送到陆卓案桌前。
“原来都是江来富指使的。”匆匆赶来的程钰惊讶说道,“江来富和周鹿鸣无冤无仇,为何想杀他。”
“不过江来富为何要一直监视周家啊。”
陆卓看着那张供职,半页纸张,全都是周家的事情。
一个周家,原来就是这么散的。
被一个莫名其妙,毫不相干的人弄垮的。
——不,难道真的毫不相干的人?
他心思微动。
“这个江来富素来睚眦必报,不知道是不是周家人得罪过他。”程钰叹气说道,“这人的脾气我也是知道的,不太好,非常傲气。”
陆卓仔仔细细看过证词,又在要紧的地方做了笔迹,随后说道:“人证物证俱在,江来富死罪难逃了,来人啊,把人提上来,我要深夜审案,这里面我还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要尽快理清。”
程钰眸光闪动,随后愤愤说道:“亏我之前还这么信他,让我亲自去骂醒他。”
陆卓想了想,便挥了挥手:“那就有劳程县丞深夜跑一趟了。”
程钰行礼退下,匆匆行走间,腰间的那枚崭新的玉佩在昏暗的烛火中依旧熠熠生辉。
只没一会儿,衙役踏着夜色,匆匆而来,大惊失色:“明府,明府,江来富畏罪自尽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深宵万籁归岑寂。
程家的书房里, 烛灯只点了一盏,幽幽亮起,就连最近的书桌位置也只能朦胧见人。
书房大门紧闭,屋外的灯笼重新点亮了三盏, 在风中晃晃悠悠, 一个又一个的光晕在夜色中摇曳。
江如琅披着黑色大帽, 悄无声息从侧门走了进来, 随后在仆人的指引下,悄然坐在下首的位置。
“江来富毕竟跟了我这么多年。”书桌上面前放着两个木盒子, 如今盖子敞开, 一盒是金灿灿得,码得整整齐齐的金子,时不时晃过的光晕, 让这盒金子也变得亮眼起来, 一盒是珠光宝气的玉佩, 形状各异, 玉色流转。
“可不好救啊。”程钰只随意披了一件柳绿绒直身, 端着茶盏, 漫不经心说道,“我们这位明府可是实在人, 一年四季不过八套衣服,家中一个月只开一次荤腥,现在又对这个案子起了疑心, 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江如琅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一动:“我听说程县丞家的幼女到了及笄的年纪,我在夫子庙边上有三间连间店铺, 就当是给侄女添妆了。”
程钰微微一笑, 笑说道:“江兄何必如此客气, 如今她的婚事也还未定下。”
“我那二儿子,自从找了一个状元老师,心气就大了,白日里还与我大吵一架后,竟还甩袖离开,我实在是按不住他。”江如琅闻弦知意,立刻为难为自己解释着。
程钰用盖子拨了拨茶叶,笑容淡淡的:“你那儿子是个有出息的,只可惜我那女儿也是千娇百宠长大的,我是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的。”
江如琅没说话,脸上依旧是讪讪的模样。
程钰看中了江芸,想要两家结亲,把自己的小女儿许配给他。
江芸回扬州后的第二日,他就想要亲自见人,把这个婚事递过去,奈何江芸是个滑头,既不登门拜访,也不应邀赴宴,只愿意假装偶遇,且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说着话,对婚嫁之事,四两拨千斤,是一点也不上钩,此事无疾而终。
江如琅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甚至还觉得格外庆幸。
江芸的婚事,自然不能落在一个小小的江都县丞身上。
他还年轻,等考了会试,再去殿试,有的是京城中的贵女要下嫁给她,他自然要好好挑选未来仕途的助力。
一个江都县丞,太拿不出手了。
江芸瞧着是个愣头青,可见心里也跟明镜一下,还知道装傻拒绝。
两人各自沉默了片刻,听着外面的风呼啸而过,灯笼发出勉为其难的咯吱声。
江如琅继续开口,神色动容:“其实只要留一条命,我马上就送他离开扬州城。”
程钰眉心微动,抬眸扫了一眼江如琅,却没有继续说道。
江如琅见他不说话,却也没有开口反驳,心中了然:“若是实在为难,那也有第二个办法,我虽不愿走到这一步,但你我的交易他也是一清二楚的。”
两人面无表情对视一眼,随后又飞快移开视线。
程钰哂笑着,终于放下茶盏:“说来听一听。”
“那就给他一个体面。”江如琅低声说道,“我会给他风光大葬,也会善待他的家人。”
程钰的手放在那盒玉佩上,第一块是一串玉佩长链,用红绳勾连着三个白玉,挂在腰间既能当禁步,也能当装饰,这一串源自汉朝的辟邪三宝,分别是玉刚卯、玉翁仲、玉司南,有辟邪挡灾、逢凶化吉的寓意。
“我若是能帮你一把自然也就帮你一把。”他的手指勾着玉司南,低声说道,“但我们的明府可不是吃素的。”
江如琅看着他,屋外灯笼里时不时闪过的烛光在此刻落在脸上,成了面具上一道道斑驳的痕迹。
“他知道太多事情了。”他面无表情地任由那些光亮在自己脸上一道道晃动着,“一旦他和盘托出,牵连地可就不止我一人。”
程钰摸着玉佩的手一顿。
“我也想给他一条生路。”江如琅轻声说道,“毕竟我们也相处多年了。”
今年的扬州入了夜冬便是寒霜大风,一盏灯笼终于在来回夹击的风中熄灭了,屋内的光亮顿时又暗淡了几分。
“可造化弄人啊。”
—— ——
程钰走在冬日寒风中,十月的扬州城已经冷到人骨头里,腰间的新玉佩随着他大步走着,依旧安稳地垂落在腰间。
李达证词一出来,他就知道,江来富是活不了了。
总归不能因为一个庶民连累了自己。
他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对着自己的心腹招了招手,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心腹悄无声息地遁入夜色中。
“今日太冷了,我来之前在门房那边热了酒,先喝一杯再去吧。”程钰和气说道,“牢房那边还要带人出来,手续多得很,这么冷的天过去也等着受冻,我刚让人先去通知,等我们吃杯酒暖暖身子,再去直接把人提出来,又快又便利。”
几个衙役对视一眼,没敢第一个开口附和。
“明府是个勤勉公事的人,今天晚上估计是不能睡了。”程钰继一向是左右逢源的人,在衙门内声望极高,“我们吃盏热酒也不碍事,大家都是熟人了,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呢。”
“这,如何要程县丞破费了。”
“是啊,还要您的小厮多跑一趟。”
程钰一向斯文和气,对上驭下都格外有办法:“小厮就是用来使唤的,和你们可不同,我和你们可是兄弟交情,但吃了酒可要打起精神来,不能懈怠公事,马上就年底了,案子可不能过了年,巡按们问起来可是要挨骂的。”
众人一听脸上笑容真挚了几分,脚步一转,也跟着去门房的屋子喝酒了。
每个人也都克制,知道陆卓这人严肃,上值期间闲聊吃酒那可是犯了大忌,所以也就吃了一盏酒,又吃了点果干,说了一会儿闲话,没一会儿就要起身准备提人去了。
一行人见时间差不多了,就起身一起走到监牢,远远就就看到里面乱成一团。
“自尽了,抽出裤腰带上吊了。”程钰的小厮慌里慌张跑过来说道。
—— ——
“仵作正在验尸。”程钰神色凝重,“这可如何是好。”
陆卓坐在椅子上,手指摸着李达的供状。
“他一定是知道李达招供了,这才畏罪自杀,说明李达说的竟都是真的。”程钰沉声,可话锋一转,又带着几分犹豫,“但人现在死了,到底死者为大。”
“之前都是好好的。”监狱的衙役跪在下面,脸都青白了,哆哆嗦嗦念叨着,“今日有两个人来看他,还带了吃食,他也都是吃了的,之前李达突然喊了江解元,还有出来录口供,他整个人挤在栏杆上要去看,瞧着疯疯癫癫的,怎么,怎么就突然……死了。”
陆卓揉了揉脑袋。
他以为江来富是刺头,可没想到这人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自尽了。
“一定是做贼心虚。”程钰惊怒,“没想到江来富瞧着和和气气,原来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人。”
“今日是谁去见他?”陆卓出声问道。
程钰眸光微动。
“一个自称是二公子的仆人,但之前受过江来富的恩情,所以给他送衣食,这人的东西我们特意检查过的,都没问题才让人拿进去的,而且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对了,小人听到他说了句;‘偷偷背着二公子来的,若是让他知道了,他可要不高兴了’,然后就走了。”
“还有一个就是江来富的儿子,来的时候神色不定的,也没带吃的来,见了人就是哭,然后就是窸窸窣窣地说着话,小人也没听清,也只呆了一会儿就匆匆走了。”
程钰神色微动,眸光微微凌厉起来。
“江来富的儿子怎么来得这么匆忙,连吃食都没带,你也没问?”他立刻追问道。
监狱的衙役低着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