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扬州城不是还有府官吗?”江芸芸不解问道。
江泽轻笑一声,讥笑着:“那又如何?地头蛇,解元没听过吗,强龙见了都要低头,别说自杀一个百姓,便是官员也是可以的。”
江芸芸沉默,心中震动。
她对大明的历史并不了解,却还是听过一句话‘明亡于县官。’
这个县官,肯定不是单指县令一人,一定是其下的行政系统。
江泽的话严重暴露出地方官的权力似乎并不如乡绅大,他们受制于人,不是被赶走,就是同流合污,如此那地方上的政权一定会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混乱。
“那江来富的死,你觉得是程钰杀的?”顾幺儿好奇问道。
江泽没说话,脸上露出悲戚之色:“除了他,谁还能自尽别人。”
“你手中可还有他们的作奸犯科的证据。”江芸芸问道。
江泽看着她失神,半晌没有说话。
顾幺儿凑过来说道;“我看那个江家人把东西都拿走了,书房都搬空了,你要是想要,我去江如琅的书房给你借点。”
江芸芸拧眉,顺手按下蠢蠢欲动的顾幺儿。
若是没有证据,那周家的案子便只能停在江来富身上。
他现在死了,李达也招供了,周鹿鸣也侥幸平安,周服德成了三杯黄土,周笙也出不了江家,案子等于是结案了。
想来衙门那边一定是皆大欢喜的。
但这意味着江如琅和程钰再一次全身而退。
“实在不行,我去那个程钰家里看看。”顾幺儿不死心,窜出脑袋说道。
江芸芸头疼:“不需要,太危险了,这事若是真的没办法那只能静待来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总会露出破绽的。”
顾幺儿不高兴说道:“那不是还要看江如琅在你面前耀武扬威好几年,也太晦气了。”
“而且我听说了,要是江如琅死了,你都打通江漾的门路了,到时候周姨娘就能跟我们一起去京城了。”顾幺儿不死心说道,“你让我去试试。”
江芸芸虽然听得很心动,还是摇头。
“不,你让我再想想。”她坚持说道。
顾幺儿年纪太小,没有分寸,所以做事最好还是放在自己眼前,不然也太让人挂心了。
顾幺儿不服,整个人都要咕涌到她身上了。
“我就去看看!”
“我不会冲动的。”
“有问题我就跑!”
“机会难得啊。”
一直沉默的江泽看着两人的互动,冷不丁说道。
“我爹,留给我一个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江芸芸见到那人后, 又让林家仆人去把蒋平找来。
蒋平来的时候,看到那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人,又看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眉心微动。
“听说你做了一件大事, 现在闹得满城风雨, 你知道整个应天府有多少御史吗?”他似笑非笑说道。
江芸芸没说话, 只是平静说道:“那你还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一直蹲在地上吃糕点的顾幺儿倏地一下抬起头来, 眼巴巴地看着蒋平。
“我如今只是来看看小孩的叔叔。”蒋平指了指顾幺儿,笑眯眯说道。
顾幺儿立马凑过来:“蒋叔你真好, 这个糕点给你吃。”
他把最后一块没咬过的糕点塞到蒋平手心。
蒋平看着小孩乱七八糟的头发, 无奈揉了揉他的脑袋:“等这事了了,我再找你算账。”
顾幺儿呆呆得了一声,不明所以。
蒋平把人推开, 趣味十足地看向江芸芸:“想要我做什么。”
江芸芸指了指地上五花大绑的人, 然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要是这次还不是, 那可就真的是要打草惊蛇了。”蒋平眉心微动, 看了一眼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年轻人, “不觉得太冒险了嘛。”
江芸芸嗯了一声:“现在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我要是什么都不做,那这件事情就真的掀过去了。”
蒋平惊讶得打量着面前的江芸芸, 忍不住说道:“自来父父子子,这么重的孝道压在你身上,你难道真打算视若无睹不成, 而且你这以后的路真的不要江家来帮你不成,你真当官场是可以靠你一清二白, 一身正气走过去的吗。”
江芸芸也跟着愣了愣。
蒋平注视着她, 温和又冷酷地继续说道:“江来富死了, 就是现在最好的局面。”
江芸芸沉默着,没有开口反驳。
一直不说话的江泽抬眸看了过来,他似乎想笑,但嘴角只是抽搐了一下,整个人陷入死气沉沉中。
“你这么聪明,你想你肯定已经想通了,江如琅在你身上押宝,你说江来富杀了周家人,他就替你把江来富杀了,他在给你卖好,你收下才是皆大欢喜的局面,而且你可是扬州的解元,只要你平平安安考上会试,去了殿试,今日这些扬州,应天府官场上的人便能和你关联在一起,同僚、同乡、同榜、座师、录取你的考官,都是你今后不可或缺的力量。”
蒋平平静,又极具诱惑力地说道。
“他们已经给了你体面了,你现在追究下去,那就是不体面了。”
江芸芸长睫微动,冬日的风吹得人脸颊泛红,带着丝丝疼意。
扬州的北风都还着冰冷的水气,打在人脸上格外冷。
“十一岁的解元,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吗,江公子,你的老师刚给你取了字,叫其归,他对你一腔爱意,就连我这个外人都感受到了。”蒋平沉声说道,“你该为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考虑一下。”
顾幺儿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人。
院子里的气氛倏地安静下来,原本那个躺在地上呜呜的人也没有继续扑腾,江泽面无表情地站在阴暗处,顾幺儿蹲在江芸芸边上,撑着下巴想着蒋叔的话。
他虽然听不懂,但隐约觉得蒋叔说得这些实在动人心。
蒋叔一向是军里负责劝降的人,不仅人敏锐,口才也好,说起话来一套又一套的,不论是谁听了,心里都要动摇几分。
江芸会听吗?
他把手里冷冰冰的糕点塞进嘴里,好奇地去看江芸芸。
蒋平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态度和气,神色温和,缱绻动人心。
江芸芸叹气:“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太知道了。”
蒋平不解地看着她。
“黄河泾渭分明,为什么它不叫泾渭河,还是叫黄河呢。”江芸芸自言自语道,“因为它本身带有大量泥沙,再清的水进去了都会变黄,但黄河自己却不知道,它只是向东奔流,一去不复返,最后浩浩荡荡,无人可拦地入了海。”
蒋平心中微动。
“一滴墨水掉进水里,自然是无事发生,可之后会是一滴又一滴,到最后再干净的水,再洁白的纸,再无辜的人,他都会成为黑的,成了世人口中无所不能的利器。”江芸芸眸光微动,最后看向冬日不甚明亮的天际,伸手一指,笑说着,“可你看,天还是亮的。”
蒋平的视线下意识看过去,冬日的天总是灰蒙蒙的,可天际边缘,群山之巅,还是有一抹长长的,狭窄的,偏又明亮的光线。
它不能照亮整个天空,却还是在所有人抬头看天时,一眼就能看到。
日出东方,煌煌劈晨曦,历天而行,复入东海。
竟当真有人要做那轮太阳。
蒋平的视线被那日光刺痛,那口气自见了江芸就是一直提着的,直到现在才缓缓吐下,一脸钦佩说道:“是解元公大义,我曾深夜看花,感慨晨曦之短,无法看遍百花盛放,却不曾想过原来若是高举薪烛,自有繁花盛开。”
江芸芸只是看着她笑。
“江如琅想得再好,那也是他的一厢情愿,我虽在黑暗中,却不能与狼共舞,更不能明知前路是错的,依旧为了自己的利益踏上去。”江芸芸正色说道。
蒋平抱拳,折腰行礼。
江芸芸一惊,连忙回礼。
“那我去了。”他上前,直接把人提溜起来,大步离开了小院。
其实蒋平一直对着江芸是抱着审视的态度。
一开始,将军说要把幺儿送过来,他是不信的,一个还没他大腿高的小孩怎么能养得好幺儿。
再后来,他听到幺儿很黏这小孩,心里更是不服,幺儿是他一手带大的,又聪明又乖巧,是不是被人蛊惑了,听着更不是好人了。
然后,顾幺儿写了一份歪歪扭扭,图案比字画还多的信,说自己没钱了,他就主动说要来送钱,顺便去看看幺儿,要是他过得不好,说什么也要把人提溜回来。
他在扬州城转了一圈,甚至还去了那个乡下田地,看了那片土地,所有人都对这位小解元赞不绝口,漂亮,聪明,伶俐,读书还这么好,他看了这么多还是不信,自来读书人都是会骗人的,他见多了。
又后来,看到顾幺儿在码头里闯祸,弄得大家都很尴尬,偏只有江芸芸依旧情绪稳定,和和气气地安慰着,他开始觉得江芸这脾气还算不错。
直到跟着他智抓李达和江来富,他才发现这人是真的聪明,反应极快,别人只走了一步,他几乎能想到后面五步,好想当真是话本中算无遗策的神人一般,但读书好和人品又没关系,他几次三番让幺儿陷入险境,这可不行。
可知道今日,他发现是自己狭隘了,这人和自己之前见过的读书人都不一样。
他们说他‘君心似日月’,当真是不假。
任谁都看得出来,只要认下江来富是畏罪自杀,他依旧是清清白白的小解元,她的未来依旧一片坦荡,要知道江来富本就是罪有应得,死了便死了,何苦搭上自己呢。
可他不愿意。
是非曲直,定要水落石出。
江来富不是不该死,而是江来富要死,他本就要死,却不是罪魁祸首的罪名。
“将军总算做了一件靠谱的事情。”他驾着马车离开时,突出一口白气,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的幺儿,跟了这样的人,一定会有出息的。
日月之下,星辰同辉。
—— ——
“那我们怎么办啊?”顾幺儿吃完糕点,拍了拍屁股站起来,傻乎乎说道,“坐得屁股真冷啊。”
江芸芸失笑:“这么冷的天还坐地上,冷也是你应得的。”
顾幺儿还是傻乎乎的笑:“有了这个人,是不是就能把江如琅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