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谁家的梅花好香啊。”江芸芸动了动鼻子,“真好闻。”
“小童好鼻子啊,太清宫的梅花可是一绝。”有一个坐在槐树下的男人,竖起大拇指说道。
江芸芸眼睛一亮,自来熟凑过去:“您是本地人?”
那人穿着灰色盘领厚棉裳,头戴瓜皮帽,脚蹬皮扎,双手拢在袖子里,闻言,懒懒抬眸扫了一眼,突然亮了亮眼睛:“好俊的娃娃。”
江芸芸咧嘴一笑。
“读书人。”那人打量着江芸芸一眼,“南方人吧,头戴方巾,身穿直裰,这件披风好看,衬得小童气色好。”
“您瞧着也是中气十足啊,面色红润。”江芸芸立马还回去一顶高帽子。
那人笑得合不拢嘴:“真是嘴甜啊。”
“哎,您刚才说的梅花,是哪呢,我看这里都是槐树,柳树啊。”江芸芸东张西望问道。
那人手指对着他们左手边的一堵红墙上一指:“各位瞧瞧,是不是有一小朵梅花窜出来了。”
众人顺着视线看去,果不其然,就看到一簇白梅隐隐从一堵墙上探出脑袋来。
“往南走,还有华严禅林,里面的梅花长得也可好了。”那人手指又往上一抬,“里面的饭菜只要五文钱就能吃个饱。”
“在西北方向走,就是慈云寺了,我们本地人都叫他十房院,各位可是来考试的?去了那里肯定不亏,灵得很。”
“要是不信佛,河对岸吕公堂,道家也是有的。”他贫嘴说道。
江芸芸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要不还是说,这游山玩水要找本地人带路呢。”
“可不是。”那人摸着两撇胡子,得意说道,“昨日下了雪,今日都挂上头呢,现在去看正合适呢。”
“哎,多谢您提醒了,冬日风大,您坐在这风口,还是换个地方休息。”江芸芸话锋一转,神色切切说道。
那人没动弹,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江芸芸问道:“怎么了?”
“我走了,要是有像您这样的贵人来,谁给他们拴马啊。”那人捏着胡子,长叹一口气说道。
江芸芸笑说着:“我刚一见您就觉得您与众不同,别小瞧拴马这个工作,您没听过关公拴马古槐下,千里单骑仁义行,您瞧瞧,这槐树拴马可是义薄云天的大事啊,下能救人水火,上能安邦定国。”
那人闻言拍掌大喜,忍不住前倾身子:“好好好,这位小兄弟真是慧眼啊。”
“我瞧您也是仪表堂堂。”江芸芸和和气气说道。
那人仔细打量着江芸芸,随后笑说着:“我见小兄弟您额头高耸,有龙凤之姿,他日考试定能高中啊。”
“借您吉言。”江芸芸笑说着,“我也该走了,您去风口小点的地方,别吹了风着凉了。”
那人点头,目送江芸芸一行人离开。
“是我借你吉言才是。”那男人捏着胡子,突然龇了龇牙,在上颚胡子处用力按了按,突然又觉得好笑,笑得肩膀直抖。
“笑什么。” 太清宫内出来一个年级更大的人,也穿着灰色盘领厚棉裳,头戴瓜皮帽,脚蹬皮扎,一模一样的装扮,却看出几分沧桑来,“这么冷的天,我在一个个给神仙们磕头,你倒好躲在这里清闲。”
那人骂骂咧咧走了出来。
“刘瑾,是你献殷勤说要给太子殿下祈福的,可不是我要来的。”那人施施然站起来,皮笑肉不笑。
“你倒是能撇干净,等会成了,那就是我们一起的功劳,要是输了,可不是就我一人砍头。”刘瑾大怒,指着他破口大骂,“谷大用,我跟你说,这可不能够。”
谷大用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道:“可别说我没提醒你,我知道你想来东宫混一口饭吃,图一个将来,这才想要表现表现,但这个可是……太子。”
刘瑾小心翼翼捂着胸口的符,神色微动。
“如今入了冬不巧生病了,迟迟没好,我这不是担心吗?”他小心说道。
“你要搏,那就搏,就当今日是你自己出的门。”谷大用说道,“走吧,也该回去了。”
刘瑾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不死心说道:“王太后信道,总要博一下的。”
谷大用没说话,只是快走到崇文门里街时说道:“我刚才碰到一个很有趣的人。”
刘瑾睨了他一眼,不感兴趣地问道:“谁啊。”
“他要是笨蛋也不怕,以后说什么也要把他送到内阁去,让他也做做封侯拜相的滋味,他要不是笨蛋,那最好,有我帮忙说什么也是万人之上。”他莫名其妙说道。
刘瑾看了他一眼,忍不住说道:“有病吧,你现在还是靠着你干爹,才能在太子边上端茶送水的,还万人之上,做什么春秋大梦啊。”
谷大用轻哼一声:“你懂什么,不与你说了,你自个回去吧,我去找干爹去了。”
那边江芸芸等人一边走一边欣赏路边的风景。
“你对着一个老百姓也能聊得这么开心。”王献臣不解问道。
江芸芸笑说着:“可他很有趣啊,你不觉得吗?”
“哪里有趣啊?我瞧着就是普通百姓,还有点时运不济的倒霉样子。”王献臣还是不懂。
江芸芸想了想:“你看他面白,虽然笼着手,但并没有塌腰驼背,一点也不像干粗活的。”
“可他不是说拴马吗?”沈焘问道。
“可他身边又没有马,而且谁家拴马坐在墙对面的。”江芸芸笑说道,“我猜他只是坐在那里等人而已。”
“你观察,仔细。”毛澄侧首看了过来,那双浅色的眸子亮晶晶的。
“还行。”江芸芸背着手,笑眯眯说道,“瞧见有趣的人总想凑过去聊一下。”
“就是撩闲。”顾幺儿不知何时买了一串糖葫芦,拆台说着。
“哎,那个是贡院吗?”黎循传突然指着冒出来的一角飞檐,激动问道。
如今的贡院是建于永乐十三年,原是前朝礼部衙门的旧址,占地面积不小,东起贡院东街,西至贡院西街,南起建内大街,北至东总布胡同。
“应该是,徐叔说院子就买在这里的。”徐经掏出字条,那是临走前徐叔不放心塞进他兜里的。
“一直沿着泡子河,等看到观星台,往左走,会看到一个名叫包铁胡同的小巷子,然后他对面的豆腐巷,就在巷子头的位置。”他一边看着字,一边打量着路,看着路上来来回回走动的人,欲言又止。
倒是江芸芸不怕生,直接拉着一个晒太阳的老太太问道:“奶奶,豆腐巷在哪里啊。”
老太太懒洋洋看了他一眼,随后朝着一处指了指:“南边儿路口走到头外西拐。”
黎循传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南南北北的,我不认路了。”
“这里人指路不说前后左右啊。”沈焘也跟着为难说道,“我东南西北可分不清。”
江芸芸看了眼天色:“不碍事,现在是午时过后没过没多久,太阳东南生,西南落,正午在正南。”
她动手比划了一下,嘴里碎碎念着,随后说道:“左手边是东面,右手边是西面,走,这边走。”
众人面面相觑。
老太太头也不抬,轻声嘲笑着:“还不如一个小童有用。”
徐家的小院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二进院子,就在豆腐巷的第三间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今日的与众不同。
如今大门敞开,地面都洒了水,路面上的车辙印凌乱却没有溅起灰尘,门口的灯笼也都是换了个新的,台阶上铺上红布。
徐叔站在门口,正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众人从十几辆马车上开始绑东西。
“我的公子们,怎么来的这么晚啊。”徐叔远远见了人,不解问道,“差点要去找人接你们了。”
“路上遇到我们江解元的大师侄了,聊了一会儿。”祝枝山打趣着。
“原来如此,怎么不请人来坐坐啊。”徐叔笑说着。
江芸芸摸了摸脑袋,眼巴巴地看着他。
徐叔话锋一转,兰花指一翘:“肯定是今日太忙了,他们这些人都是有礼貌的人,不好来打扰,不说这些了,来来,你们快进来选屋子,我早早就让他们打扫好了,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直说,选好屋子,我就让人把行李都搬进去。”
徐叔雷厉风行地把人赶进去了,然后看着瞬间热闹起来的院子,露出欣慰的笑来。
——瞧瞧,这个院子的风水多好啊,一下子来这么多举人。
——不是他吹,昨夜做梦梦到紫薇星了,就从我家里飞出去的。
江芸芸选了一个靠近花园的屋子,黎循传选在他边上,顾幺儿闹着要和江芸芸一起睡,被江芸芸无情安置在另外一边。
应天上船的四人住在一起,都选在西厢房,徐经则选在东厢房,祝枝山和他搭伙过日子。
江芸芸不是来赶考的,所以只带了两个包裹,里面塞满了衣服,还有的就是几封信和物件。
一封是替茹老夫人送给她孙女的,说她那个孙女如今住在她伯父谈经家中,谈经是户部主事。
户部在大明门内,里面都是官署,若是经济条件尚可的人都住在正西坊,方便每日上下值,听说谈家就住在二条胡同,每日上值走路要三炷香的时间,若是做驴车,两炷香不到的时间就可以到了。
还有一封是给李师兄的,见李师兄要备礼,刚才打听出来了,李师兄就喜欢舞文弄墨,到时候买个砚台送过去。
还有一封是给刘师兄的,听说他在浙江干得好,说要回京述职了,也不知道回京了没有,这个不急,也不知道刘师兄喜欢什么。
江芸芸把三封信排一排,打算先去谈家。
去谈家拜访自然也不能空手去,等会去买点糕点果脯来。
江芸芸一向是行动派,打听了附近哪里买东西就准备出门。
“哎哎,可不兴独自一人出门。”徐叔着急,连忙喊道,“快去把乐山叫来,他家公子又跑了。”
乐山屁股刚坐下,水也来不及喝,放下杯子就跑了。
门楼胡同那边就有很多吃的,每家每户都热气腾腾的,江芸芸选了三种糕点,三种果脯,整整齐齐打包起来就准备去谈家,先个上门约个时间。
“我的祖宗。”乐山终于把人追上了,苦着脸,“这人生地不熟的,可别丢了。”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不会啊,迷路我不是有嘴嘛。”
乐山大冬天跑出一脑门汗:“那哪能一样啊,芸哥儿年纪小,长得这么好看,谁知道这里有没有拐子啊,东西我给你拿着,还打算买什么吗?”
江芸芸摇了摇头:“不买了,现在准备去谈家拜访。”
两人都是初来乍到,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极了,左顾右盼,一看就是外地人。
扬州很热闹,到处都是熟悉的乡音,水道纵横,时不时有一条小船悄悄划过,船上的小孩见了人就笑,那里的东西已经很齐全了,寻常用品处处可见,偶有金贵的东西一下就能引起轰动。
应天也很热闹,各路行船在应天汇聚,北方的货物,南方的货物,就连西洋货那也是琳琅满目,各家店门口都彩旗飘飘,甚至还有专门招揽生意的小娘子,众人都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都摆出来吸引客人。
但北京更热闹,那是一种人声鼎沸,但显山不显水的热闹,门口的招幡也都写的格外简单,在风中高高扬起,让人一眼就看明白这家店是买什么的,门口也有人招揽生意,大都是年轻淳朴的年轻小伙子,小姑娘,见了人就打招呼,开头三句话:吃了吗?来看看?不买也行?
热情到你不买点什么,都不好意思出门。
这里的路大都是笔直的,四四方方,过了这条路也不用转弯,也不用绕道,直接去了下一条,大路更是一眼能看到头,又宽又大,两侧的摊贩整整齐齐摆着。
“京城的地还没有我们应天好。”乐山凑过来,窸窸窣窣说道。
应天的每一条路都铺上石板了,就算是黄泥路,那也是被压的严严实实,很少会尘土飞扬。
出人意料的是京城的路竟没有石头铺路,路上撒着黄土,两侧的水渠也都堆满了垃圾。不过因为道路宽,大家都各干各的,瞧着也不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