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琼山县不大,道观也这么几个,能找到这八人,听说还是吕芳行亲自去请来的,这八人站在一起高矮胖瘦各有不同,但此刻都默契地齐齐避开江芸芸的视线。
“那就把这些东西都做法了吧。”江芸芸话锋一转,冷不丁说道,“听说前任知县是个勤勉的人,想来是公事没办好,心里挂念呢。”
她手指抚摸着那本书,看着已经褪色的封面,沉默片刻后才叹气说道:“张县令啊,你只管放心,现在衙门内有我呢,你安心去了吧,没了结的事情我会替你一并解决的。”
她从怀里掏出那本封面上没有写任何东西,但也有几道像是不经意留下的墨迹,边角也都被磨得起毛发卷了,可见这本书是被人一次次翻过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本书上。
“烧了吧。”江芸芸叹气,“尘归尘,土归土,过去的事情都让他过去了。”
“不可!”武忠大声说道。
“这样最好!”章丛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江芸芸的视线看向两人,面露不解之色:“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不高兴:“都是老黄历了,留着做什么,张县令是为百姓做事时才被人误伤走的,一听便是厚道人,如今他执念未消一直留在人间,你们好歹是和他工作了好几年的人,却不为他着想,实在过分。”
武忠那张黑脸猛地阴沉下来,死死盯着江芸芸看。
“是的,想来是张县令惦记今年的夏税收了。”吕芳行叹气说道,“张公对所有事情都是亲力亲为的,在场的诸位谁没有受过他的恩情,如今他受困在这里多日,也该安息了。”
江芸芸居高临下注视着面前的人,他说话时,神色诚恳,眼底泪光闪闪,充满了惋惜怀念之色。
“良实,你家中不富裕时,张县令还是掏出自己的俸禄补贴给你的,你忘记了吗?那次连带着张县令都吃了一个月的米汤呢。”
武忠握紧拳头,动了动喉结,整个人好似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成了一座空洞的石头。
“既然是和张县令有关的,贸贸然烧了也实在是对不起我们这些年共事的情分,还是明日做个道场,也好彻底告别曾经的同僚。”叶启晨擦了擦眼角的眼泪,伤心说道。
“一把火烧了也是干净,何必让张县令多留一日呢,也太痛苦了。”程道成反驳道,“早些解脱才是。”
“你这话说得有些无情了。”一直没说话的吴萩嘟囔着,“多留一日而已,做个大点的道场,我们把人体体面面送走不是更好,你时常不来上值,县令以前都还叫我们体谅你家中事多,夫人体弱呢,你如今倒是翻脸无情。”
程道成大怒:“你胡说八道什么。”
“千章说的在理,还是好好送走吧。”符穹满眼含泪,惋惜说道,“原来衙门一直闹鬼都是张公舍不得走,是我们之前太不上心了,这才连这些事情都顾不上,如今水落石出,也该最后全一下这些年的感情才是。”
吕芳行眉心紧皱,目光紧盯着符穹看。
符穹的目光只是看向江芸芸手中的册子。
江芸芸想了想又说道:“既然你们和他感情这么好,我也不能做这个坏人,那就明日做场法事吧,你们快些搭个台子,这东西我可不敢久难,等会我供奉在台子上,你们就从今日开始念经吧。”
道士们对视一眼,连连点头应下。
“不若先把这本书交给我保管吧,”吕芳行和气说道,“您多尊贵的身份啊,而且说到底又是前任县令的事情,与您的关系不大,您现在愿意操持这些事情了,可见是仁善的人,外人都说您是最善良和气的人,所以下面这些小事,何来需要您插手呢。”
江芸芸被人拍了马屁,骄傲抬头:“还行吧。”
她话锋一转,扑闪着大眼睛,好奇问道:“所以外面是谁在夸我啊。”
吕芳行一愣,目光和她对视一眼,在她好奇热情的注视下,狼狈移开视线,尴尬说道:“外面都这么说的。”
江芸芸摸摸下巴,一脸满意:“已经这么有名了嘛。”
“既然如此,那此事我肯定是要做到底的。”她笑眯眯说道。
吕芳行脸色大变。
王礽突然笑了起来,漫不经心说道:“状元郎果然有趣。”
“怎么?”江芸芸小手一背,把书收了起来,追问道,“这又是谁夸我的。”
王礽抬眸,露出耿直的面容来:“是我夸你的。”
“咳咳,怎么和县令说话的。”符穹连连咳嗽。
“他脾气比较直。”他替人解释着。
江芸芸也不生气,含笑点头,对着他伸出大拇指:“还是你有眼光啊。”
王礽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然后目送她溜溜达达走了。
几人站在原处沉默着,甚至没有多说一句,只是各自有默契的,朝着四方散去。
道士们面面相觑,各自无言了,最后也跟着去搭台子了。
晚饭是椰子饭,周照临嗓门极大,介绍着自己今日砍了多少个椰子,连椰子肉都挖出来了,然后和糯米一起蒸的,可是放在烧石灰的窑中焖制而成,里面还放了蜜豆核桃,最后放在冰水里冰湃着,最是清凉解暑了,总而言之是把这顿饭吹得天花乱坠。
江芸芸吃了一口,非常给面子的竖起大拇指,直夸好吃。
周照临得意坏了,开开心心地走了。
“明公对厨娘的态度也很是和善。”叶启晨笑说着。
“可别把人骄纵坏了。”章丛不悦说道,“在府里没大没小的。”
武忠吃饭极快,在大家还在细嚼慢咽的时候,他已经呼噜噜把自己的这碗吃得干干净净,一颗米也没留下,闻言,讥笑着:“是指上次你对着张县令大声说话时,周大娘冲进来撞你嘛。”
章丛脸色阴沉:“要你多话。”
“你先对张县令无礼,也怪不得厨娘都看不下去了。”武忠一改之前的沉默,更吃了火药一样,对着人就是一顿炮轰。
“你什么意思!”章丛筷子一扔,站起来就是大骂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一直看我不爽。”
“我哪里敢看你不爽,你腰缠万贯,后台硬的很,谁敢给你这个富家子弟脸色看。”别看武忠这人平时不爱说话,一说话专戳人肺管子。
“好啊,原是如此,怪不得之前就整日看我不爽,原来是嫉妒我。”章丛站起来就要掀桌大吵。
一直扑闪着大眼睛,眼珠子来来回回看着,忙得不亦乐乎的江芸芸眼疾手快端起自己的碗,顺便还带走一盆薏粑。
周照临说这个也是琼州特色,用的是大米和糯米混合擀成皮,里面包着椰子丝、花生碎、油麻、和白糖,她还自己加了核桃碎说增加口感。
但是一出锅太烫了,江芸芸一个也没来得及吃,所以这会儿忙不迭端走了,免得都摔地上了。
“好了!”吕芳行怒斥一声,“章历石,这是在衙门!县令还在这里呢!在这里耍什么横!”
“我知道你和张公感情好,但今日确实有些过了。”符穹也紧跟着出声,“去跟县令道歉。”
江芸芸嘴里正火急火燎吃着这个热乎乎的糯米圆子,只觉得皮很滑,但有点粘牙,但馅料确实炒的非常香还出油。
“好吃……我的意思是没关系。”她头也不抬,左右各自说道,“年轻人嘛,哪有不拌嘴的,吵吵才热闹,哎别说,这个东西还真怪好吃的。”
众人看着小县令站起来避祸时还不忘一手一个吃的,许是被馅烫到了,吃得龇牙咧嘴的,一时间只觉得开始见面时,这个骄傲瞧着小尾巴的得意自恋小凤凰的形象完全幻灭。
——怎么京城来的状元郎和吃饭不忘看热闹的普通百姓一模一样啊。
“不吵了吗?”江芸芸见他们都不说话了,这才好奇抬头,犹豫试探着,“那我坐回来了。”
她吃完一个薏粑,又把椰子饭吃的干干净净,这才语重心长说道:“浪费粮食不好!”
—— ——
夜色渐深,月色安静,只有道场那边还有高香点着,书房那边灯火通明,据说点了九盏灯,据说直到法事结束后,这些东西都不能灭,所以一直有两个道士轮流看着。
卧室内,江芸芸睡得深,琼州夏日实在是热,她只用被子尖尖盖着肚子,睡着四仰八叉的。
浅浅月光下,照着被随意扔在书桌上的那本书的表面也好似在发光一样。
它安安静静躺在这里,破旧的封皮被月光照得温柔了许多。
晚饭时因为吵架,大家闹得不欢而散,所有人都好似忘记这个东西本来是要放在供台上的。
夜深静卧细虫鸣,清月出尖光入扉。
衙门内的夜晚安静地能听到叶子花窸窸窣窣的声音。
夜色过半,一道影子悄悄出现在窗纸上,笼罩着睡得毫无知觉的江芸芸。
第二百一十六章
顾仕隆很是无聊得蹲在屋顶, 边上是周照临塞给他的小糕点,眼珠子时不时往下面扫一眼。
他蹲在最高的屋顶,目之所及,整个内衙的情形都被尽收眼底。
六房和典史的房子都位于知县房子中轴线的左右两侧, 如今灯火全都熄灭, 却又隐隐能看到几间屋子内似乎有人影晃动。
顾仕隆蹲麻了脚, 索性一屁股坐在屋脊上, 掏出吃的嚼啊嚼。
他这几天趁着江芸把人落在县衙里出不去,把六房外加一个典史的房子外加七七八八的别院都逛了一遍, 也听了不少墙角, 明明只是一个小县,但人情往来依旧非常热闹,一小小小的县衙不过七八位官吏, 可一路听下来却好似有十来个心眼子一样。
他溜溜达达听了一圈, 甚至听得有点入迷了, 等到了夕阳时闻到饭菜的味道才觉得肚子饿了, 又想起江芸嘱托他办的事情, 这才火急火燎跑了。
等到了天黑下来, 他刚从东侧门溜进来,就被厨娘抓了个正着, 塞了一大包吃的给他,很顺手捏了捏他的脸,操心他整日在外面玩, 小心碰到坏人。
顾仕隆敷衍地嗯嗯两声就跑了,他还特意避开衙役等人, 这才摸摸搜搜回到江芸芸的屋子, 两人鬼鬼祟祟接了头, 交流了一炷香的情报,又各自离开了。
现在他开始今天最正式,最要紧的工作——蹲在屋顶看看有没有偷摸溜出来的小老鼠。
椰汁糕很好吃,又甜又糯,一口一个。
薏粑也好吃,里面的料能流油,就是有点粘牙。
吃甜吃腻了,他又摸一个肉干出来嚼嚼。
夜色寂寥,树影婆娑,月亮马上就要西沉了,老鼠也终于冒头了!
江芸芸一向是倒头就睡的性格,今日哪怕自己布局了不少事情也不耽误吃饱就睡的原则,而且夜也实在太深了。
那道影子在窗边徘徊了许久,最后还是朝着门口走去。
悄然间,屋顶上有一只小猫儿脑袋悄悄探头看了一眼,然后火速收了回去,乖乖蹲在那里,等着老鼠落网。
门闩被人用细木片悄无声息的顶开了。
紧闭的大门也跟着被人推开一道小缝。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挤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桌子上被随意放着的书本,那本书表面已经被翻得起毛了,瞧着有些破破烂烂的,浓重的阴影落在书扉上,比夜色还要沉默。
它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完全不知岁月变化。
他悄无声息入内,伸手要去拿那本册子。
不知何时,门口又出现了一道影子,光明正大地挡在门口的位置。
那道影子堪堪落在不速之客的背影上。
但那人似有察觉,一把捏住书,随后出其不意转身攻击身后的顾仕隆。
门口的顾仕隆也不慌,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一生黑衣的壮汉,一脸得意:“我知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