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江渝小大人模样叹气:“娘说不出来,陈妈妈说娘是姨娘,不能随意出门,沁园那边今日也没说放假,更不能出门了,我说那我们溜出门,她们也不同意。”
江芸芸皱眉。
“但我带了很多钱,等会买吃的,带回家给娘吃。”江渝拍了拍腰间的小荷包,得意说道。
“等会人多,你不要乱走,牵着我的手。”江芸芸拿了一根红绳,把两个人的手腕系了起来。
江渝接过老夫人的投喂,小脑袋一点一点的,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了没。
“马上游街的人就来了,你们赶紧出门,免得被人群冲散了。”老夫人摸了摸江渝的脑袋,在她的衣襟上挂上五色丝缠绕的香袋,一靠近就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扬州几条主街上平日里就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今日更是人欢马叫,被围得水泄不通,街面上不仅有衙役巡逻,还借了卫所的士兵来维持秩序。
街上的女子们头顶带着通草花或者端午花,红色的艳色格外鲜艳喜庆。
街道两侧卖粽子的小摊贩处处可见,各种各种的粽子灵活地挂在木架上,只要你看过来,摊主就会热情地招待你,扬州端午还会卖绿豆糕,印着各种喜庆话的糕点躺在蒸笼里,盖子一掀开,清香的味道便顺着风飘了过来。
江渝走了几步路,就被踩了好几次脚,人实在太多了,江芸芸不得不把她抱起来,免得好好的白娃娃回家成了脏娃娃。
“这个想吃。”
“这个好玩。”
“他们玩的是什么啊。”
江渝搂着她的脖子,兴奋到小脸红扑扑的。
“这里人太多了,我们自己带了粽子,绿豆糕,还有凉水,现在去郊外城外放风筝,还能占到好位置,不然等会游行过了,外面也没位置了。”黎循传提高声音,在江芸芸耳边喊道。
江芸芸察觉到黎循传整个人贴了过来,还未说话,江渝已经警觉地伸出小手,隔开他的脑袋。
黎循传和肩膀上的小女孩面面相觑,四目相对。
江芸芸顺手把江渝脑袋按在肩膀上:“那还能看到龙舟吗?”
“龙舟是从城外划船到城内的,游行也是,都能看到。”黎循传刚想靠近江芸芸,就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挣扎着从衣服缝里露出来,幽幽地盯着他。
“那我们就先去城外放风筝吧。”江芸芸没察觉两人的机锋,看了眼越来越拥挤的人群,点了点头,又问着江渝,“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江渝也不知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捏着手指,闷闷说道:“不吃了,等会回家再给娘买。”
一行人上了马车,火速朝城外走去。
—— ——
扬州素有十二门,四水关,六吊桥的说法,乐山驾车从安江门出去,夹河树郁郁,华馆千里连,这里水路畅通,等会龙舟竞渡就是湖经过这条河之后到达内城河。
“这附近有南来寺,是供奉观音的,说是南宋建的,你想去看看吗?”黎循传笑问道。
“远吗?”江芸芸掀开帘子看向外面。
五月石榴花开,绿杨垂垂,青翠的树叶下鸟鸣声声,马车一直沿湖走,平静如镜的湖面在日光下波光凌凌,偶有一阵风吹皱水面。
“坐车大概要半个多时辰了。”黎循传打听得一清二楚,“听说南来寺很是灵验,每日香火都很旺盛,在端午这一日会送被供奉过的艾草包,还有免费的尖角白粽和凉茶。”
江芸芸不太相信这些神佛信仰,神色寥寥。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扬州城以外的天空,天空瓦蓝,树叶繁茂,一望无际的水源,碧波万顷的辽远。
“不去吗?我还想着给我们都点三炷香,保佑我们科举顺利呢。”黎循传叹气。
江芸芸从窗边收回脑袋,失笑:“读书可不能靠拜佛,你好好努力才是。”
黎循传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敬鬼神而远之。”江芸芸摇头晃脑说道,“你没听读过吗。”
“意愿鬼神从,你没听说过吗!”黎循传怒了。
江芸芸呆了呆,从怀里掏出笔和纸,认真说道:“没有,谁说的,你背来我听听。”
黎循传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整个人贴着车壁,自闭地不说话。
——怎么会有人出门玩,还惦记着读书。
江芸芸不乐意了,伸手扒拉他:“说啊,你敢说不敢背,我知道你会,别以为你躲着我,我就不知道。”
黎循传恼羞成怒,伸手去揪她的脸。
两个人在车内你来我往。
“你们在干什么。”背后传来江渝幽幽的声音,“哥!哥!”
江芸芸一怔,还未回过神来,江渝一只手捧着糕点,一只手隔开两人,然后自己爬到两人中间:“不要打架了,吃饭。”
她一人递了一个糕点,然后一个人捧着糕点,也不再管他们,低着头窸窸窣窣地吃着。
“去寺庙等会看不到龙舟和游行了。”江芸芸解释道,“我还没看过呢。”
黎循传心中一软,知道他以前在江家过得不好,没想到端午也没有出过门,正觉得愧疚,打算开口缓和气氛。
有人偏喜欢促狭别人:“等你要去乡试了,我们再去南来寺给你祈福,不过你到时候要回湖广考试,拜扬州的寺会不会不太准啊。”
满腔柔情的黎循传立刻冷哼一声,转过头不说话。
江芸芸见他脸上五颜六色,跌宕起伏,捧着肚子直笑。
那边乐山终于寻了一大片高坡空地,坡地下面已经有成群结队的男女老少在聊天玩耍,这些大都是附近村庄的人出来游玩。
湖面上停靠着小船,路边系着驴、骡或牛车,时不时能听到动物在哎哎叫唤。
江渝看的目不转睛,就连江芸芸也看得入迷了。
这样热闹的生机已经许久没见了。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黎循传朝着湖面吟诵着,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初夏的风落在脸上,带着浓重的水汽,“扬州江南水乡,真美啊。”
等了半天也没听人附和,他一扭头,就看到江芸芸正在跟着乐水和诚勇左右转着。
“这是什么?”
“这个叫纸阁。”诚勇正动手插着细长竹条,笑说着,“先搭好架子,在用纸布糊起来,遮挡三面和头顶,前面在挂上轻纱帷幔,再在里面铺上毯子,您坐进去不晒还舒服。”
江芸芸绕着这个东西转了一圈,随后说道:“听上去有点像帐篷,让我也来试试。”
诚勇诚惶诚恐地拒绝了。
“你今日是来扎纸阁的吗?”背后传来黎循传幽幽的声音。
江芸芸笑说着:“扎纸阁怎么不是风景,格物致知,总归不会错,你动手扎过这个吗?”
黎循传摇头。
“那一起来试试,我觉得怪有趣的,这东西这么风雅,可有什么典故。”江芸芸好奇问道。
“宋末元初的小说《武林旧事》中有记载,说宋孝宗为了太上皇能在钱塘观潮时能更舒服,在岸边搭五十间观潮屋,此后高门豪民争相效仿,接连二十余里,远远看去好像江面也铺了彩锦①。”
“它不是叫纸阁吗?”江芸芸见黎循传弄个竹子也手忙脚乱的,连忙上去搭把手。
黎循传哀怨说道:“观海就叫观潮屋,看雪也可以叫观雪庵,赏花就说就花居,各有各的说法。”
“那我们今日叫什么,你可得仔细想象了。”江芸芸笑着把文艺小少年打发走。
黎循传眼睛一亮,站在一侧凝思苦想:“今日算是看龙舟还是踏青,叫寻龙阁,还是瞭春塔,我们在高处,叫登高梯也是极好的。”
江芸芸忍笑,继续搭纸布。
江渝跟在她身边打转,也背着手在边上打转:“这个好大只。”
“长九尺,阔八尺,高七尺。”诚勇笑说着,“渝小姐小心不要碰到竹刺。”
江芸芸见江渝还是舍不得走,便掏出一块缠糖哄道:“渝姐儿现在还小,现在还帮不上忙,不如去看看乐山在做什么,提着好大一盒东西。”
江渝眼睛一亮,含着糖,蹦蹦跳跳朝着乐山跑去:“你这个盒子好大哦,这是什么。”
“这个是提盒。”乐山正把几个硕大的盒子从马车后面抱下来,犹豫一会儿解释着,“这个盒子分为两层,下面一小层会放酒杯、酒壶,箸子等,上面为是大层,又分为六个部分,这个四格是用来放瓜果小菜的,每格可以放六碟东西,这两格是大格,三小姐爱吃的鱼和肉就在这里,每格可以装四碟②。”
江渝听得啧啧称奇,夸道:“你真厉害。”
乐山抿唇笑了笑,下意识看向江芸芸。
江芸芸也正对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乐山心中立刻一喜,二公子看不出喜好,好似除了读书对什么都不太热衷,他有心讨好,却也不知从何下手,今日算是明白了一点。
二公子看重周姨娘和三小姐。
“这里面也是吃的吗?”江渝去看他腿边的另外一个,长得和提盒很像的乌黑盒子,伸手想要去碰下。
乐山回过神来,吓得一头冷汗,连忙格开她的手:“这是提炉,里面烧着炭,等会用来温酒煮茶,熬粥烧汤的。”
江渝不觉得危险,只是咯咯笑着,开始围着乐山打转。
那边黎循传坐在交椅上,苦思冥想,突然跑过去,一把抓住刚起身的江芸芸。
“做什么?”江芸芸吓得耳朵都往后飞了飞。
“《吕氏春秋·有始》有言“东南曰薰风”,白乐天又有诗云“薰风自南至,吹我池上林”,今日又值端午踏青,不如就叫独喜亭。”
江芸芸听了半天没听明白:“为何叫独喜?”
“因为苏东坡在《东阳水乐亭》有诗:锵然涧谷含宫徵,节奏未成君独喜,不须写入薰风弦,纵有此声无此耳”。”
两人四目相对。
江芸芸噗呲一声笑起来。
“主要是我很喜欢苏东坡,我怕你不喜欢,所以前面都是给你铺垫一下的。”黎循传不好意思解释着,但见她笑个不停,恼羞成怒,“到底行不行。”
“我觉得特别好!”江芸芸板着脸,竖起大拇指,“你快写起来,我等会挂在门口,让过路的龙舟都看看。”
因为江芸芸的态度太过真挚,口气太过热拢,黎循传一时间没有分辨出新同桌到底有没有坏心眼。
“快去写,马上就可以挂起来了。”江芸芸认真说道,“我等会给你亲自挂上去,寓意也很好。”
黎循传多单纯的小孩啊,闻言,兴冲冲地去拿笔墨纸砚。
“我就说这个江芸是个蔫坏的。”江芸芸刚坐下,背后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枝山,你明年一定高中状元。”
唐伯虎换了一件粉色的长袍,头上也带着榴花,学着江芸芸的口气,故意去酸祝枝山。
一如既往地猫嫌狗厌啊。
祝枝山也不生气,只是撇开唐伯虎,对着江芸芸笑说着:“好久不见。”
江芸芸连忙站起来,一眼就看到他们背后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你们也在等龙舟?”
“这是扬州府学的学子,今日端午放假,所以相约踏青,这里既能看到扬州城,还能见到龙舟,位置也高,是一个好去处。”祝枝山笑着解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