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江芸芸垂眸,看向黑夜中符穹的轮廓。
“至于你,若是能逃过一劫……”她停下来,再一次揉着额头。
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她有些累了。
符穹私自出海,勾结倭寇,漠视张侻死亡,甚至身上还有两条命案,江芸芸熟读律法自然知道,下场就是一个死字。
她也不认为符穹能逃过这一劫,贪生怕死的鲁斌会供出他,不折手段的陶静也不会放过他。
他的结局,近在咫尺。
“你的事……等发现再说吧。”可思索片刻后的,江芸芸放下手,只能如此说道。
符穹呆怔在原处。
十三年前,他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连着眼睛都熬坏了,以至于这些年,面对那一座座牌位,他甚至没了任何情绪。
可今日,他的眼睛突然又酸又涩起来。
要是在那一年,他遇到的是江芸,那该有多好啊。
—— ——
三日后,江芸芸发了一个公告,说百姓今年两税缴纳负担重,今后不能再供应驿站了,一应支出由衙门供应,但驿站招待规模恢复高皇帝时期。
高皇帝时期的规矩则是公差官员使用驿站,必须按规定携带随员,不得超额,也就是仅允许带一名随从,而各地驿站要根据兵部或巡按开具的“符验”才能提供附和其等级的食宿和车马等。
重点是——非有军国要事,官员更不得私用驿站。
公告一发出,百姓拍手叫好,驿站内却是惊闻噩耗,立刻慌乱起来。
高皇帝时期为了消息能快速传回,所以规定每六十里设驿站,每十里设递铺,其中还设又运送官府用品的递运所,在边地还设有卫所管理的军用驿传系统,也就是塘铺。
琼山县内不巧,每个都有。
江芸芸现在直接点名的驿站则是为传递公文情报的使者提供补给所需,并接待来往出公差的官员的住所,也就是停供住宿、车马和旅费的地方。
李如等人就住在驿站,一行人虽只有十来人,但还是包圆了整个驿站,整层上房只给李如一人住,驿丞一向是个见风使舵的人,所以好吃好喝地供着,幸好最近琼山县也没什么人,一直没闹出什么矛盾。
“县令这又是什么意思啊。”脚夫不高兴说道,“那我们不就没钱拿了,真是晦气。”
“我们夏税的钱可都孝敬那位祖宗孝敬完了,这秋税要是没给我们,我们后面的日子怎么过啊。”
“可不是,这个县令老是做这些奇怪的事情,到底要不要让我们过日子啊。”
“人呢?都死哪里去了,老祖宗在还敢偷懒,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门口有小黄门骂骂咧咧着。
“哎哎,张公公,这是要什么吃的啊。”厨师出来后,谄媚问道。
“你们琼山县就是不好,路也不好,天气还这么干,让不让人活了。”小黄门嫌弃着,“老祖宗要吃燕窝,一碗粥要两盏燕窝,可不能少了,还有那特色烤羊羔也来一只,最近水的味道真奇怪,记得放了蜂蜜再端上来,还有什么瓜果蔬菜都选最好的送上来。”
小黄门一口气报了不少菜,一个比一个名贵。
厨师的脸沉了下来。
“怎么!”小黄门立马不高兴提高嗓子,“还有意见不成。”
“难能啊。”脚夫连忙上前说道,“公公是刚回来吧,那个江芸啊,又出幺蛾子了。”
“一个小小县令,见了我们老祖宗怕是要直接跪下来求饶了。”小黄门只当这些人要偷懒,听也不听,只是厉声呵斥道,“赶紧把东西送上来,免得老祖宗不高兴。”
他丢下话就施施然走了。
“呸,一个没根的东西叫唤什么。”厨师啐了一声。
脚夫连忙把人拉进来,安抚着:“少说几句,这些阉人最记仇了,我们堂堂男儿没必要和这些人过不去。”
“可我们哪来的钱给他买东西啊。”厨师无奈说道,“我可掏不出钱来。”
“去问问驿丞吧。”脚夫说道。
厨师点头,连忙找个跑腿的过去传话。
屋内,驿丞吓得脸都白了:“这不会是冲我来的吧?”
“不好说,我到时觉得冲楼上那位来的?”驿员努了努嘴。
驿丞更慌了:“那可跟我没关系啊,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不会要没工作了吧。”
“这群人在这里也都呆了好久了,你说是不是可以请人离开了。”驿员小心翼翼说道。
“我可不敢。”驿丞怂怂说道。
“嗐,这群人打架,我们出什么头啊。”驿员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 ——
“菜株野要造反不成,我亲自过去竟也见不到人。”李如在屋内大发雷霆。
几个干儿子鹌鹑一样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
“还有那个鲁斌是什么意思?要不是我的推荐,他能来这里。”李如怒气冲冲,“现在给我拿乔,什么内奸,他们海南卫整的跟个筛子一样,他自己就是最大的罪魁祸首,难道不知道吗,现在胆敢把我拦在门外。”
地上碎了一地的东西,李如还掀不过瘾,直把桌子掀了才觉得松了一口气。
“一群该死的东西。”李如喘着粗气,“我要写信给干爹,非要他们好看不成,我就不信了,一个小小江芸,七品知县,我还拿他没办法了。”
有机灵的干儿子连忙翻出笔墨,义愤填膺说道:“干爹说得对,这些人都是太久不打了,皮都松了,谁好谁坏都分不清了,还真当自己是人物了,也不看看这片地界谁说的算,干爹消消气,在儿子背上写就是,儿子立马给您寄出去。”
李如直接在他背上,洋洋洒洒写了两张纸:“我就不信,一个没了圣宠的黄口小儿,还能在琼山县给我脸色看不成,真是反了天了。”
等人去送信了,李如才算回顾神来。
剩下的干儿子只恨自己不够机灵,现在又见时机来了,连忙把桌子椅子扶起来,殷勤地给人敲肩膀捏腿,嘴里一同骂骂咧咧着。
李如舒服地迷上眼睛。
“那个江芸可有什么动静?”他随口问道。
那几个儿子连连摇头:“哪能啊,安静极了,怕是害怕干爹您找他麻烦呢。”
“干爹别气坏了身子,那个江芸哪里是你的对手。”
“就是,等老祖宗出马,这人一旦没了这顶帽子,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
“一个小孩,牙还没长齐呢。”
“长齐了。”门口传来不高兴的声音,“我十一岁就换完了,一口整齐的大白牙,谁见了不夸我一句好牙。”
大门被人猛地推开。
江芸芸站在门口,对着屋内惊骇的几人微笑:“大家许是没见过我,容我自我介绍一下。”
“在下江芸,琼山县县令。”
李如阴沉沉地盯着她看,恨不得把人直接撕碎。
“督查驿站人员。”小县令江芸芸彬彬有礼,露出一口大白牙,“所以请问,你们是谁?”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连这位都不认识。”李如的一个干儿子回过神来, 下巴抬起,不屑地看着门口站着的几人,冷笑一声,“一群有眼无珠的东西。”
“这位可是雷州fu乐min珠池的采珠太监, 李公公。”另外有一人大声宣布着。
江芸芸站在门口, 背着小手, 大白牙一闪一闪的:“原来是李公公啊, 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李如下巴一抬, 看都不看她一眼。
江芸芸也不生气, 公事公办问道:“不知李公公来琼山县是有何公干啊,兵部或巡按开具的“符验”可否方便拿出来让我核对一下,对了, 敢问李公公是几品啊, 我们这边都是有品级的规格要求的。”
屋内几人惊呆了, 随后李如暴怒, 一跃而起:“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江芸芸歪了歪脑袋, 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又是一个露出灿烂微笑的样子:“雷州fu乐min珠池的采珠太监李公公啊,刚才你的这些随从介绍过了, 我年轻,记性特别好,我以前可是状元!六元及第的那种哦!”
背后的吴萩忍不住笑了起来。
翘着小尾巴的江芸真的好嘚瑟啊, 像个漂亮的小孔雀,和刚见面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特别能糊弄人。
李如气得一个仰倒。
三个干儿子又是把人扶着坐下, 又是倒茶, 又是拍背,嘴里瞎嚷嚷着,忙得不亦乐乎。
江芸芸看着屋内做戏的四人,和和气气说道:“可别晕了,公文都没核对好,核对好了再晕也不迟的。”
李如活生生气醒了。
他李如在琼州雷州那可是响当当的人物,那些官员谁见了,不是都毕恭毕敬的,甚至还有跪拜行礼的,要认他做干爹的,哪一个不把他捧在手心的,生怕得罪他了,可现在,这个小小七品芝麻官的江芸竟还敢故意揶揄他,好好好,真是反了天不成。
“江县令好好的状元在京城当不成,来琼山县到时摆出状元谱了。”李如阴测测地看着她,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眼神冒火几乎能把人烧穿。
江芸芸眨了眨眼,强调道:“还是状元的,没有当不成,而且做县令也很好,一步一个脚印才踏实,能学的更多,读万卷书就要行万里路的。”
她想了想又大声说道:“没关系的,您是太监,大概是不懂的。”
吴萩又想笑了,旁边的武忠看不下去了,板着脸把人挤走了。
“你说什么!”李如尖锐暴鸣,脸色涨红,一股火直接从胸口冒了出来,恨不得当场把人弄死。
江芸芸不再理会他的愤怒,继续刚才的事情:“别说这些了,李公公,您贵人多事,我也不耽误您,还是先把符验拿出来,与我这边核对一下,我这边没有接到上级命令,菜知府大病不起,我只好主动来问您了。”
李如哪来的符验,他在广东行走哪里需要什么符验,他的脸,他的身份就是符验,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嘛就干嘛。
他可是李如!
他肆无忌惮惯了,直到现在遇到刺头江芸了。
“我是来找菜知府的。”李如勉强压下心中的暴怒,平静说道。
“那就是私事。”江芸芸指挥武忠,“快记下,快记下!”
武忠也不知从哪里掏出账本,就在纸上奋笔疾书。
“写什么?你们要记什么?”李如的眼皮子莫名一跳。
“小事小事。”江芸芸含含糊糊说道,“那您是什么时候来的?”
李如也不是傻子,一看前面就是坑,也跟着闭嘴不说话了。
江芸芸也不追着问,对着一个衙役说道:“去把驿丞叫来。”
那衙役五大三粗的,站在江芸芸身后,足有两个人这么高这么壮,闻言立刻大声喊了一声:“驿丞在哪?”
声如雷鸣,听得众人心跳都猛地加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