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孔子认为子贡的行为有损这个政策的运行,甚至严重到以后在外面的鲁国人都得不到帮助,自己得到一个虚名,却害了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你不求回报,是因为你觉得你做此事的目的并不在他们,可那些被你顺带救下的人却不是这么想的,人心叵测,他们也并非如你一般开阔,所以便是寝食难安,只觉得你心里有更大的问题。”邓廷瓒柔声说道,“表面看你是救了一群人,但实际上,你却成了他们心里一颗不安分的炸弹。”
江芸芸眉心微微皱起,虚心问道:“那可怎么办?”
邓廷瓒沉默着:“饱受误解是我们都要走的一条路,有些人能一直走下去,不为所动,也有些人破罐子破摔,如了那些人的意。”
江芸芸似有所动,安静地坐在大堂上。
邓廷瓒看着面容稚嫩的年轻人,心中突然也升起一股焦虑,在今日,他终于明白黎淳对这位小徒弟的紧张,这位历经三朝,也曾饱受争议,到最后不得不含恨离开朝堂的名臣,一眼就能看到他的小徒弟似乎正在走上一条艰难的路。
要做大事,取舍是必须要做的。
现在江芸还小,他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他总想着面面俱到,给所有人一个公道,所以做不了取舍,但幸好会有更大的官帮他一起。
可未来他不会止步于此,能帮他做决定的人越来越少,他不得不亲自面对那些风雨和误解。
他想要所有人都得到一个妥善的结局,可这世上没有所有人都能得到的公道。
这样纷乱的情况,势必会损害江芸的道心,而道心是最难以可贵的。
他的老师怕他会垮,会不知所措,更怕他彻底失去道心,痛苦一生。
“我只听我自己的。”江芸芸捏着手指,鼻子皱了皱,小声嘟囔着,“我才不会如了他们的意。”
满心焦虑的邓廷瓒一听这话,心都软了。
他之前还嫌弃黎淳实在太过儿女情长,小孩都这么大了还舍不得放手,可看着面前的小儿,只觉得黎淳也太心狠了,信里夸也不肯多夸一声,害得他差点以为这个小孩是个刺头呢。
“眉毛这里的伤疤还疼不疼啊。”他柔声问道。
江芸芸摸了摸眉骨上的伤口,已经结疤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脱落,摸上去倒也不疼了,只是有些刺手,看上去更显眼了。
周照临每日都很紧张地盯着这道疤,总是嚷嚷着,是没有好好休息,不好好吃饭,才一直不肯结疤的。
吴萩也送了很多膏药来,每天不知道跑哪里去的顾仕隆在晚上都会溜达回来,盯着她上药之后才放下心来回去睡觉。
“不疼的。”她笑说着。
“瞧着会留疤。”邓廷瓒遗憾说道,“可惜了。”
多好看的一张脸啊,现在多了一道疤,就好像一块美玉上多了一道裂缝。
“不可惜。”江芸芸摸着伤疤,灿烂一笑,“这可是我的勋章啊。”
——这可是她保护琼山县百姓留下的战绩呢!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嘛?”江芸芸话锋一转,兴致勃勃说道,“大家都弹劾我什么啊?”
邓廷瓒见她跃跃欲试的样子,气笑了:“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怕啊。”
江芸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健妇队的事情怎么回事?大家都说你是色欲熏心呢。”邓廷瓒真公事公办问道。
这个理由他是不信的,按照这两个月的观察,江芸芸真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日子时过后才睡,卯时一道就醒过来了,除了一个小粘人鬼顾仕隆整天要跟在人屁股后面,还有一个小厮照顾,边上是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了。
江芸芸兴奋说道:“说起这事我就要好好说一下了。”
邓廷瓒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来。
“我来这里时候就发现我们琼山县因为一些原因,大部分男人都不在家,码头的那些七弯八拐的小巷子中住着很多女人,她们有些是孤身一人,有些则是一个人带着小孩,哪怕是县城中这些情况也不少见。”
江芸芸说的原因就是琼山山多地少,不少人没了土地便都冒险海贸去了。
“这些女子操持家务,赡养老人,可自身的安全却没有得到保护。”江芸芸义正言辞说道,“我觉得这样不对。”
邓廷瓒眉心一动:“寻常衙役不是也能维持治安。”
“男女有别,有些话巡抚不会对夫人说起,夫人也不会对巡抚说起内宅的事情,这就是两者的差别,有些小混混夜半骚扰,等白天去找衙役,大部分女子都有口难言,可我们若是有健妇队那就不一样了。”
江芸芸眼睛一亮:“女子才能更明白女子的问题,也更能监察这些事情,我让健妇队在这几条小巷子里巡逻,这些情况明显少了很多,又因为是女子巡逻,也不耽误这些女子出门干活,可见健妇队也是有威慑力的。”
她话锋一转,认真说道:“总不能让那些男人在外面挣钱,我们却连他的小家庭都保护不了吧,这些人也不是不想种地,实在是无地可种,琼山县受制于地理环境,土地的面积就是这么大,可人口却是越来越多,土地就像这块饼干,它就这么大,能吃的人越来越少,出海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选择,他们既没有选择堕入歧途,偷摸拐骗,破坏治安,反而选择自己去冒险,去争取属于自己的东西,难道不该给他们更大的安全和底气嘛!”
邓廷瓒本打算点头的,猛地揪断了一根胡子,疼得咬了咬牙,也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差点被江芸芸忽悠走了!
这小子的口才确实厉害。
自他的叙述中所有的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是不得不而为之,受限于海岛的土地,没有土地的百姓,孤身一人的妻儿,而他作为县令,要的话维护治下的百姓,成的是阖家欢乐,所以开海贸,组建健妇队,这一切的出发点都是百姓。
一旦你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那就彻底进入他的想法中。
“那这些男人可以去雷州,去广州,去做杀头的海贸做什么?”
江芸芸信誓旦旦说道:“这不是抢了其他州县的土地吗?而且大家都讲究落叶归根,我们就是琼州的人,去什么雷州广州,如今太平盛世,天下和平,陛下圣明,百官和谐,这人口就是会越来越多的,可我们大明的土地也就这么大,土地就是会不够用的啊,那没有土地的百姓又不是阿猫阿狗是可以随意打发的。”
“如今我们不能向北发展,得到更多的草原土地,向南则都是荒芜之地,不便开发,反而每年要消耗大量白银才能维持安稳,向西则是高山险峻,一时难以攻克,那我们为何不向东,就从我们琼州开始,向东坐船而走,去海外找寻更遥远的地方,去宣教大明的文化,要知开疆扩土那可是百年荣耀啊。”
邓廷瓒和江芸芸四目相对。
别说,还真别说,这段话听的人热血沸腾的。
在边境浴血奋战多年的老将军邓廷瓒悄悄移开视线,不可抑制地心动了。
“咳咳,那好端端开社学做什么?”他继续问道,“是不是沽名钓誉啊。”
“宣文教以章其化,立武备以秉其威,我如今可是把圣人之言撒向全世界啊……”江芸芸侃侃而谈,最后义正言辞总结了一句,“凡教化之不立,而万民不正也,社学乃是教化第一步!”
邓廷瓒无话可说了。
剩下的大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两人一个问一个答,过了一会儿,邓廷瓒说道:“谢佥事可都记下了。”
谢来自后面走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大堆纸,施施然点头:“一字不差。”
江芸芸眼珠子忍不住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
——感情刚才是审讯啊,还好自己没胡说八道什么!
江芸芸非常自信满满。
“行了,没你的事情了,下去了。”邓廷瓒懒得和他解释,挥手就要把人赶走。
江芸芸站在原处没动弹,只是磨磨唧唧问道;“我听说我们县的教渝被抓了。”
邓廷瓒眉头高高挑起,一脸警觉:“这事你也有意见?”
江芸芸连连摆手,小声问道:“那我们今年的县试还考不考啊。”
“随便,你只管干你的事,反正你也能干得很。”邓廷瓒阴阳怪气把人打发走,“快些走吧,不要耽误我们离开。”
江芸芸哦了一声,昂首挺胸地走了。
“你说,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怕啊?”邓廷瓒无奈说道。
“现在还小,自然是不知风愁雨苦的。”谢来看着她消失不见的背影许久,这才缓缓收了回来,淡淡说道。
—— ——
朱厚照正坐在父皇边上涂涂写写,他在练字,但年纪小,大人们对他都没有要求,大都比划几下,再夸几下,就带他出去玩了。
牟斌就在这个时候,拿着锦衣卫送上来的折子面见陛下。
朱祐樘刚施施然打开,一个小脑袋就凑过来了,小肥手还嫌放得太里面了,悄悄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朱祐樘只当没看到,仔仔细细看了一眼,眉心紧皱:“按照江芸所说确实是结合琼山县的实际,可所作所为却都是违背祖宗定制,又显得毫无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的。”小肥手用力戳了戳,正戳到‘芸’字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着。
朱祐樘沉默了片刻,拨开小孩的手指。
“把太子殿下带下去。”他无奈说道。
朱厚照直接一骨碌爬到他怀里,反手抱着他爹的腰,脑袋埋到他的胳膊下,大声嚷嚷着:“看看,不说话了,不走。”
朱祐樘摸了摸小孩的脑袋,继续说道:“萧敬,内阁处可有邓巡抚的折子?”
一侧的萧敬悄无声息上前一步,恭敬说道:“奴婢这就去问问。”
没多久,萧敬就捧着两叠折子回来了。
“内阁说一本是邓巡抚昨夜连夜递过来的折子,这一叠则是这几日弹劾的折子。”萧敬把折子放在案桌前。
朱厚照悄悄去看左边的那一本折子。
朱祐樘也拿起了那本折子,打开仔细看了看,这本折子比锦衣卫递上来的要厚很多,锦衣卫只是单纯把这些事情调查结果写出来,显示弹劾的内容并非空穴来风,但后面还有锦衣卫自己的调查结果,大部分内容是无稽之谈,但其中也有一些百姓对其中一些事情有些意见,大都褒贬不一,对这些事情,锦衣卫并没有太大的评价,算是如实反馈琼山县目前的情况。
得出的结果是琼山县的大部分百姓对这些事并不排斥,尤其是海贸的事情,对于其他事情也大都持观望态度,但对于女子班读书的事情则是议论纷纷,目前只有两个人女子来报名,至于□□之事则是毫无依据的。
邓廷瓒这本折子字数这么多是因为还加了实地考察了一番,对这几日京中议论纷纷的几件事都一一给出了琼山县现在的情况。
譬如海贸的事情,锦衣卫认为其不利于百姓安居乐业,但邓廷瓒却认为琼山多山地,耕地有限,一旦真的卡死海贸政策,海南卫不仅要防倭寇,还要防备生黎和百姓,支出会翻倍。
譬如健妇队的成立,则是因为琼山县留守的女子多,所以是非也多,而健妇队的出现很好的缓解了这个情况,甚至觉得这样的情况若是能运用到军营中,作为暗哨尖子则有更多消息来源。
至于其他东西事情,他也都附上实地调查的意见和自己的想法,所以才厚厚一叠。
朱厚照的脑袋不知不觉也贴了过来。
“海贸之事若是真是如此,那确实还有商量的余地,但这个健妇队确实有些惊世骇俗了。”出海贸易的事情朱祐樘早已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祖宗之法不可违,所以一直没有表态,现在也顶多是再一次如此,但对后面的女子出门的事情则是拧紧眉头。
牟斌低眉顺眼站在一侧。
朱厚照假装很懂地读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疼,又缩回脑袋,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凑过来,甚至莫名不高兴起来。
——明明好多字都认识了,连在一起他好多都不懂了。
——也不知道江芸现在在干嘛。
“不论如何,这个让女子抛头露面,也有违礼制啊。”李广也跟着附和着。
萧敬眉心微动。
“确实有失阴阳伦理。”朱祐樘抬笔,打算做批复。
“女人会被欺负。”朱厚照冷不丁说道。
朱祐樘低头去看儿子。
“昨天看到有黄门欺负宫娥。”朱厚照捏着小手,小声说道,“我不喜欢。”
朱祐樘眉心微动,抬眸去看萧敬和李广。
萧敬和李广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下了。
——陛下不喜欢皇宫内的对食,也不喜欢上下欺凌的事情。
之前借着周六的事情,还处置了一大批黄门和宫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