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可以顺顺利利进行下去,有意见,有自己的小心思,可太正常。
陛下这个时候把她这个罪魁祸首急吼吼叫回来,甚至连三年考核期都没满,立场其实很明确了,百官不可能不知道,但现在还有这个争议,是因为陛下把江芸安置在一个奇怪的位置上,翰林院侍读和大理寺左右寺丞,后者是她这次真实要去的位置,但一切都是为了能让前面这个职位更突出一点。
翰林院侍读,位于权利中心,却又是一个不太显眼的位置,所以陛下的这个态度又很值得玩味。
江芸芸对总结出两条规律——
想要好多钱,但又不想沾是非。
事成,钱是我的,不成,锅你要背。
毕竟这个年代,皇帝是不会错的。
黎循传见她一脸深思,并无惶恐或者了然之色,便好奇凑过来盯着她看,只一眼就紧张问道:“你怎么受伤了?还留疤了!”
江芸芸闭着眼,随口说着:“不小心划到了,一点也不疼,我胆子超大的。”
黎循传小心翼翼摸了摸眉骨上的那一道疤,一脸心疼:“瞧着当时伤口应该很深,你,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祖父知道了,又要骂你了。”
江芸芸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老师好吗?”
黎循传叹气,靠在躺椅边上:“祖父年纪也大了。”
“你们回湖广为什么这么久?是老师生病了吗?”江芸芸又问。
“没有,祖父说要处理在扬州的事情,有几日一个人出门,到了天黑才回来,又不准我们跟上去,可把我们急坏了,许是我们说多了,后来又让黎叔出门去了,这才耽误了半个多月。”黎循传说道,看着江芸芸闭上眼安安稳稳躺在这里的样子,凑过去,冷不丁说道。
“祖父是回湖广后病了好大一场,嘴里一直喊你的名字。”
江芸芸眼皮子一颤,许久之后才闷闷说道:“黎循传,我又是哪里对不住你了。”
黎循传说完也有些后悔,趴在她的躺椅边上,也跟着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他们都说你有苦衷,我也知道,可我就是心里过不去。”他伸手,轻轻搭上江芸芸的袖子,就像在扬州时,总是喜欢和他叠在一起,“祖母临走前还要耕桑把衣服带给你,担心琼山县冷了,我跟她说琼山一年四季都热得很,她病糊涂了,都不听我的。”
“她这么想你,你都不愿意去见她最后一面。”
“我也是,写了这么久的信,你却不肯回我。”
江芸芸安安静静的躺在躺椅上,手指微微蜷缩着,黎循传滚烫的手心透过衣服传了过来,年少读书时,两人在午休的院子里也曾这么头靠头躺在一起,畅想着未来,三年不见的两人现在也这样相互依偎着,靠在一起,感受着热烈灼热的夕阳逐渐落了下去,天色也缓缓昏暗,再也看不见他人脸上的神色。
—— ——
江芸芸去吏部教述职表,吏部侍郎杨守陈亲自来接待的。
豁,正三品的官。
江芸芸受宠若惊。
他正儿八经地点着江芸芸交上来的表格和资料:“不亏是你提出来的建议,条理清楚,内容详实,拿出去跟个范本一样。”
江芸芸低眉束手,谦虚说道:“杨侍郎谬赞了。”
杨守陈看着他,也不说话。
江芸芸这人从小就是耐心好,见他不开口,自己就更不说话了,
杨守陈坐了没一会儿就有点急了,咳嗽一声:“那个,海贸的事情,我看你写的不详细啊。”
江芸芸抬眸,露出一笑,笑眯眯问道:“建造经历司的钱财,招聘的人员,分管的人,开设以来的盈余,每月的船只粮,新增的摊位数,人流量多少,带动了琼州当地多少行当都一一写清楚了,不知道杨侍郎说的是哪里不清楚?”
杨守陈哪里不清楚?
杨守陈太清楚了啊!
但杨守陈忍不住的好奇啊!
千里迢迢赶回来的江芸到底什么态度。
是和之前的硬刚到底的风格,还是这三年学会了世故圆滑。
现在这京城,谁不好奇!
奈何这人四两拨千斤的样子实在讨人厌,怪不得得罪的人真不少。
“下官可以去翰林院和大理寺报道了吗?”江芸芸笑问道。
杨守陈不能丢了面子,只好含泪挥手:“去吧。”
等人走远了,他把东西一卷,打算去找黎同僚聊聊天。
——不是青梅竹马吗!半夜睡一起没说道说道几句。
江芸芸先去的翰林院,一进来自然是拉风的注视,但没有人主动上来打招呼,只走过前院的时候,顾清和毛澄听了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好久不见,瞧着瘦了,也黑了。”顾清看着面前长高的人,含笑说道,“也变了。”
毛澄站在一侧没说话。
“还行,琼山县特别热,没有冬季,除了雨季就是大太阳,热得很。”江芸芸在众人微妙的打量中,气定神闲笑说着。
“我带你去你的官舍,你之前的那间正好也没有人,你就还那一间吧,真没想到你还能回来。”顾清喟叹道。
翰林院清贵很大一个程度在于难进。
即便你考试考得好,这次进去了,但只要出去了,可就再也进不去了。
这次把江芸重新塞回来,也是有些舆论风波的,但是内阁没说话,学士们也没说话,大家再多的抱怨也只能在私下说说,甚至对外还要保持和颜悦色,毕竟翰林院就这些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江芸芸走在两人中间:“嫂子身体好些了么?”
顾清露出笑来:“好多了,你引荐的那位谈小大夫医术真好啊。”
江芸芸笑了起来:“谈小大夫还在京城吗?”
“说是家中有事归家去了,可是有事寻她,不若直接写信还快些。”顾清说。
江芸芸摇了摇头,随口说道:“给家中姊妹问问。”
毛澄突然冷哼一声。
江芸芸看了过来。
顾清想是明白他要说什么,连忙说道:“都是人呢,回去再说。”
毛澄垂眸,一板一眼问道:“谈小大夫是南直隶常州府无锡,你姊妹就在南直隶扬州府,何来要你多问谈小大夫的踪迹。”
江芸芸也不生气,笑着解释道:“我家人和谈小大夫并无联系,所以我才想着我出面,并无其他意思。”
毛澄打量着她,还是没说话:“那你的海贸也是这样欺上瞒下的?”
江芸芸惊讶:“为何这么说?”
“祖宗之法不可废,你这是学那个王介甫?”
王介甫就是北宋赫赫有名的王安石。
不少人终于按耐不住看了过来,兴致勃勃。
江芸芸认真地看着他:“那你衣服小了也不会换了吗?”
毛澄皱眉:“我何来这么说。”
“土地越来越少是事实,人口越来越多也是事实,一块糕饼自己吃完了所以不给后人吃,这不道德,更有违太祖当年初心,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可现在没有田了,也没有屋,琼山县的土地丈量,我问心无愧,也敢拍着胸脯保证至少清理出半数的田地,完完全全,没有侵占一分,全都归还原主,可就是这样还是有大量的百姓没有田。”
江芸芸声音微微提高:“衣服小了只能做大,现在没有新布料,所以就用能用的布匹补上去,这个道理大家想来也都懂,祖制自然不可变,但太祖的制度已经被人扭曲了,不开海贸自然可以,只要全国土地能恢复到八百万顷自然可以不去搞什么海贸。”
顾清一惊,连忙拉着江芸芸的袖子:“你疯了,说什么土地的事情,海贸便说海贸。”
江芸芸叹气,口气一软:“我是琼山县的县令,当时丈量土地后,所有土地加起来有一万三千六百七十三亩,比之前登记照册的多了六千亩,可琼山的人口却早已翻了番,这些土地如何能养活这么多人,内有生黎不容于汉,外有倭寇时时侵扰,百姓连肉都吃不起,若是百姓再因为吃不上一口饭而拿起刀,那就是我这个县令失职。”
江芸芸眼眶微红,握着顾清的手:“他们视我为父母官,我自然是要替他们找一条生路的,琼州四面环海,山路崎岖,能种的田便是推山填海也不够,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海贸是他们唯一能闯出来的路。”
顾清神色动容,也跟着红了眼睛。
毛澄也沉默了。
“我就说!海贸没有错!”一个翰林院的人大声说道,“丘阁老就说过,他小时候没有钱为了读书,翻山越岭,所以才养成过目不忘的好记性,能安安心心坐在书房里读书,谁不愿意,能顺顺利利在田里种地,谁又愿意去出海远行,生死不知,海贸是一条好的出路啊,才不是祸国殃民的事情!”
—— ——
翰林院的这番话短短半日传遍整个京城。
尤其是江芸的——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瞬间成了所有人都要念上一句的话。
天下大同的意思,在今日之后有了更直接的说法。
“我就知道江芸不是普通人。”
“说漂亮谁不会啊。”
“你会怎么不说,是没有嘴巴吗?”
“但是海贸就是祸国殃民啊,要是好东西,怎么就他一个人发现了,大家都是蠢人嘛。”
“敢为人先,难道不是江其归的胆魄吗?出海这事难道还少吗?可就只有他一个人敢实践。”
“是啊,我有个二舅就也去凑了个热闹,说琼山县比我们京城都要热闹了。”
内阁中李东阳听着这些话,也跟着一脸动容。
“小小年纪,这么大的压力。”
谢迁叹气:“真是好志向啊,不亏是我们大明第一个六元及第的小状元。”
刘健看着手边堆起来一堆弹劾的折子,嘟囔着:“看来能惹事,也能办事啊,还算不错。”
正中的徐溥揉了揉额头,把手中的折子放了下来,轻声说道:“请江侍读来一趟吧。”
第二百七十章
这是江芸芸第二次踏入内阁。
内阁在外面人听来是这么的辉煌显赫, 是所有读书人最高的目标,那些阁老首辅是高高在上的存在,是权力巅峰的符号,是最靠近金碧辉煌宫殿的地方, 但实际上的内阁在文华殿对面, 穿过会极门, 会有一排矮小的院子, 布局格外简单,瞧着整体灰扑扑的, 而这里就是人人都心动的地方——内阁。
前头引路的小黄门热情地把人带到正中的那间屋子:“阁老们都在里面呢。”
江芸芸笑着点头道谢。
小黄门偷偷看了她一眼, 笑得见牙不见眼。
江芸芸理了理衣服这才踏上台阶。
一整条青石条卧在地上,踏上去时,人便也跟着拔高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