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谢迁其实是不赞同海贸的,太过冒险, 也太过离经叛道,但他是个沉稳的人, 打算静观其变的, 所以他对江芸到底要不要接受这个任务并无任何想法。
刘健的态度最是奇怪, 他大力抨击过江芸的海贸,但也狠狠斥责过弹劾江芸的人,有点两不沾的意思,现在他独自一人坐在阴影里,任由窗边的影子落在自己身上。
现在看来,江芸去漳州确实是所有人心中最好的打算。
他有先例,人也聪明,名声好,在民间威望也高,更重要的是他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人,不过是商户出生的庶子,据说和富裕出生的嫡母还生分了。
他的老师,师兄到底是外人,关键时刻,谁也帮不上忙。
这样的人对于各方势力来说,反而是最好角逐的。
陛下昨日过问了两次漳州人选,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皇亲国戚们到处都在拱火,都希望能分一瓢羹。
那群不懂事的御史们就知道弹劾反驳,毫无建树。
风波中心的江芸芸自然也看得明白,她高高兴兴从琼州回来,只觉得自己可真是厉害,可一回到京城,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
她开海贸是真心实意觉得百姓活不下去了,想了许久才谨慎地为他们选择这条路。
她也是真心实意想要百姓能挺直腰杆过日子的。
她也是真心实意没有掺杂一丝自己的利益的。
可现在这些人却要她成了一把刀,一把为了他们开山劈海的刀。
外面的人只看到漳州之行的两面,一面是只要做得,好江芸芸名声大涨,自此平步青云,一面是若是做不好,江芸芸就会身败名裂,甚至黯然退出官场。
稍微懂一点的人还能看明白两点,一个是若去漳州还有一个好处,内阁会作为挡箭牌,能稍微缓解江芸芸的压力。
但另一点却是漳州作为万众瞩目的地方,推行海贸的难度自然不小。
事情中心的江芸芸是愿意接过这个棒子去完成自己的想法。
海贸是解决现在土地大量失踪的唯一办法。
可这件事情就像夏日的雨,江芸芸一头扎进去,势必会成为落汤鸡。
她想要安安稳稳做这件事情,她想要百姓脸上露出开心的笑来,她想要所有人能吃得上饭,穿的暖衣服,而不是在此刻各方势力的的胁迫下,把这件事情办得失去本心。
去了漳州,所有事情肯定是不会顺她意的。
所以江芸芸不再说话。
徐溥年纪大了,说了这么久的话便觉得有些累,一脸疲惫的挥了挥手,让她回去仔细想想。
“我送他回去吧?”李东阳松了一口气,连忙起身,要把自己的小师弟带走。
李府
李东阳看着三年不见的小师弟直叹气:“黑了便算了,怎么越来越瘦了,瞧着小脸都挂不上肉了,晚上留在我这里吃饭吧。”
江芸芸捧着糕点,吃的眉开眼笑:“可是长高了,抽长嘛,晚上楠枝说等我回家吃饭呢,就不麻烦师兄了。”
“确实长高了,我听说你在琼州大杀四方,谁惹你谁倒霉。”李兆先带着弟弟李兆同溜达过来,手臂挥舞着,得意洋洋说道,“也太厉害了,我要向你学习!”
江芸芸还没说话,李东阳已经开始摸棍子准备揍人了。
“不好好学习,整天带着弟弟整天乱窜,我看你就是欠收拾。”李东阳老当益壮,挥起棍子来也是虎虎生威。
李兆先带着弟弟鸡飞狗跳,一边跑一边顶嘴:“我白天学了一天,爹是一点也没看到啊,只看着我晚上出来溜达溜达的事情。”
“我找芸哥儿聊聊天怎么了,不是都叫向他学习吗!”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我说一下怎么了!”
“别打了,别打了!芸哥儿还在呢。”
李兆先大嗓门叫个不停,在院子里上蹿下跳,早早从混乱中脱身的李兆同悄悄摸摸凑到江芸芸边上,伸出小手摸了摸她的手背。
江芸芸低头去看面前的小少年。
当年那个十岁的小孩,雪白的脸上还长着肉膘,几年不见人高了,但瞧着很是瘦弱,风一吹就倒了。
“是病了?怎么瞧着精神不好?”江芸芸担忧问道。
李兆同抿唇羞涩笑了笑:“已经好了。”
“你弟弟体弱多病,你不让他休息还拉着他出门。”李东阳已经快把人打出门了。
李兆先有点委屈:“他自己要出来!”
“那你不知道劝着点,这可是你弟弟!”
“可有找大夫看过了。”屋内,江芸芸碰了碰小孩的脸,发现大夏天,他的脸还是冷冰冰的,“要不要多加件衣服。”
“没关系的,不冷,娘已经找大夫给我看过了。”李兆同大眼睛扑闪着,小心翼翼说道,“哥哥一直说你很厉害。”
“你哥哥……”
江芸芸一抬头,李兆先已经被关在门外了,不由抽了抽嘴角:“还挺活泼的!”
“哥哥很厉害的。”李兆同一本正经说道。
“嗯,开始读书了吗?”江芸芸问道,“可有字了?”
李兆同苦着脸摇了摇头。
“我这个儿子五岁就能作属对语,机颖惊脱,只是身体不太好,我就想着晚点给他取字,如今也是在家中读书,取字之事也不急。”李东阳领着棍子,满头大汗回来了。
江芸芸笑说着:“我也是考上乡试才取字的,不着急。”
李兆同这才眼睛一亮:“你也这么晚的嘛?”
“嗯!”江芸芸信誓旦旦点头。
李兆同这才露出笑来。
“他可是十一岁当上解元的,你如今都十三了!”李兆先探出脑袋,讨人厌得戳穿了一切的祥和,振振有词,“再过两年,你十五了,那个年纪,江其归可是考上状元了!六!元!及!第!”
李兆同惊呆了!
李兆同感觉自己被欺骗了!
李兆同要哭了!
他的坏哥哥李兆先倒是咧嘴大笑起来。
江芸芸吓得立马正襟危坐,欲言又止,手里捏着的这块糕点也吃不下去了,连连叹气。
——坏了,成别人家的小孩了。
“各有各人的愿法,爹爹对你的要求就是平安健康长大啊。”李东阳连忙拉着小孩的手,柔声说道,“何来要事事和人比的说法,你在爹心里永远都是最厉害的,五岁的大字我都还留着呢,真是有天赋呢,不亏是我李东阳的儿子。”
李兆同要哭不哭,抽泣着:“真的?”
“自然。”李东阳一脸柔情。
李兆同这才露出笑来。
“送二公子回去休息。”李东阳对着管家点头说道。
一直没说话的管家这才悄无声息上前,和颜悦色带着李兆同离开。
李兆同经过他哥哥的时候,伸手想去牵哥哥的手。
管家温声说道:“大公子还有事情呢,我带你回夫人那边好不好?”
李兆先脸上的笑意微微敛下,那只手讪讪重新背回身后。
“还不快去读书!”李东阳看着站在院子里的李兆先没好气说道。
江芸芸收回视线:“听闻朱国公薨了,只是远在琼山县,不能送副丧仪聊表心意,心中颇为遗憾。”
李东阳目送二儿子离开后也跟着收回视线,叹气说道:“朱国公廉靖持重,七十而逝,实属令人惋惜。”
“也请夫人和二公子节哀。”江芸芸低声说道。
李东阳摸着胡子:“多谢其归关心了,我代夫人和犬子多谢你的慰问。”
江芸芸笑说着:“多年不见,两位公子瞧着还是关系极好,真是令人羡慕。”
李东阳满意点头:“他们兄弟两虽说岁数差的有点大,别看徵伯瞧着有些跳脱,但很是照顾弟弟,这些年都是他带着弟弟的。”
江芸芸点头:“瞧着也很是亲厚,不知徵伯今年可要下场考试了?”
“自然是要的。”李东阳点头,“徵伯从十八岁开始应试,结果在考场中病倒,二十一时靠着我才成国子生,上一次,明明写的很好却误写了试卷,导致落第,今年也二十六了,不知道今年能否……”
他忧心忡忡,连连叹气。
江芸芸看着他,冷不丁说道:“师兄可愿意听我一句话。”
李东阳看了过来,不解说道:“你我师兄弟,我自然是会听的。”
江芸芸想了想还是多嘴说道:“多年前,师兄曾问我——‘可知王尚书为什么被调到南京去了吗?’,师兄可还记得?”
李东阳点了点头。
“因为一个人的脾气是改不了的。”江芸芸重复着当年李东阳跟她说的那句话。
李东阳沉默,随后也回过神来,叹气说道:“是了,其归和我说过,不能逼得徵伯太紧,他压力太大了,我不该再提这件事情的。”
江芸芸看着他唉声叹气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叹气。
“可是还有问题?”李东阳不解问道。
江芸芸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许久没见徵伯了,等会可否让他送我归家。”
李东阳自然是连连点头:“自然可以。”
他说完,看着小师弟沉静的侧脸,忍不住问道:“漳州之事,你可要想清楚啊?”
江芸芸看了眼已经淅淅沥沥开始下雨的天色:“漳州的海贸开不成,是不是海贸就会被废止?”
李东阳叹气,但好一会儿还是轻声说道:“漳州的海贸开不成地。”
江芸芸低头,看着飘进来的雨丝落在手背上,有些冰冰凉凉的。
——若是漳州不成,那她的琼山县怎么办啊。
此时还非常年轻的江芸芸缓缓握紧拳头,只觉得迷茫。
“你大概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不说那些本地富绅豪强,就京城的那些皇亲国戚,外地的藩王们,哪一个不是看着,要分一瓢羹的,说到底胳膊拧不过大腿,谁去哪个地方就是去送死。”
李东阳絮絮叨叨说着。
“你安心待在翰林院吧。”他话锋一转,故作轻松说道,“大理寺的工作也很有趣的,你会喜欢的,回头还能和楠枝在一起,这不是皆大欢喜吗?你们小年轻不就喜欢黏在一起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