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打仗会死人的。”江芸芸叹气说道,“多可怕的事情。”
“大部人读书,读到家国天下最多只是记住,可真到了官场,能实现的有几个。”黎循传闷闷说道,“怎么就你这个死心眼读书,还真读进去了,回头还给自己闹得两面不是人。”
江芸芸笑着没说话。
“大概是我见过一个很好的社会,至少所有人都能吃饱穿暖,满足基本的生活。”
黎循传质疑:“你在那里见过的,我怎么没见过?你不会又蒙我吧。”
江芸芸站在门口的台阶下,叹气说道:“梦里吧,许是那场梦养成了我见不得人受苦的脾气。”
黎循传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那真是一个好梦,希望我也能梦一次。”
江芸芸眯眼笑了笑。
黎循传看着她的笑,突然回过神来:“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江芸芸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什么坏不坏主意,我江小芸清清白白的。”
黎循传一听这话就心惊肉跳,眼皮子抽了抽:“不行,我一听这话就有点头疼。”
紧闭的大门打开,乐山在里面就听到说话的动静,忍不住悄悄打开一条缝看着,结果一眼就看到站在大雨中说话的两人:“好端端站在门口做什么啊,快进来,夏雨也寒,别冻了身子。”
两个落汤鸡一回来,院子就彻底热闹了。
“我还没问你,幺儿哪里去了?回来都好几天了也不见人影。”混乱间,黎循传随口问道。
江芸芸打趣着:“你总算是想起有个人少了啊。”
黎循传哼哼唧唧了一声:“幺儿也太粘人了,你也太溺爱了,我这不是好久没见他江芸江芸的喊了嘛。”
“他回家了,他爹把他叫回去了。”江芸芸换了衣服,散了头发,捧着热茶说道,“琼山县的时候就走了。”
黎循传捧着热茶,惊呆了。
“你,你看上去怎么不伤心?”他好一会儿才问道。
江芸芸坐在屋檐下发呆,也跟着沉默了,只片刻后眨了眨眼睛,这才继续说道:“当时太忙了,来不及伤心,后来有空了,又觉得离开倒也不是坏事,就像你说的……”
“我也管教不了他,我总担心把他教坏了,回头不好交代。”
大雨缓缓停了下来,小院有一滩又一滩的水,谁家的小狗汪汪叫着,打破了夏夜的沉默。
“回去也好,跟着我到处跑也太辛苦了。”她把最后一口茶喝完后笑说着。
黎循传故意大声叹气:“听听,果然是娇惯。”
“芸哥儿以后要是有了小孩,想来和养他和养幺儿一样,宠溺得很。”诚勇打趣着。
“可真别说。”乐山跟着插嘴,“幺儿爱吃甜的,芸哥儿每次经过糖果店都要买一些塞到他荷包里的,回头跟我说小孩跑来跑去辛苦了,琼山县也没什么好吃的,吃颗糖开心一下,结果幺儿太爱吃了,差点吃坏小孩的牙。”
“溺爱,真是溺爱。”众人插科打诨,连连摇头。
江芸芸嘴硬:“吃糖而已,琼山县一开始不富裕的,他就喜欢吃点甜的而已,给他吃点糖怎么了。”
黎循传无可救药地摇了摇头:“没救了没救了。”
“先吃饭吧。” 终强端着饭菜出来,“热了好久了,菜都蔫了。”
黎循传挪着椅子去找江芸芸,又见她披头散发,浑身懒洋洋的样子,嫌弃说道:“快坐好,如此没个正形,让人看了笑话。”
“这么看,芸哥儿和渝姐儿长得好生相似啊,只是如今黑了点。” 诚勇也随口说道。
“怎么说话的。” 终强斜了他一眼。
诚勇这才想起自己僭越了,连忙道歉。
江芸芸眨了眨眼然后慢慢吞吞站起来,回屋子穿好衣服,束好头发,甚至还带了帽巾,穿上鞋子,这才出门,一副整整齐齐的小模样。
黎循传又是震惊:“这是做什么!”
江芸芸信誓旦旦拿起筷子:“蜉蝣之羽,衣裳楚楚。”
黎循传对于她时不时莫名其妙的行为一向是无话可说的,只好转移话题:“快来吃饭吧。”
只是饭刚吃到一半,紧闭的大门传来三声敲门声。
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安静响亮。
—— ——
“你们来做什么?”黎循传板着脸问道。
顾清和毛澄正撑着伞站在门口。
深夜打扰,想来不是无事来访。
雨势已经逐渐变小,小巷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大抵是邻居们见雨小了,在走动。
江芸芸溜溜达达从屋内走了出来,笑着招呼道:“吃饭了嘛?锅里还热着饭菜呢?”
“吃过了。”顾清和气说道。
“进来吧,楠枝堵门口做什么,乐山,把上好的茶叶拿出来,诚勇拿点糕点果脯来。”江芸芸笑着吩咐着。
黎循传让开位置,两人便收了伞走了进来。
小院不大,一下子来了两个人就显出莫名的安静。
“你在家怎么也穿得这么整齐?”顾清有意缓和气氛。
江芸芸一本正经说道:“因为我是个正经人。”
门口的黎循传翻了个白眼,顺手关上门。
“也没下雨了,在走廊这边坐吧,晾晾风。”江芸芸笑说着,“屋内有些闷了。”
“好啊,好久没和其归一起坐在屋檐下吹风了。”顾清笑说着。
终强瞧着气氛实在紧张也不敢说话,搬了四张凳子就拉着其他两人躲在厨房里。
虽说大雨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空气中也带着夏日难得的微微凉爽,但院中依旧格外安静,连带着隔壁小孩的笑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只小狸花猫跃上墙头,瞧着尾巴,笔直地走在墙头,随后跃了下去,消失不见了。
江芸芸和顾清坐在一起,毛澄坐在顾清边上,黎循传则坐在江芸芸边上。
“雨夜而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江芸芸直接问道。
顾清叹气:“听闻你从内阁回来,有些担心。”
江芸芸笑说着,也不捏捏扭扭:“你是来问我去不去漳州的?”
她太过坦坦荡荡,冒昧而来的两人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尤其是毛澄,耳朵不自觉红了起来。
“其归果然是明白人,所以此时你又是如何考虑的?”顾清温和说道,“想来你也听说过一些京城内的流言蜚语,那些折子,我和宪清只是就事论事,并非有意为难你。”
江芸芸含笑点头:“我和你们相识多年,你们的人品自然也是相信的。”
顾清见她确实并无怨怼之色,这才松了一口气,循循善诱解释着:“海贸之事我们确实有诸多意见,但我们不相信你是重名重利之人,只是海贸就像一把火,一旦成了熊熊大火,那便是难以扑灭,你和百姓都会被这把火烧毁。”
江芸芸伸手,接了飘进来的细雨:“士廉为何觉得是火,而不是今日为京城解了燃眉之急的雨。”
顾清拧眉。
“便是雨多了也是要淹人的。”毛澄冷冰冰说道。
“火也没什么不好的,刚好把不好的东西烧得干干净净。”黎循传不甘示弱说道。
江芸芸和顾清同时踢了踢边上的人。
“那其归是如何打算的?”顾清说回正题,“漳州之行势在必行,陛下为此甚至要求翰林院整理出漳州历年的折子,还请了漳州籍的进士面圣。”
江芸芸安静听着:“那你们呢?那你们希望我去吗?”
顾清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漳州之行太过危险,我不喜欢你冒险,你可以有更好的前程。”
江芸芸看向毛澄。
本不打算说话的毛澄被她一看,忍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说道:“不去。”
江芸芸跟着笑了笑,眉眼弯弯:“你的折子我看了,其实写的很好,也确实都是海贸时要考虑的问题,这些问题也确是在琼山县有细微的显现。”
毛澄皱眉:“那你为何……”
他想了想还是没开口说下去。
“你想问琼山县既然有这些问题,我为何不曾说过。”江芸芸反问,“你们以为我在隐瞒是吗?”
顾清眸光闪烁。
“因为四个字……”江芸芸比划出四根手指,神秘兮兮说道。
众人看了过来。
“因、地、制、宜。”江芸芸一字一字说道。
“琼州是个海岛,中间又有高山,琼山县只是占据的一角,且北面靠海,有码头,水流众横,所以他的地很少,确实会有人觉得海贸赚钱,铤而走险,就算这一部分的人翻倍,其实琼山县的地也是不够现在居住在这里的百姓耕种的,所以实际上的琼山县还是种地的人多。”
江芸芸缓缓分析道:“我不知漳州具体情况,但光是面积而言,它也并非孤岛,想来土地并不会少,且到时候愿意博一下的人更多,这是不争的事情。”
毛澄脸色严肃。
“但两位有想过,又有多少人愿意离开近在咫尺的故土,而去博虚幻不知真假的财富,出海是有人员伤亡的,血本无归的可能,甚至死不见尸也是常有的事情,就像谁不知道科举好,可难道人人都在科举吗?所以人员的把控是一个度,不能一刀全都切死,也不能一口气全都不管,与其遮遮掩掩,畏畏缩缩,不如设立准入机制,设置条件,把控源头,这才是防止大量人员下海。”
顾清仔仔细细听着,想了想继续问道:“可我们是需要粮食的,就像我们不会把粮食和铁器卖给夷人,想来夷人也不会,一旦这个开口我们的粮食如何能供应,没了吃食才是最要命的。”
江芸芸露出笑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在开设海贸之前,我清丈了田地,也规整了贸易。”
顾清一怔,随后大喜:“原来如此!”
“只要土地足够多,那就算损失几个人去海贸不仅不会有损害,甚至会带回大量的白银,是了,我听说你的缴税用的都是白银,方便又省力,当时还有人说你要步上上一位县丞的老路。”
江芸芸抚掌:“士廉果然一点就通,这就是一个循环,这条链一旦开始动起来,不管是海贸的人,还是种地的人,甚至是本土经商的人都会有盈余,不是人人都是冒险要去拿泼天富贵,只要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路可以走,那这件事情就能安然无恙循环下去。”
“原来如此,原来桩桩件件你早已有所准备……”顾清叹气,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我们拍马不及。”
“可这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就像你说的琼山县小,乡绅不成气候,也没有大的藩王,你可以把控,那漳州呢。”毛澄咄咄逼人质问着,“单是清丈田地一事,要想在漳州推行就难如登天,靖江王,各级乡绅,甚至南京大守备太监陈祖生也是福建漳州人,这些人但凡一个就够你喝一壶了。”
江芸芸看着逐渐停下的雨,微微一笑:“你知道最好用的兵法是什么吗?”
三人看了过来。
江芸芸一只手在空中狠狠一抓,面无表情说道:“出其不意掩其不备。”
“什么意思?”毛澄不解。
江芸芸看着两位不请自来的两人,微微一笑:“其实就算今日你们不来找我,我大抵也是要找你们的。”
“找我们做什么?”顾清不解,随后又说道,“若能帮得上忙,自然是义不容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