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陛下在里面和阁老们说话呢。”萧敬和气说道,“今日也不是李公公值班,来此做什么,昨日炼丹辛苦,还是回去休息吧。”
大殿内
朱祐樘阴沉着脸说道:“那两个管事自然是要千刀万剐的,那户失女的人家好生安置,那户全家都没了的,也要好好埋葬,江芸平白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若非漳州之事,朕定要把他狠狠贬了。”
徐溥坐在椅子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如此怕是不能服众。”
朱祐樘沉默。
“那阁老打算如何?”
徐溥抬眸,虚弱但又坚定说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朱祐樘神色僵硬,但还是软下口气。
“两位国舅爷说了,他们是不管庄子的事情的,而且也交代过不能对佃户们太过苛待的。”
“至于李广,他是大内的人,去皇庄的次数也不多,底下的人欺下瞒上,所以也是不知情的。”
“可他们并不爱惜陛下的清誉。”徐溥低声说道,“陛下勤政爱民,多年英明,却在今日受辱,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
“如何这么严重。”朱祐樘抗拒说道,“这是国舅爷,一时没了轻重,至于李广,现在公主要他祈福,等公主痊愈,我一定狠狠处置他。”
“公主……”徐溥轻声念道,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了,李广手里还捏着一个公主。
“别让朕为难。”朱祐樘见状,低声说道。
“陛下,奴婢是冤枉的,还请陛下明鉴啊。”门口传来李广凄厉的哭喊声。
“陛下,皇后那边和国舅爷们一起哭得厉害。”皇后宫内的小太监为难说道。
“便这样吧。把两个皇庄的大小管事全都推到午门凌迟处死,以儆效尤。”朱祐樘悲悯说道,“那两户人家,厚赏和厚葬,朕一个都不会亏待他们的。”
刻漏发出叮咚一声。
午时了。
此事日光热烈,金砖上光泽流动,整个宫殿光明亮堂,整个京城都被太阳笼罩着。
徐溥的视线从光晕中回过神来,自然是点头应下,最后又从袖中掏出两本册子:“漳州海贸刻不容缓,这是毛儒林和顾文林的折子,还请陛下批复,里面还有他们的请愿,两人都愿意去漳州,为陛下解忧。”
朱祐樘猛地抬头。
“能和江侍读成为好友的,总不会是漠然狭隘之人。”
徐溥走后,朱祐樘忍着头疼,仔仔细细这两封折子。
“原来如此,好好好,好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无法无天!目无尊卑!”他突然笑了笑,却又猛地把折子砸在地上,“朕要杀了江芸。”
门口的萧敬心中咯噔一声。
李广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去把江芸带来。”可许久之后,门后传来朱祐樘疲惫的声音。
第二百七十八章
江芸芸出锦衣卫的地牢时眯了眯眼。
正午的太阳好热烈。
她抬头看了眼明亮蔚蓝的天空, 白云悠悠,今日本该是个好天气。
身后的谢来忧心说道:“听说陛下震怒。”
江芸芸收回视线,笑了笑:“极端愤怒后才会极端冷静下来。”
谢来哑然:“可万一直接把你推出去……”
砍头,对其他人来说不算太轻松, 但对皇帝而言, 那真是抬抬手的事情。
“算了, 要不要换个衣服啊。”谢来手里拎着黎循传送来的小包裹, “里面准备了你的衣服。”
江芸芸抬手,看着自己落魄的样子:“这身血不好吗?”
“面圣的话, 算不端。”谢来劝道, “换一身吧,而且你都臭了。”
“衣冠不整,粉头油面, 有辱斯文才叫不端。”江芸芸放下手, 朝着门外走去, “底层百姓的血怎么会是不端, 他是万民之主, 也该看看万民的血泪才是。”
谢来哑然, 半晌之后才回过神,连忙追了上去。
“你的脾气……好奇怪。”
谢来摸了摸脑袋:“你在京城这么走一遭, 回头舆论的压力实在太大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要恨死你了。”
“那就恨死我了。”江芸芸不甚在意,甚至还有走到穷巷的癫狂, “这把火,我是一定要把皇庄烧死的。”
谢来嘴角微动。
他猛地想起昨夜江芸芸那个不同寻常的冷静态度。
他以为他是冷静。
现在想来是他看走眼了。
江芸是疯了。
他竟然还想撼动皇庄。
他以为他是谁。
他难道不知道皇庄背后究竟是谁嘛。
那一身的血其实是一把火, 直接把这个平日里笑脸盈盈的年轻官吏迅速点燃, 成了现在怒气蓬勃, 却又心灰意冷的火球。
谁碰一下,都得被撩一下。
江芸芸这一身走出来,果不其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那些人闻讯赶来,围在路边张望着,若非两侧锦衣卫看着,只怕声潮是越来越大了。
“他怎么穿这么一身血衣啊。”
“是受刑了吗?”
“他之前不是说一身是血才被发现了吗?”
“这是要去哪里啊?”
人群中,黎循传看着逐渐远去,被拥挤的人也跟着挪动了几步,但到最后还是退了出去,直奔城外。
他得去找人。
锦衣卫去皇宫,只要走过一排官署,穿过西公生门,短暂进入长安街,便可以从长安左门进入皇城,这一路上江芸芸走得飞快,衣袂翻飞,连带着身上早已干涸黑暗的血迹也在艳阳高照下成了碍眼的一道疤。
进了宫门,若非身后有谢来跟着,这一路走来,也不知被拦了几次。
直到江芸芸站在养心殿门口。
那时午时正好过了,巨大日晷的那道长长的影子终于是偏了。
士兵和太监们看了过来,神色震动。
早已跪得浑身麻木的李广也下意识看了过来,等看清来人后,只觉又怒又急,一口牙都要咬碎了。
江芸芸面无表情和他对着,少年人锐利的眉眼被头顶的日光一照变成了出鞘的长刃,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可今日却在风尘仆仆的脚步中猛地拔了出来。
李广被那一眼看的心跳加快,下意识移开视线。
江芸年纪太小了,但她做的事情又实在太厉害了,这让很多人在见到他时会有一种恍惚诡异的荒诞。
他明明长了一张格外年轻貌美的脸,却偏又有一双漆黑尖锐的眼。
他平日里总是笑脸盈盈,可一旦沉默下来眉骨处的影子落下,便多了深沉的冷淡。
“陛下在等你。”谢来见状,小声说道,“他,不好杀的。”
江芸芸收回视线,抬脚就要上了台阶,却又在那一瞬间停了下来,往一侧看去。
那里站了一群宫娥黄门,正中则被簇拥着一个人。
多年前,她在江家见到这位高瘦阴森的年轻人,那时被人围绕着,花团锦簇,谈笑风生,偏又神色倨傲,不屑一顾,便是当时富贵迷人眼的江家都和他格格不入,更不要说当时衣食温饱只能算得上勉强的江芸芸了。
那个时候的江芸芸对他不感兴趣,找了个借口就跑了。
可今日的江芸芸却停下脚步,第一次仔细打量着面前的权贵。
他穿着一尺千金的布匹,金粉银丝,锦绣叠加,腰间玉佩叮当,从上到下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这是至高无上的皇后弟弟,是尊贵不能得罪的国舅爷,是京城数一数二的权贵,此刻他只是背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栏杆下,背后的风,前头的太阳,都被他身边的人拦着,更别说巍峨高耸的屋顶阴影正安静地笼罩着他,让他得以安然无恙的度过一生。
江芸芸看了许久,希望能从他身上看出点与众不同来。
气氛莫名有些焦灼。
江芸芸的神色太过平静了。
国舅爷僵硬愤怒地站在哪里。
那些宫娥黄门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只恨不得消失在这场热烈的太阳下。
谢来有些紧张,想要开口,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被那团火撩了一下,便也跟着有些畏惧。
幸好,江芸芸先一步收回视线,抬脚,终于走上台阶。
不过是在一个封建的时代,生在一个幸运的家庭,有了一个皇后的姐姐罢了。
——无能愚钝的废物,虚弱胆怯的草包。
江芸芸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头顶的阴影落在她的眉宇间,被烈日灼烧了一路的眼睛,得以片刻阴凉的庇护。
她伸手压了一下一直不曾休息过的眼睛,让愤怒的脑袋能得以清醒。
——假借他人之手的权力而已。
——若是能到他手里,便也能到自己手里。
若真是不可撼动的庞然大物杀了那群人,她可能尚有几分犹豫,不知如何是好,可偏是这样外强中干的伥鬼,杀的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她如何能咽下这团火。
大门被打开,宽阔的宫殿内,上首高坐的君王只剩下一个浓重的轮廓。
江芸芸抬脚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