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江芸芸挑眉:“也就是说一天要煮至少二百九十斤的米。”
道长算数跟不上,茫然了片刻,谨慎说道:“总是会煮完的。”
“如何能保证都是需要的人喝到这碗粥。”江芸芸镇定问道。
人群中有人拖家带口,有人一个个拄着拐杖,孤零零来了,也有人大冬天穿得单薄,甚至没有穿鞋的人,但也有不少人至少还能裹着一件棉衣。
“每锅粥里会倒一碗燃尽的香灰。”道士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江同知,“您看,现在就倒了。”
只见一个道士捧着一大炉子的香灰倒在眼看就要煮好的粥里。
人群哗然,有人开始大声骂人,原本还算整齐的队伍很快就乱了,家丁们立马气势汹汹涌上去,手里的棍子点着最是闹腾的几个人。
“这是为何啊!”身后的阿来震惊问道,“那饭还能吃吗?”
道士叹气,念了一声尊号:“一碗带有香火的粥也是能吃饱的。”
阿来愤愤不平地只好去看江芸芸。
谁知江芸芸神色平静,点头说道:“香灰要完全烧尽的,不然会有毒。”
“都是选的妙香的香灰。”道长松了一口气,解释着。
阿来嘴角微动:“那也不好吃啊。”
张经历拉了拉阿来的袖子,示意他少说几句。
相比较阿来没什么经验,一般赈灾的粥里都会加点东西的,不是石头,就是树皮,寺庙一般都是香灰,不好吃就对了,好吃的东西可轮不到那些没得吃的人的碗里。
“是稠粥还是稀粥?”江芸芸又问。
历来寺庙就有‘冬施粥饘,夏施冰茶’的善事,只求留一气,解一解渴。
“今年不是荒年,衙门收的税也不多,所以家家户户都是余粮的,这次也是几位香客为年前祈福用的,所以是稠粥,一人一碗,垫个肚子就好。”道长解释着,并未江芸芸指了指几位大发慈悲的香客。
那几位夫人站在廊下,正交头接耳说着话,里面就有寇三姑娘站在一侧,手里端着最近的铁锅里盛出来的一碗粥,一脸严肃地一侧的小姑娘说着话。
“那位穿着紫衣服的是,甘州中护卫的唐指挥加的夫人,姓周,是今年的大头,一人捐三石粮食,也是她提议要施粥的,说是城内大雪,不少人的房子都塌了,一口热饭也吃不上。”
那位周夫人站在最前面的位置,身形高壮,一双凌厉的柳叶眉,正在厉声呵斥一个煮粥的人。
——“如此稀给谁喝,我早已说过凡是我的粥场‘立箸不倒,裹巾不渗’是原则,你若是连这点都办不到,就给我滚蛋!”
“这些人都是各位夫人自己寻的。”道长紧张解释着,“我们道观只提供地方,不插手善事。”
“那个绿衣服的是谁?”江芸芸看到一人一直站在三姑娘便是,却至始至终没有说话,瞧着有些心不在焉的。
“西城兵马杨副指挥家的小孙女,和肃王妃乃是姑侄。”道长小声说道,想了想又解释着,“三位小娘子一直玩得很好。”
一群女人,只有三个小姑娘,而且她们一直站在一起,瞧着确实关系不错。
“中间那位是寇家三姑娘,那和她说话的粉色娘子又是谁?”
“段家大房的大姑娘。”
道士怕他不知道不知道段家是谁,继续解释着。
“段家始祖段鸣鹤为锦衣卫力士,原是山西太原人,建文元年随侍先代肃王移邸兰州,落户于东关,因为聚族而居,又称为段家台,这些年进士不断,但不愿出仕,耕读传家,是兰州非常有名望的乡绅。”
许是这边看的有点久了,对面屋檐下的人也都看了过来,江芸芸芸便顺势收回视线,随口问道:“如此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过怎么不见兰州卫指挥使和兰州守备营参将的家人?”
“差人送了粮,人并没有到。”道长说,“一家一石。”
丰年善事,算是一个无功无过的数量。
江芸芸在琼山县是,不少富户不想出钱,担又抹不开面子,大都是是这样的数据,能凑到一辆车,走在路上也好看,说出去也不会太丢份。
终于开始放粮了,队伍开始行进起来,原本躁动不安的人群,立刻激动起来。
江芸芸看着他们捧着热腾腾的粥却没有离开,反而直接蹲在屋檐下开始喝,直到喝完,小道长检查完了,才能离开。
“这是怕他们刚端出门会被混混们抢走。”道士见江芸芸的视线刚看过去,立马解释着,“在这里喝完也是趁热。”
“若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排队,你们是如何应对的?”江芸芸问道。
道长摇了摇头:“不知如何应对,我们既没有过目不过的人,也没有太过强有力的手段,若是这样的粥都愿意多喝几碗,那也是救人一命,不是嘛。”
“那后面的人不是没得吃了吗?”阿来小声说道,“那个人要是拍了好几次怎么办?”
道长指了指后面长长的队伍:“人力单薄,何来好几次,这一轮走完大概也就结束了。”
每个大殿已经人满为患,外面还拦着很多人,他们进不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站在里面的人,甚至还有小孩哭了起来,一时间外面哭声不断。
江芸芸盯着那个孩子看了好一会儿:“不是荒年,便是如此嘛。”
道长叹气:“粮食不丰,兰州地少。”
“哎,这个人怎么倒了啊?”阿来眼尖,愤愤说道,“这人怎么这样啊,干嘛不喝啊,好过分啊。”
“去问问。”江芸芸眉心一动,对张经历说道。
张经历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抓住正准备倒粥的人,大声呵斥道:“为何要浪费粮食。”
“大人冤枉啊,这些老道恶心人,好好的粥里放了香火,难吃的要命,涩涩的。”那中年男人穿着棉衣,举起木碗,大声抱怨着,“您看看,这里都还有灰呢,呸,吃起来真恶心。”
“我看你是吃太饱了。”张经历冷笑一声,直接把人拽了过来,“这是你该吃的东西吗,就来骗吃的。”
中年男人神色讪讪的:“道观自己贴出的告示,说开粥做善事的,我怎么不能来吃。”
张经历啧了一声,对这些无赖没办法。
“不必带进来了,直接拖到山门口打二十。”江芸芸淡淡说道,“今后谁要是浪费里的粮食,都如此处理。”
“大人冤枉啊,大人饶命啊。”那中年男人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大喊道。
“神像面前何来大呼小叫,还不带下去。”周夫人察觉到动静,带着一群娘子们走了过来,厉声呵斥道。
张经历看了江芸芸一眼。
江芸芸点了点头,张经历咧嘴一笑,立马又把人换了个方向拖了出去,雪地上留下一道挣扎的拖痕。
“江同知,久闻大名。”周夫人对着江芸芸行礼。
江芸芸含笑:“夫人娘子们行善事,是我叨扰了。”
“不敢。”周夫人显然是这群人的领头人,“若有衙门压阵,事情才能顺顺利利。”
张经历直接剥了他的裤子按在椅子上就是行刑,没有离开的人都围过去看,就连一直哭的小孩也不哭了。
“一场善事,可要提早几日开始筹谋。”江芸芸收回视线,随口问道。
“若是时间充裕自然是要提早半个月,若是紧急,便是今天早上做的决定,下午开始施行,也是有的。”周夫人说。
“那这些粮食可都备得齐?”江芸芸好奇问道。
在扬州的时候,她是跟着江家姊妹赈过灾的,那都是准备了许久,连带着灾民的情况都有个大致了解的人,这才备下粮食和衣物。
“我们也不过是尽一尽心意。”周夫人叹气,“如何能大庇天下百姓。”
江芸芸看了过来,看着周夫人略显严肃的脸,叹气说道:“周夫人能这么想已经是很好了,这天下多得是不事世务闭门不出的俗人,也有忘恩负义,狼狈为奸的恶人,夫人高义。”
“不敢当。”周夫人淡淡说道。
一行人站在屋檐下,看着队伍缓缓前进,也有本打算来蹭吃蹭喝的人见状打算悄悄溜了,因此队伍也开始三三两两起来,门口的道士倒也机敏,把几个瞧着可怜的人悄悄放了进去。
“要是以后还敢来混吃混喝,可就不是二十大板了。”山门口,张经历恶狠狠呸了一口,“还有你,刚才浪费了一碗粥,真是该死,快给我滚。”
那人被打了二十大板,哆哆嗦嗦爬起来,一张脸也不知是气血冲的,还是羞的,一瘸一拐离开了。
“请教诸位,施粥可有流程?”江芸芸问。
“流程?和水流的路程有何关系?”有人不解问道。
“水自东而西,有条不紊。”江芸芸解释着。
周夫人了然,随后摇了摇头:“不过是一件小事,何来流程,盯着点就能做好了。”
江芸芸看向其他人。
寇三姑娘跃跃欲试:“同知是说做事的规章嘛?”
江芸芸笑着点头:“正是。”
“自然是有的,确定场地,联系好友,运送米粮,寻找仆从,贴出告示,维持秩序,开棚放粥,一轮结束后再清点米粮,以此往复,直到结束。”三姑娘高兴替人解释着。
听着是有条不紊,却还是少了些。
“可有账本,今日取了几斗,是否确认全都下锅。”江芸芸敏锐问道。
“账本虽没有,但我们都是亲眼看的,也是确认全都下锅的。”段小娘子说道,“同知可是觉得那里不对?”
“稠粥,那便是每人至少能吃到二两米,今日大概是五百人,那就是一百石,可按照这次善事一共捐献了二十石的粮食,救济七天,一天其实是可以用到三石不到的大米。”江芸芸的目光看向道长。
道长脸色大变。
夫人们交头接耳,寇三姑娘开始掰着手指头,嘴里碎碎念着,眉头紧皱,一看就是算了东面少了西面的。
“确实。”段小娘子先算了过来,“一天本可以救济一千五百人,现在只放了五百人,可那粮食确实只能给五百人吃。”
“好你个奸道,你竟敢扣我们的粮食。”一直走神的杨小姑娘闻言大怒,抽出鞭子,就要打人。
“哎哎,同知在这里呢,别打到他。”寇三姑娘连忙张开手拦着。
“别动手!”周夫人按下她的手,凌厉的目光看向道长。
道长吓得连连摆手,但神色还算镇定:“不不,夫人们息怒,我们午时可是一起分了七堆粮食的,粮食也是由你们的仆人亲自搬到各殿的。”
“对啊,确实是这样的过程,全程我们都是盯着的。”寇三姑娘拧眉说道,“哎,那是哪里有问题。”
“仆人也都是我们自己人。”有夫人小声说道。
江芸芸看着外面还在排队的队伍:“还请诸位留下可靠的人手照看这里,剩下的不若随我都去放着粮食的地方看看。”
“是,还请江同知为我们寻个答案来。”周夫人点头说道。
道长也跟着说道:“我们道观确实不曾插手粮食的事情。”
存放粮食地方很后面,在道士们休息的地方,也就是要穿过三天门的内院。
“这个轮痕不对。”江芸芸停在一处屋檐下,蹲下身来,拨开表面薄薄的一层雪,“运粮食去前面时,可下雪了?”
“下的,还挺大的。”周夫人说道,“我们都让他们穿了蓑衣。”
“一共几辆车?”江芸芸又问。
“六辆小独轮车,一个殿两辆,也都是我们亲眼所见的。”周夫人又说。
江芸芸嗯了一声,指了指被她扫开雪的痕迹:“按道理,若是真的是实数,那每辆车应该是半石,不算轻的重量,又是大雪天,按道理应该是不轻的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