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她论述的内容从孟子对梁惠王的明暗双线劝谏开始①。
明线是孟子的层层递进的献策,论证‘使民加多’的原因,又慢慢给梁惠王描绘了安宁有序,仁爱有礼的社会状态。
暗线则是春秋各国诸侯角逐好战,用刘向《战国策·序》中‘上无天子,下无方伯,力功争强,胜者为右’为开头,强调各国违背百姓意愿,夺走百姓田地,错失农田丰收,这才导致百姓生活艰难,人力不丰。
最后用孟子‘爱民’的思想来对称梁惠王奉行的‘霸道’,只有停止好战思想,才能做到爱民王道,一表一里,相互成就。
不是她自吹,这篇思路还是写的还是非常有逻辑的,严谨周密,就算得不了满分,怎么也该有个七八十。
黎淳轻轻哼了一声,瞧不出喜怒,只是淡淡说道:“你这篇过几天给你。”
江芸芸一头雾水,但也不敢多问,失落地低下头。
“这是你上次的作业批改。”黎淳镇定自若地掏出几张卷子,递了过去,“里面有许多意见,你若是不服就把反驳意见写出来,不过这个功课也不急,今日的功课先做。”
江芸芸迷迷瞪瞪接了过来:“知道了。”
黎淳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你性格太过刚强,刚过易折,若是在外面,惊天骇人之语,也该收一收了,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江芸芸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只是说道:“知道了。”
黎淳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江芸芸把白日的功课都做好,这才摊开那份额外作业,仔细看了看。
这是之前‘周礼崩乐坏后,秦用了什么办法去重新建立秩序’的那一篇文章,也就是礼与法的看法。
主张的是礼法各有区别,虽本质上都是为了维护阶级统治,但手段不同,礼需道德自觉维护,法却只需要设定框架来约束,所以法比礼更重要,这也是读书时老师教的,非常有科学依据。
但这里反驳的三篇却是从三个角度来反驳他的观点的。
第一篇先是肯定他特别有想法,但又侧击旁敲点他,自来礼法不分家,若是一味遵循法,容易失了仁善,有法家嫌疑,不好不好。
第二篇是三篇里言辞最是激烈的,把他的文章批的一文不值,从百姓受礼教教化,到刑法太过,引起民变,再到若无仁心,岂能为官,一味用法度丈量他人,只会民生沸腾,不得安宁。
第三篇格外平静,堪称循循善诱,从礼的出现到,法的出现,先进行一个论述,之后话锋一转,开始批判法的强硬和礼的软弱,只言辞中,还是更推崇用春风化雨的礼教来教化百姓,对她的法家思维并不苟同。
这三篇各有特色,但明显感觉不是同一个人写出来。
江芸芸盯着看了半天,心里诡异升起一个念头。
——她的作业这么迟拿回来,不会是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吧。
——看了我的文,竟然没一句好话。
她心里升起一股胜负欲。
许是被老师提点的那股气一直没有消退下去,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却又违背不了这个世道,这件事情,她不能去怪老师,更不想去怀疑自己。
又或者这三篇的文字口气实在太过教导,一个个都用长辈的口气来提点她这个无知小儿,到底是谁,这么大的口气!
江芸芸愤愤提笔,打算一一反驳过去!
你说我有法家嫌疑,法家怎么不好,秦朝若是商鞅没有变法,怎么可以富强,开国皇帝哪一个不是立国先立法,人心不古,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先设定框架,才能徐徐图之。
你说我让民生沸腾,百姓不得安宁,却不知就是因为法律有漏洞,为官者钻法律漏洞才会让百姓生活无法改善,安民之道,在于察其疾苦,而非言语激励。礼为导,法为路,两者看似殊途同归,但细究下来,失礼之人不会有惩戒,但违法之人并要严惩,若为民,法为尺度,礼为约束,并无不对!
你更推崇礼法,可到最后周朝还是被秦所替代,事情发展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一成而不可变,故君子尽心,要求人心一直向善太难,不如完整律法,约束人心。
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直到子时过半才堪堪停笔。
这只是三篇初稿,她仔细检查了一下逻辑,确定没问题这才停笔,准备明日再好好润色,争取文辞简约。
辩论,我必不可能输。
——来自大学辩论社社长的自信。
—— ——
江芸芸今日赖了一炷香的床才匆匆爬起来,不曾想周笙竟然起了个大早,过来看她了。
“你怎么来了?”江芸芸喝着牛奶,一脸惊讶。
周笙见她嘴边一圈白色,用帕子擦了擦她嘴边的水渍,笑说着:“喝这么急,小心呛着。”
二十七八岁的女子已经有了女人的丰腴,猝不及防靠近时,江芸芸先一步红了脸,自己接过帕子呼噜了一脸,一张小脸被擦得红扑扑的。
“怎么这么用力。”周笙心疼说着。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江芸芸含含糊糊问道。
天色刚蒙蒙亮,往常紫竹院里就她这个院子的人醒得早。
“昨日见你睡得晚,所以想来看看你。”周笙担忧说道,“功课很多吗?”
江芸芸早早就发现,周笙是一直陪着她一起熄灯的。
“不多,我做的有点慢。”江芸芸挠了挠脑袋,“你下次早点休息,不要等我了。”
周笙只是笑了笑:“怕你早上起不来,所以来看看。”
“吃饱后一定要慢慢走,别岔气了。”她仔细叮嘱着,又理了理她胡乱穿起来的衣领,“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再给你做几件新衣服,天热了,换透气轻薄一点的。”
江芸芸嗯了一声,目送她离开后,才摸了摸脑袋。
明明按现实算,周笙的年纪和她差不多,偏偏和她在一起,总有一种被照顾的感觉。
她太温柔了。
江芸芸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鸡蛋,把剩下的牛奶咕噜噜喝完,就起身准备去上学了。
乐山及时跟在他身后。
两人出了江家大门,一直沉默的乐山这才说道:“您叫我打听的事情打听清楚了。”
江芸芸嗯了一声,放慢脚步,和他走在一起。
“周服德确实是去年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失足掉下水里摔死了。”乐山直接说道。
江芸芸虽然早就听周鹿鸣说起,但此刻消息确定,心里终于有种尘埃落定的想法。
赌鬼,总是死了好。
“大年三十,他跑出去赌博了?”她皱眉问道。
“大家都说是去赌博,因为是去西门的那条水路边不小心淹死的。”乐山解释着,“虽说扬州城门过年期间不会关闭,但他们家在句城塘附近的杏花村,大半夜走路到扬州城可要一个多时辰,那一带路面上都是河道,伸手不见五指,走路不安全,不然也不会出意外,只是不知为何大半夜突然起了赌博的念头。”
江芸芸沉吟片刻:“赌场是日夜不关门的吗?”
“对。”乐山点头,“尤其是过年边更是疯狂,若是平时也会稍微收敛点。”
江芸芸不明白赌徒的心理,只是谨慎问道:“他在村中口碑如何?”
“大家都很惋惜,他二十几岁就考中秀才,当时想要和他结亲的人很多,但他还是娶了青梅竹马的邻居妹妹,之后十多年一直继续考试,只是屡试不中,后来在村里开了私塾当老师,他人不错,要是碰到好苗子也都乐意免费教,在他手里还考出好几个秀才,谁知道在周姨娘十六岁那年,被人教唆着迷上了赌博,这才弄到这个地步。”
江芸芸嗯了一声:“江如琅也是他教出来的?”
乐山眼珠子微动,尴尬地摸了摸脑袋:“嗯。”
“他家都被败光后,他怎么赌钱啊?”江芸芸又问,“周鹿鸣当时一个七八岁小孩也不能挣钱。”
“据说周姨娘以前在家中格外受宠,自她出嫁后,他就有些神志不清了,赌博的日子倒是少了,但也干不了活了,整日浑浑噩噩的,周鹿鸣,也就是您舅舅每天都要看着他,多亏之前教书时帮助过的人救济着,才勉强活着,尤其是一个李叔的人,逢年过节都送点吃的过去。”
江芸芸沉默着没说话。
“那死了也算干净。”她说。
乐山低眉顺眼跟在她身后,没说话。
江芸芸走到一半,从荷包里掏出五十文递了过去。
乐山诚惶诚恐地拒绝着。
“这些日子辛苦了,这是你该得的。”江芸芸强硬塞了过去,“我晚上下课后要去五典书店,你不用跟着了。”
乐山犹豫说道:“听说江大管家好像和林家搭上线了。”
江芸芸不太在意,笑说着:“那是他的本事。”
“是那日送周姨娘去寿芝园才搭上的。”乐山有些着急说着。
江芸芸嗯了一声:“那是他们大人做生意的事情,在商言商,和我关系也不大,他们能谈下去,说明两者目前有了利益关系,若是不能,那也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乐山听得迷迷糊糊,但还是忍不住夸道:“二公子好心性。”
江芸芸笑了笑:“你去做自己的事情吧,整日跟着我也耽误你。”
乐山盯着她的后脑勺走了几步,冷不丁问道:“书童是都要识字吗?”
“应该是吧。”江芸芸仰头想了想,“我听说诚勇和终强都识字,诚勇还学过四书。”
乐山捏着袖子,扭捏说道:“我也想跟着诚勇读书。”
江芸芸惊讶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乐山不好意思说是被唐伯虎给刺激出危机感了,只是摸了摸鼻子:“若是以后您要去参加诗会,我连字也不认识几个,这不是给你丢脸吗?”
“读书是好事。”江芸芸笑说着,“那我跟诚勇说一下,我听说他字写得也好,你跟着他学一些,以后去了贱籍,自己看文书,做买卖都不是问题。”
乐山连连行礼道谢。
到黎家时,天色刚亮,黎循传正在院子里跟人学打拳。
“这是做什么?”江芸芸不解问道。
“乡试考试要连考九天六夜,每次都是一天一夜,极其考验身体康健,老夫人怕传哥儿每日坐在书房里读书,把身子读虚了,就特意请了拳脚师傅,让传哥儿每日打上两炷香的时间,强身健体。”一侧的诚勇解释着。
这不是阳光体育课嘛!
江芸芸眼睛一亮:“我能学吗?”
“自然可以。”诚勇笑说着,“传哥儿之前就嚷着让芸哥儿也跟着学呢,只您每日走路上课,也是很锻炼身体的,怕您觉得耽误时间。”
江芸芸目不转睛地看着拳脚师傅的动作:“不会,身子越结实越好,而且我晚上读好书也可以再练练。”
诚勇哑然,随后失笑:“那传哥儿又要开始着急了。”
江芸芸不解地嗯了一声。
诚勇只是笑。
“一起一起!”打好一套拳的黎循传早早就看到躲在一处的江芸芸,连连招手,“快来。”
江芸芸放下书箱,又交代了一句乐山跟着诚勇学习的事情,就蹦蹦跳跳跑过去了。
初夏的日子已经过半,五月底的早上也有了热意,隔壁屋子的绿叶从墙上冒出头来,青翠欲滴,当太阳从山尖尖冒出来时,江芸芸他们也打了三炷香的时间。
两人满头大汗,汗流浃背,停下来时便喘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