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陈继一听就开始叹气:“有的,我以前启蒙的老师给我取了一个,但我一个大老粗叫继佩也太奇怪了,我不喜欢。”
江芸芸笑说着:“《说文》有言:继,续也,乃是你继的衍生,继佩出处许是来自屈灵均的离骚——溘吾游此春宫兮,折琼枝以继佩。”
她温和地看向陈继,满眼带笑:“你的老师很看重你,希望你能像屈灵均一样,入局官场但不同流合污,面对敌人有着九死未悔的信念。”
陈继脚步一顿,突然开始盯着一处地方出神,许久之后才扭头,目光犹豫躲闪:“我老师好像不喜欢我,我这人除了练练功,四书五经也学得半吊子,他对我总是很严肃,说我比不上其他人。”
大明的武将也是要考试的,陈继运气好,半吊子水也挂车尾考上去了,后续武艺倒是不错,往前翻了好几个名次,回头他兴冲冲去报喜,老师却还是一脸严肃,第一句话就是叫他稳重一些。
——许是,不喜欢他吧。
江芸芸也跟着怀念说道:“我老师也很严肃,我功课写的再好,他也很少夸我,大人总是有大人的考量,我们也非传统意义上乖巧听话的学生。”
陈继扭头,抱紧头盔,继续快步走着:“那是你老师太严格了,你可是神童,天下谁人不知你江芸,我可不一样,以前三字经都学了三个月呢,老师老说我愚钝不可教,啧,还不是就我一个人考上武官了,那些读书人都没考上呢。”
“可你不是也在他手下读到进士及第嘛。”江芸芸笑说着。
陈继没说话了,猛地又想起那年他匆匆跑到老师院子报喜时的场景,老师坐在孔子画像前,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也不太高兴的样子,甚至还有些愁容……
他在兰州快二十年了,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老师了,上一次听说老师的消息是五年前,却是老师去世的消息。
他……他当时好像也哭了一会儿。
江芸芸跟着他来到高台上,看着底下士兵,耳边鼓声阵阵,副将们失声力竭地喊着。
“瞧着很精神,回头你找个厉害的,带着我的衙役也训练训练。”江芸芸笑说着。
“感情好的!”陈继笑说着,“你那些衙役瞧着手脚无力,正碰上江洋大盗也追不上人家啊。”
站了半个时辰,两人就回到主帅帐里了。
陈继热情地邀请江芸喝酒。
江芸芸和颜悦色说道:“上值时间可不能喝酒。”
已经拍开酒坛子的陈继心虚,偷偷看了一眼江芸,然后放到一边去了:“那喝茶喝茶。”
江芸芸坐了下来:“正好也有些渴了,喝一口你们军营的茶。”
“好茶的。”陈继又开始得意起来,“特意给你们这些人准备的。”
“怎么有几人如此瘦弱,你不是整天说要攒钱给你的士兵吗?怎么还没养肥。”江芸芸打趣着。
陈继没好气说道:“你当我不想,养兵就是吃钱,唐伦背靠王府,要钱有钱,要粮有粮,周伦在辽东都指挥使司可是有人的,现在还榜上大太监了,我哪有这么厉害……”
他眼皮子一转,突然又说道:“我可就靠你了,你可要给我想想办法。”
谁知江芸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脸上笑容变大,笑着点头:“那我们还真是心意相通,我对此也略略有些看法。”
陈继不疑有他,随口问了下去:“说来听听。”
“军营的粮食现在是自给自足为主,还是运来的粮食分配为主?”江芸芸反问道。
陈继想了想:“一半一半吧,我们自己也有军屯的,但是兰州这情况你也知道的,蒙古人真不是个东西啊,老喜欢踏我们的粮,我的人都要备军,哪里还有空种地,而且,逃兵也不少。”
他突然嘟囔了一句,然后看了眼江芸。
江芸芸对他的小心思心知肚明,其实她这一路上遇到的人大都八百个心眼子,但是像陈继这样的性格却是屈指可数,若非确实守城有功,武艺超群,大概也做不到这个位置上。
“那分配的粮食呢?”她没有追问其他事情,只是继续问道。
“有那两个人守着,分到我这里的还能有多少?”陈继冷哼一声,“不过我会抢的,也不算吃亏。”
“到底是同僚,别伤了和气。”江芸芸提醒着。
陈继一脸不高兴:“若非他们太过,我岂会如此。”
“我这里到有一个办法,不知道继佩愿不愿意听一下。”江芸芸话锋一转,温和问道。
陈继点头:“说来听听。”
“按照太、祖设想,军屯的成立本就是因为自给自足。”江芸芸起了一个高调子,“可现在兰州情况有变,蒙古总是骚扰我们,一边打仗一边种地实在太困难了,可我们每年问河东那边要粮食,又不好多要,免得回头朝廷还要来查,就算要到了,拿到粮食三个卫所分分,也不能让每个士兵都能吃饱饭,所以士兵日子过不下去,想跑,虽有违情理,但也不能全怪他们。”
陈继连连点头:“是,果然还是其归通情达理。”
江芸芸和颜悦色地看着陈继,笑了起来:“你这边缺人,我这边缺地,若是联手,何愁要看其他两人脸色。”
她也不等陈继回答,声音微微提高:“我这边种了粮食,他们给衙门的税赋我直接都给你们,充当你们的军粮,把一部分的权益转承包给我们,这样你不是既能训练军队,又能让你的士兵吃饱饭。”
陈继呆了呆,也跟着她的思路想下去,惊疑不定点头:“是,是这么个说法,但是……”
“这样我的百姓有地种,能安抚民心,你的士兵有饭吃,能安抚军心。”江芸芸握紧双手,整个人朝着他前倾过去,比划着,“互利互惠,而且我并非要你的全部军屯,你看按照太、祖的说法,河西施行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在外敌频繁侵扰时,则为四分守城,六分屯种。”
江芸芸一顿,意味深长说道:“继佩兄,若是根据《明会典》上说言:每军种田五十亩、为一分,又或百亩、或七十亩、或三十亩、二十亩不等,皆以田土肥瘠、地方衡缓为差,军屯占据的都是肥田,我们守备营如今有多少兄弟在种田呢?”
陈继眼神飘忽了一下。
按照惯例,应该是一人五十亩,守备营三千兄弟,也就是说至少有一千八的正军在屯田,若是加上军余,也最多三千人。
“若是在初期,田地不多,每名正军士兵受田三十亩,但如今国家土地已然全部开荒,听说守备营是一人五十亩,这可是宣德年间,神武右卫左千户等所军户余丁,屯种赵州宁晋县开荒时才有的待遇,且军屯每亩征粮一斗两升,可比民户每年要纳得夏税和秋粮,每亩三升三合要多多了。”
江芸芸低声问道:“想来你也知道,纳税之后那些军户们还能剩下多少。”
陈继脸色阴沉。
“若是待遇给的好,当兵也算保家卫国,是个体面的职业,可现在士兵们都吃不饱,又要忍受蒙古人在边上危险,真跑了,我也是怪不得他们的。”江芸芸的声音充满诱惑。
陈继盯着她,忍不住说道:“好端端说这个做什么,不会是之前钦差查到什么了吧。”
江芸芸摇了摇头:“我不清楚。”
“我怎么听说那个王献臣跟着你走了好几天。”陈继疑心病犯了。
江芸芸理直气壮说道:“说是马尚书要求的。”
陈继立刻急了:“那你好端端来我那片地?!我们是不是兄弟了!”
江芸芸歪了歪头:“哪块?我走了好多地?”
“就东北面的那一大块啊,你还站田埂上和王献臣聊天的哪块。”陈继提醒着。
江芸芸哦了一声:“那块啊,我看没人种,荒着,都长草了,怪可惜的,所以绕了一圈。”
“怎么没人种啊!”陈继不高兴了,心虚但又大声,“士兵不够啊。”
江芸芸又是长长哦了一声,大眼珠扑闪了一下。
陈继和她面面相觑。
“你真不知道?”陈继再一次确认道。
“对啊。”江芸芸喊冤,“我去民屯那边看看,路过的时候才看到的,我作为同知,关心土地去看看也太正常了吧。”
陈继坐下来没说话了。
“你说钦差会不会……”他又想起唐伦那日说的话——这事肯定没完。
他有点慌。
江芸芸眼珠子微微一动,然后突然压低声音说道:“不瞒你说,你也是听说了吧,之前你差点被推出去。”
陈继一听这话,脸都黑了。
“你说怎么就好端端推你呢,你说是不是手里有其他事情呢?”江芸芸做出合理假设。
陈继这会真坐不住了,一把握住江芸芸的手:“江同知,江其归,你可要救我啊。”
江芸芸立马反握住他的手,认真说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正好断绝这个事情,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还请同知一说。”陈继连忙说道。
江芸芸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继脸色大变。
“你放心,我后续是一视同仁的,该你的肯定是你的,但那一片收到的,我衙门分文不取,都给你们,还是那句话,我的百姓有田种,你的士兵有饭吃,我有了政绩,你也能免于后面小人使坏。”江芸芸认真说道。
陈继面色青白交加,来来回回打量着江芸芸:“现在你在还好说,回头要是你走了……”
“我这就去写下契约,回头也贴出公告,一清二楚,后来人也不会这么不要面子,实在不行,你写信给我,我给你处理。”
江芸芸做事一向是包售后的。
陈继没有莽撞地立刻答应,反而直接说道:“我要想想的。”
江芸芸也痛快:“行,那我就打扰你了。”
陈继点头,亲自送她离开,开始飞奔回大营,召集所有副将开会!!
这边江芸芸溜溜达达出了军营,看着站在不远处张望的江渝招了招手。
“过来找我做什么?”江芸芸问道。
“选娘找你!”江渝眼巴巴说道。
“我明日去找她,今日没空。”江芸芸说道。
江渝叹气:“我就知道的,你可真难约。”
江芸芸笑:“你去帮我做件事情行不行?”
“行啊!”江渝高兴说道。
江芸芸掏出袖子里的纸片子还有一只削尖的炭笔,洋洋洒洒写了几行字:“你回头誊抄起来,然后让徐叔帮忙递给衡父和希哲。”
“弹劾卫所军官,尤其是陈继,侵占良田,不事生产……”江渝惊了,“你不是和陈继关系很好嘛?”
“还行吧,不破不立,也是为了捞他一把,真要是被其他人弹劾了,天高皇帝远,那可真是救也救不过来了。”江芸芸递过去,随口说道,“你也顺便替我多写两句,代我向他们问个好。”
江渝点头,拿起纸张,又蹦蹦跳跳跑了。
江芸芸站在军营处沉默了片刻,袖子一甩,脚步一转,打算换个人唠唠嗑去。
——这田肯定是越多越好。
——肥羊肯定也是越多越好!
第三百三十二章
江芸芸吃了一个闭门羹。
唐伦不见她!
“我家指挥马上就要大婚了。”副将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