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城北那块地是唐伦的,他没发现,也实在说不过去了。”他突然说道。
江芸芸不理会他的小心思,转身就要走。
陈继一看,急了,连忙追上去:“别走啊,我这边找人还要时间的。”
“我没有时间。”江芸芸冷硬说道。
陈继只好咬牙说道:“行,我点我的亲兵亲自跟你去。”
江芸芸扭头看了他一眼,片刻之后才说道:“你跟着我,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陈继一怔。
江芸芸却不等他说话,快步离开了。
城北其实就是兰州城靠近黄河的那一边,虽然靠近水源,但因为总是被蒙古人冲击掠夺,所以这里的土地一直不太畅销,再加上边上的中护卫比较强势,所以等江芸芸更强势的清丈出土地时,差点卖不出去。
好不容易碰到带着整个部落来安家的蒙古人,就连买带送,外加包小孩读书,前三年税赋减半的政策这才打包卖出去了。
其实这块土地安置蒙古人部落,也是经过江芸芸深思熟路的。
蒙古的情况和大明不一样,他们是一个个小部落组成的,内在人心不稳,缺少一个强有力的统治者,且手下的人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要看当时领主的个人能力和道德水平。
每年都有蒙古小部落的人带着牛羊和族人来投靠,但又因为觉得被欺负了就又跑了。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折腾,所以很多官员都不太喜欢他们来,就怕倒是真出意外了,自己担不起责任。
江芸芸把她们放在城外也有这个考量。
人在外面,真跑了,也对整个兰州城内掀不起大风浪,而且他们的小孩都还在城内读书呢,要是地里庄稼再长得好一点,日子有了盼头,这些蒙古人也不至于好日子不过,又要去过逐草而居的日子。
其实从今年夏税来说,这个政策很不错,这些蒙古人也都很安分。
明明,明明马上就要步入正轨了。
江芸芸停下脚步,神色微微发白。
“yue……”有人吐了出来。
陈继脸色格外难看:“真不是东西啊。”
江芸芸手指微微颤抖。
一具具尸体被特意堆成一个塔状,鲜血把地面全都浸湿了,那些人惊恐痛苦的面容就这样暴露在下跳动燃烧的火把之下,靑白白的一片,看得人毛骨悚然。
夜风吹过,秋日萧瑟中带来浓郁刺鼻的鲜血的味道。
筑京观。
江芸芸呼吸急促起来。
“那,那是寇兴吗?”陈继看到最头顶的那个脑袋,惊骇。
火把把所有人的面容都照得阴暗不明,江芸芸眯眼去看最头顶的那个脑袋。
那颗脑袋被人整整齐齐摆在最上面,不似下面那些随意叠放的凌乱。
他眼睛瞪得极大。
鲜血染满了脸颊。
头发凌乱披在脸上。
他就这么愤怒憎恶地注视着所有人。
陈继下意识移开视线,打了一个寒颤。
“死,死了?”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在没和江芸打交道之前,他就一直和寇兴共事。
年纪大的一个老官了,这么多年都升不上去了,不爱笑,很严肃,总是在叹气,面对军营也都是退让居多,很少和他们起冲突,但要是真闹起来,那也是寸步不让的。
没什么大印象,但到底是有印象的。
就这么,死了?
陈继有些恍惚。
江芸芸注视着那双被鲜血充胀的眼睛,也跟着红了眼睛。
愤怒。
出奇的愤怒。
心口的那点火苗终于被燃烧成熊熊大火,瞬间点燃她的理智。
她要把这场凶案的刽子手都杀了!
“有人!”陈继猛地回过神来,挡在江芸芸面前。
京观之后,有一个弯腰勾背,瘸着腿的人慢慢悠悠走了出来。
他一身是血,脸上甚至还有擦不掉的,凝固的血迹。
“是你?!”陈继震惊,随后拔出刀来,愤怒说道,“是你杀了这些人?”
那人一点也不畏惧那把刀,朝着江芸芸慢慢走了过来。
脸上被抹开的血迹被火把一照好似成了一道道疤痕,把他整个人分裂割舍开来。
“江芸,江芸……”他被刀尖抵住胸口,突然笑了起来,手指往后一直,整个人癫狂质问道,“你看到吗?这个脑袋,他死了。”
江芸芸面无表情看着他:“是你杀的?”
“不是我杀的,但是因为你死的。”周柳芳被刀抵着,整个人奇奇怪怪地靠了过来,脖子升得格外长,眼睛瞪得也格外大,整个人露出疯狂的大笑,“本来是要杀你的,哈哈哈,本来死的是你,你知道嘛。”
他一只手紧紧握着那把刀,锋利的刀刃上瞬间流出鲜血。
血一滴又一滴地落在早已湿润的地面上,再一次被泥土缓缓吞噬。
“但你没来,本来是你的脑袋要在这里的。”周柳芳指着京观大笑着,“你说说你,你说说你这辈子怎么就运气这么好,碰到的都是好人,人人都爱护你,事事都顺着你,你江芸真是神了,做什么事情都能成功。”
陈继见着人神神叨叨的,一脚把人踢开,不耐骂道:“你疯了,滚,不然我就杀了你。”
周柳芳重重倒在地上,狼狈地仰起头来,看着垂眸注视着他的江芸芸,突然趴在地上大哭起来:“杀啊,你怎么不杀了我,我当初宁愿你杀了我,你就应该让那群高高在上的老爷们都杀了我,杀了我吧,为什么不杀了我。”
“我爹娘死了,我弟弟妹妹也都死了,都死了,那留下我一个人做什么。”他失声力竭地喊道,“他们为什么死了,是因为你江芸啊,是不是靠近你的人都会死,你这个灾星,那些人要你死,可你死不了,他们也死不了,到最后只有我们死了,我们死了。”
“我爹娘死了啊,我妹妹死了啊,她才四岁啊,我弟弟也死了,要不是你,他现在已经十五岁了,也能考上秀才了。”
夜色漆黑,烛火跳跃,周柳芳趴在地上,一条腿畸形地垂落在地上,衣衫带血,头发凌乱,带血的脸上鬼气森森,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一半。
陈继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瞧瞧看了眼江芸芸。
江芸芸依然沉默着。
她注视着面前周柳芳,蓦地有些恍惚。
那一年,她站在公堂上想要求一个公道,可所有人都在警告她。
那个时候江芸芸愤怒不甘,一步也不愿意让。
凭什么!
明明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明明是别人先起了坏心。
明明,她什么也不知道。
周柳芳父母的死,其余人的堕落,甚至是死亡,为什么要怪在她身上。
江芸芸沉默着,只觉得滑稽,却又觉得悲凉。
那时不谙世事,只当自己好好读书就万事大吉了。
“都是你!江芸!都是你!”周柳芳被她这么悲悯地看着,突然扑上去,死死掐着江芸芸的胳膊,整个人好似被吊起来的鱼,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喘息,那双眼睛充满鲜血,好像下一秒就要流出鲜血来。
“寇兴是因为你死的,是因为你!!斯日波要杀的是你,你把他的奴隶都抢走了,他恨你恨得牙痒痒,他要杀了你,他是准备杀了你的啊。”
“是你!”
周柳芳尖锐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
“江芸!!”
“是你害死他们的。”
江芸芸沉默着,整张脸有一种惊人的白,这让她的眼睛越发漆黑明亮,跳动的烛火让每个人的脸颊都光影闪动,偏落在她脸上,又有一种坚韧顽强的光亮。
周柳芳父母的死因,她至今也不得而知。
可当年的事情,你若是问她后悔了吗?
江芸芸伸手轻轻搭在周柳芳的眉心,在他的错愕目光中低声说道:“不是我害死你的父母,害死他们的是当日你们的贪心,是你诬陷我,我只是不想背负骂名而已,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她的目光看向寇兴的脑袋,面露悲凉之色:“也不是我害死寇知府,是不把他人性命当回事的斯日波。”
“你现在很痛苦,可我当年也很痛苦。”江芸芸低声说道,“不是谁惨谁才有道理的,你应该去找害死你父母的人,而不是我。”
她把周柳芳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狠狠推开。
“就像我会为寇知府报仇一样。”
周柳芳摔倒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江芸芸,然后突然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江芸芸安安静静地站在夜风中,感受着风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耳边是凄厉的哭声,不远处的黑夜也已经彻底降临。
夜深了,秋风起了。
她伸手狠狠掐了掐额头。
她的病还没好,现在只觉得额头好似被刀割一样的疼。
“你为什么说斯日波是为了杀我?”江芸芸低声问道,“他知道我本来今日要出门的嘛?”
周柳芳还是哭,哭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有人给他通风报信,你知道是谁吗?”
江芸芸继续平静问着。
“你和我合作,我送你回扬州。”她垂眸,注视着面前的周柳芳,“故土难离,当年秋日诗会,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到如今,也有八年了。”
周柳芳不哭了,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喃喃说道:“原来已经八年了。”
江芸芸安静地看着他:“我送你回到你父母身边,八年了,你不想见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