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都行。”江芸芸忧心忡忡,背着小手走了。
——周笙确实有点奇怪了。
——算了,她和周笙的关系本来就很奇怪。
但是江芸芸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乐山突然急匆匆跑回来,笑说着:“黎公来了!黎公来了!我看到黎叔了。”
江芸芸想也不想就跳了起来,急匆匆就跑了。
码头上,黎淳被人搀扶着下了船,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码头,突然生出岁月不待人的感慨,少年时的那些张狂澎湃的梦在老年人的眼中似乎都格外遥远了。
那一年他千辛万苦来到京城,为了博一个前程,宦海沉浮多年,最后又只能愤愤不甘地离开京城,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如今他终于又来了,却突然觉得多年前的一切都成了不值一提的东西。
“老师!”
他还未发出感慨,就突然听到一个熟悉欢快的声音。
——是了,总归是有值得一提的事情。
黎淳眯眼看着面前冲到自己面前的年轻人,突然伸手比划了一下,笑了笑:“长高了。”
江芸芸高兴地踮起脚尖,绕着老师一直打转,脸上笑容挡也挡不住:“长得可高了。”
“芸哥儿瘦了。”一侧的黎叔一脸心疼,“怎么一点肉也没有了。”
江芸芸举起胳膊,在他们面前比划着:“可是长肌肉了,不瘦的。”
大家看着她奇奇怪怪的动作,一脸茫然。
江芸芸看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胳膊啥也看不出来,便先一步傻笑起来。
黎淳无奈:“幼稚。”
“老师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啊!”江芸芸一向是得寸进尺的人,笑眯眯地伸出手,“我二十了呢!”
谁知黎淳点头:“确实有。”
江芸芸震惊。
“是个大礼物呢。”黎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指了指身后的船只,“小穷鬼。”
第三百六十二章
江芸芸背着小手溜溜达达准备去看礼物, 走路都轻快了不少:“老师给我准备什么了啊,这么神秘。”
黎叔笑着跟在后面:“是个好东西呢,好早就开始准备了。”
江芸芸更兴奋了:“真哒,我就知道老师心里有我, 虽然没有半个月给我写封信, 之前还写信骂我了。”
黎叔听得直笑:“真是记仇啊。”
江芸芸皱了皱鼻子, 小声抱怨着:“才不是, 我当时真的很伤心的。”
黎叔看着她的背影,露出笑来:“这一眨眼, 芸哥儿都长这么大了。”
“什么味道。”江芸芸在兰州待久了, 一下子就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的味道,疑惑说道,“怎么像是养马的味道。”
黎叔笑说着:“真是灵敏的鼻子, 这是黎老特意为你选的马, 还是个刚会站起来的小马驹时就抱回来养了, 养到现在都一岁了。”
“哇, 长得好可爱啊。”江芸芸一推开门就看到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这是生于西南乌蒙地区山区的乌蒙马。”黎叔笑说着, “体卑而力劲, 质小而德全,登山逾岭, 逐电欲欲云,鄙螳螂而笑螈蜒也,可是难得的好马。”
江芸芸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
这是一匹通体漆黑, 唯额头有一小簇白毛的,身长十有一尺, 首高九尺, 它并没有兰州马这么高大健硕, 但有着粗壮的四肢和灵活的身躯。
“别看这马小,但是爬山快,西南这边又称之为爬山虎。”黎叔笑说着,“这马养起来要精细的,所谓“秣之以苦莜焉,啖之以姜盐焉,遇暑渴又饮之以韭浆焉”,不过自来养马都不便宜,这马又比兰州马的消费要少一点。”
江芸芸来来回回摸着马脑袋,爱不释手:“怎么想到送我马。”
“你都长大了,还这么厉害了,送刀剑不合适,送书本也已无用。”黎叔笑说着,“这马就刚刚好,回头谁瞧见了都要夸一句精神的。”
江芸芸咧嘴笑:“是不是我骑驴的事情被人笑了啊。”
黎叔看着小孩没心没肺的样子,也跟着笑了起来:“那是世人多嘴,我们小状元想骑什么就骑什么的,又不耽误做事情。”
江芸芸牵着小马下船的时候,黎淳正在和乐山说着话。
“你应该派人去请周夫人来的。”他一见到江芸芸就严厉说道,“写几封信也太过敷衍,你难道不知周夫人并未出过远门,你这些年也没回过扬州,许久不见,怎么会不思念,且她自来谨慎,迟迟不来是怕她的身份给你带来麻烦,可这是你的生母,你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能不请她来。”
江芸芸恍然大悟。
“那我让乐山去接人?”她说。
“你身边就一个人伺候,如何能让乐山走。”黎淳瞧着主仆两人一个赛一个年轻,忍不住开始操心起来,“你写一封信来,我让老黎找几个人去扬州看看。”
江芸芸连连点头。
黎淳叹气:“先上车吧,每次信里都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差点把这事忽略了。”
“什么事情啊?”江芸芸把人搀扶上马车后,随后强调着,“我最近没什么事情啊,我都在教书呢,可乖了。”
黎淳睨了她一眼,无奈说道:“不是你的问题,毕竟你身边没有大人难免有些思虑不周,有件事情今日既然说到这里了,也该和你说一说了。”
江芸芸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你可以为你的母亲请封了,你知道吗?”黎淳问道。
江芸芸茫然,随后又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个事情,但我不太清楚。”
黎淳便仔细为她解释起来了:“地方官任免都是原籍回避的,想来你也知道,本地人不得在本地为官,大部分是南人到北,北人到南,不论如何都是外省任职,这点你也该是知道的。”
江芸芸点头。
“洪武十七年,太、祖为了‘勉孝劝廉’,准许凡任职所在地距离原籍一千五百里之外者,国家给以舟车,以便官员迎接父母,其实你之前去琼州和兰州都是可以带你的父母走的。”
江芸芸想也不想就皱了皱眉。
“不过那两个地方情况并不安稳,你不带也情有可原。”黎淳又说道。
江芸芸连连点头。
“但若是你父母年迈,你又无法赡养,且你本身又有功绩的情况下,你可以向吏部和兵部提出诰命申请。”黎淳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温和说道,“你次次上任都有功绩,本就该让你的父母享受到这个荣誉的。”
明朝官员要想让妻子或母亲获得封赠,有几个立功表现。最简单的是考评得优等,又或者是治理地方有功,再者可以是领兵作战有功,江芸芸其实全都符合,琼州是治理地方,兰州是领兵守城,且她年年是优等,最重要的是陛下对她的态度也算是宠信。
这样的条件符合后,官员首先向吏部和兵部提出申请,然后两部提准被封赠人的职务及姓名,之后事情流转到翰林院,由翰林们依式撰拟文字,封典时,中书科缮写,经内阁诰敕房核对无误后,加盖御宝颁发。
“诰命夫人虽无职权,但可以领取俸禄以及享有爵位待遇。”黎淳解释着,“你这样以后去了远方,呆在京城,至少家里人是有人照顾的。”
江芸芸眼睛一亮。
“你如今五品,朝廷规定一至五品官员的妻或母行封赠,用“诰命”二字。”黎淳顿了顿,歇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凡封赠之次,七品至六品一次,五品一次,三品、二品、一品各一次’,你之前从琼州回来就可以上折子了,如今你是五品,便可以封两次,若是你有夫人……罢了,我说的不是这个。”
黎淳坐船坐久了有些累了,靠在隐囊上,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下面的话你未必爱听,但你也要听我说完。”他说。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老师说什么我都爱听。”
“嫡在不封生母,生母未封不先封其妻。”
江芸芸皱了皱眉,下意识抗拒。
“但你如今有两次机会。”黎淳淡淡说道,“可以各自给一次。”
江芸芸没说话。
“你家这个情况,回头有人参你不敬嫡母,你是说不清的,你如今在京城也算有些名气,真被人抓住把柄了,陛下仁孝,不喜这些事情,给个封号也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巴,而且五品宜人到底能让周夫人在扬州过得更舒服一些,不然她一个妇道人家在这么远的地方,难免是有些吃亏的。”黎淳低声说道。
江芸芸低着头,捏着手指。
黎淳一看就忍不住叹气,伸手,缓缓拍了拍江芸芸的手背:“此事只是给你一个参考,不急,你先仔细想想。”
江芸芸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
黎淳多年未见,这次见了便忍不住打量着面前的小孩,二十岁的小少年跟个小翠竹一样,又细又长,小脸白净秀气,穿着颜色鲜艳的便服,坐在边上,跟朵小花一样。
他的目光落在江芸芸右眉上的那道小疤上,却又没有多说,只是移开视线。
“二十岁的生辰准备怎么办啊?”他转移话题笑问着。
“打算开个席面。”江芸芸笑眯眯说着,“请师兄他们还有几个同僚吃一顿。”
黎淳点头:“开吧,多开点,热闹一点也好,年轻人就要热闹点的,多开几桌,詹事府、翰林院的人都请过来,别厚此薄情,伤了彼此的情分。”
江芸芸点头:“知道了,哎,我的新院子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黎淳颔首:“你信中写了两遍了。”
江芸芸一听就哈哈笑了起来。
“我种了梨树和枣子树。”江芸芸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规划,“还搬了一个莲花缸,搭了一个葡萄架子,回头就可以坐在这里乘凉了。”
“后院我打算种种菜,京城的菜可真贵啊,我打算自给自足。”
“马和驴可以养在一起的,回头我把架子搭得大一点。”
“我那院子我加高了,之前修缮的时候来了贼,把我的木头偷走了。”
“左右邻居都是读书人,很好说话的。”
黎淳安安静静地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神色微笑,时不时附和几句。
很多年前,在扬州时,他们也总是这样。
盛夏的午日,四人围坐在冰盆边上,一人说一人听,外加一个楠枝唱和,夫人应答,四个人似乎总有说不尽的话,笑不停的故事,不知不觉中一日就过去了。
江芸一直是很有活力的,在她眼里连花开了都是值得快乐的事情。
院子确实是一个安静的院子,简单朴素,瞧不出是一个五品官员的院子,不过小马牵进去的时候,江芸芸从兰州带回来的小毛驴又开始叫唤了。
“你这小毛驴养得……”黎叔震惊,“是不是平日里吃得太好了。”
乐山摸了摸脑袋,悄悄说道:“公子很喜欢它,老是偷偷喂它吃东西。”
“溺爱!”黎叔无奈说道,“这么胖,骑出门怪不得被人笑话。”
乐山跟着笑了起来。
黎淳来了,不少人都跟着上门拜访。
李东阳是当天晚上就来了,一进门就看到他多年不见的老师正躺在躺椅上,小师弟坐在小板凳上跟他讲着兰州的故事,两人一闭眼,一微笑,瞧着格外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