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朱佑樘一看也跟着不高兴了。
君臣两人不欢而散。
“真是坏脾气。”陈宽骂道,“爷这么给他台阶,他都不下。”
朱佑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又说道:“去请阁老们来。”
—— ——
刘健等人赶到时,朱佑樘正在喝药,屋内有淡淡的中药味。
刘健一脸担心:“陛下可要保重龙体。”
“那也要大家都安分一些才是。”朱祐樘淡淡说道。
三位阁老立马跪下请罪。
“行了,起来吧。”朱祐樘叹气,“又非说你们。”
陈宽接过药碗,先一步把刚才的事情委婉说了一遍。
三位阁老了然。
“陛下可要下旨问罪刘尚书?”刘健直接问道。
朱佑樘没说话,他到底是有点不舒服的,他自认为对刘大夏已经足够温和了,几次三番请进京,给了他足够的尊重,这次裁革也不过是想着息事宁人,谁知道他竟然是一点也不肯低头。
——倔驴!
陈宽替人说道:“刘尚书如此顶撞陛下,且行事粗鲁,今日闹得是仪仗队,明日就是宫内侍卫,虽说要做出点事情来,但如何能如此行事。”
“此事倒是不难。”刘健说,“只是问罪需要前因后果,不知陛下是想要把裁革一事停了?”
朱祐樘想也不想就说道:“自然不要。”
“那后续的事情可要交托给谁?”刘健又问。
朱佑樘哑然。
——这一时半会他还真想不出来。
“刘尚书铁血手段,才能压制。”刘健话锋一转,继续说道,“此为其一,其二,若是陛下要用这个名头问罪刘尚书,那后续的人会不会认为裁革之事会得罪太多人,所以此事无关紧要,态度不过尔尔。”
朱佑樘彻底冷静下来了。
但他下不了台了。
李东阳见状,连忙递上台阶:“今日值班兵卒闻风就是雨,差点害了君臣失和,幸好陛下仁慈,不被蒙骗,刘尚书慧眼如炬,真是一眼看透问题关键,不若正好让刘尚书递个具体裁革方案的折子来,也好公示众人,总比闹得人心惶惶的得好。”
朱祐樘看向李东阳的眼睛都温和起来了:“李爱卿考虑得极是,内阁拟制去吧。”
三人有惊无险地出门了。
“没想到刘阁老对刘尚书还挺维护地。”陈宽忍不住酸溜溜说着。
朱祐樘含笑:“老师虽有些脾气,但性格最是刚正。”
陈宽垮下脸来。
“这些驸马都尉是如何得知名单消息的。”一个小黄门借着给人研墨的动作,天真问道,“瞧着消息也怪灵敏的。”
原本低下头的陈宽瞬间看向小黄门。
小黄门低着头,低眉顺眼地站着。
朱佑樘被这话点醒,瞬间陷入深思。
陈宽欲言又止,慌张说道:“说不定是兵部的人自己泄露的。”
朱祐樘摆手:“不可能,刘尚书多谨慎的人。”
他想了想:“查,去查,仔仔细细地查。”
—— ——
两日后,江芸芸溜溜达达去给太子殿下上课的时候,正听到詹事府里有人在恭喜焦芳荣升礼部左侍郎。
焦芳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得合不拢嘴,就连见到江芸芸也一脸和气:“呦,这不是江学士嘛。”
江芸芸也跟着笑眯眯说道:“左侍郎好啊。”
焦芳更高兴了。
“听闻陛下也赏了你银钱和布匹,哎,虽说不是升官,但有钱也是极好的。”焦芳安分不了一会儿,又开始说不中听的话了。
江芸芸也不生气:“当然还是钱好,毕竟我还年轻嘛。”
焦芳不笑了。
——他的年纪都可以当江芸爷爷了,估计还有剩的。
王鏊忍不住笑了,但很快又板脸:“江学士,你上课要迟到了。”
江芸芸长长哦了一声,背着小手跑了。
焦芳气得直咬牙。
“和年轻人计较什么。”王鏊慢慢悠悠说着,“不说比我们的儿子了,比孙辈说不定还要差几岁呢。”
焦芳更不想笑了,直接甩袖离开了。
费宏不解:“好端端和他置什么气。”
王鏊捋了捋袖子,淡淡说道:“一想起驴舌头也能说话了,听不得而已。”
费宏无奈一笑:“这人可记仇了,算了,要是熬得住,说不定是下一任呢。”
王鏊撇了撇嘴。
—— ——
没多久,一份帖子送到江芸院中,当时江芸正在和今年的新科进士,之前在扬州一起相处过得叶相、杨果等人说话。
之前江芸芸一直闭门不见客,直到殿试结束,庶吉士的选拔都结束了,这才开始接收帖子。
吴宽年纪大了,之前科举的变故,吓得他一出考场就病了一场,如今一听考试考卷考生这些字就忍不住心悸,所以见了几个人也就不见了,让他们直接去找江芸。
他有意做个人情。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年纪大了,身子大不如前,过几年估计就要退了,要这个座师的虚名已经没用,不如给自己小孩徒弟等人结个善缘,把这个座师的名头给江芸,而且认了年轻有为的江芸做座师,肯定比他这个一只脚迈进棺材的小老头有用。
所以江芸芸过上了白天上班,晚上交际的日子,忙得不得了,还要抽空和人讨论学问和世面上流行的哲学理论。
没错,现在的读书人其实已经开始批判程朱理学的天理是万物的本原,但也有人不赞同陆王心学的万事万物皆出于心,总之都是很有想法,且一个个都要说出来的人。
所以他们兴致勃勃去看江芸芸,企图得到她的见解时,江芸芸只能微笑着不说话,故作高深。
她信的东西,在这里十有八九属于大逆不道。
这一轮轮的大浪淘沙的交谈,江芸芸还真捡到几个神童天才了。
这一届中一个叫王廷相的,开封府仪封县人,她最是满意,读书以经国济世为务,大胆创新,非常有锐进的改革思维。
还有不少人也都很好,瞧着很有读书人的锐气。
“好多神童啊。”江芸芸关上门后和乐山感慨了,“真是令人羡慕啊。”
乐山欲言又止得看了她一眼。
“哎,谁送来的帖子啊?”江芸芸回过神来,随口问道。
乐山一看,也跟着啊了一声:“是刘尚书,兵部的刘尚书,您的刘师兄。”
江芸芸一个激灵醒过来:“哎,刘师兄怎么找我啊?奇怪,跟个鸿门宴一样,还下帖子,也太慎重了……明日下值之后,家中……算了,不想了,总不能害我吧,你明天早上给我准备一点礼物出来。”
乐山点头:“不知可有带家眷?”
“刘师兄这次入京只带了自己和两个仆人。”江芸芸摸了摸脑袋,“刘师兄一向避嫌,怎么好端端要请我吃饭。”
“之前京城还闹得沸沸扬扬的裁革,这几日都没动静了,听说锦衣卫都走了好多人,每天都有人离开京城,现在京城的房价都便宜了,治安都好了不少。”乐山好奇说道,“是不是庆功宴啊。”
江芸芸笑:“这刚开始的事情,你就打算庆祝啊,没有的事情,我估计是其他事情吧。”
乐山不好意思笑了笑:“我就是胡说的,只是瞧着最近街上的那些纨绔子弟都收敛了不少,心里高兴,对了,夫人好久没来信了,公子怎么也不得多问一句啊。”
江芸芸拍了拍脑袋:“坏了,这一天天忙得都忘记了,还有江渝是不是也好久没来信了啊,你等会都替我写信问问,两个小姑娘在边境我还挺不放心的。”
“不是说做什么调解做的风生水起嘛,现在蒙古话都说的极好了。”乐山笑说着,“现在身边围了一群人呢,都是要跟着她学呢。”
第二日,江芸芸拎着礼物,骑着小毛驴溜溜达达去刘府吃饭了。
刘家住得很偏,靠近城门口的位置了,不过不少家境窘迫的读书人也都住在这里,治安倒还是不错。
“来就来了,怎么还带礼物了,回头我们老爷要不高兴了。”开门的仆人笑说着。
江芸芸咧嘴笑:“不碍事,是我当师弟给师兄的礼物,也不值钱,就是根墨条。”
另外一个仆人伸手:“老爷在内堂等着呢。”
江芸芸入内,就看到刘大夏穿着简单,没有任何装饰,洗得发白的蓝色衣衫背对着站在正堂,面前挂着一幅黄河静静流淌的画,头顶是月光,两侧是游走的行人,一切都显得格外安逸平和。
“这是我当年治水时,看着那些汹涌而下,肆虐百姓时有感而发留下的画。”刘大夏出声,“那个时候的黄河水,只要被它卷上了,谁来了也救不了你。当日我在秋水镇,那水里都是哭声,那些孩子瞧着还没我腿高,那些老人就这么在我眼前被卷走,我看得……心都碎了。”
江芸芸脸上的笑顿时收了起来。
“所以我后来给自己画了这么一幅画。”刘大夏低声说道,“我得要把黄河治好,至少,至少三十年不能再出事了。”
他转身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平静说道:“哪怕让我死在黄河里也是可以的。”
“当时师兄吐血累到在黄河上的消息传到京城,我恨不得亲自去找您。”江芸芸说。
刘大夏看着面前已经长高的年轻人,知道他这句话不是在敷衍他的。
他的师弟最是热忱,最是真挚。
那一年第一次见他时,扬州大雪纷飞,他满怀激动匆匆而来,正遇到江芸和他的朋友走在走廊下说话,满脸稚气,隔着漫漫大雪,两人的视线相遇了。
那一年他才十岁,长得瘦弱,跟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偏有一双格外灵动的大眼睛,一眼看过来,就知道此人定然不凡。
他长得凶,便是自家孩子见了他也不敢说话,江芸的那些同学见了他也怯懦极了,只有他的小师弟一见他就是笑,眉眼弯弯的。
再后来就是在京城,他已然长高了,却还是带着少年人才有的天真,装着小大人的样子,企图和你站在同一条线上说话,说的话也有理有据,不再充满稚言稚语,白话连篇。
他长大了,在老师精心的养护下,这株不起眼的小草不知不觉长大了,成了一颗郁郁葱葱的小树,逐渐有了锋芒,但同样也愿意颤颤巍巍地伸出枝叶去庇护自己觉得对的道理。
再后来两人各奔东西,再得知他的消息,他成了大明最年轻的六元及第的小状元,那样的风光,只是还没高兴多久,他就得罪人去了琼州,随后的消息好好坏坏,断断续续传了过来,他也跟着起起伏伏,颇为忧心。
那时,他住在东山下,手里是老师的信,耳边是师弟的消息,可他看到的却又是黑暗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