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空气中弥漫着的饭菜香味,一切都很安静祥和。
“我年轻读书的时候……”江芸芸突然开口,“我和楠枝的书房前有一株我自己种下的绿梅,我有时候偷懒就会坐在树下发呆,什么都不想,就看着天上的云飘来飘去,树叶在眼前一晃一晃的,我那个时候读书读得紧张了,就跟自己说实在考不上就去当个教书先生。”
张道长笑得比哭的还难看:“还不如去教书呢,肯定能教出很多很多学生,还能长命百岁呢。”
江芸芸笑:“可你瞧着我是个安分守己的人。”
张道长没说话了。
“都说人各有命,走到这里就是我的路,改不了,不是你的几句话,外面人议论我的那些话。”江芸芸轻声说道,“你又不是真神仙,救不得就救不得吧。”
张道长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
“哎,安慰了这么久,你不准备请我吃顿饭。”江芸芸话锋一转,笑说着,“嘴皮子都说干了。”
张道长还真乖乖站起来说道:“那我去买只鸡,晚上炖鸡吃,人参我是买不起了,买点玉屏风,黄芪,白术。”
他说完还真的准备走了。
江芸芸震惊,摇椅也不摇了:“你哪来的钱?你去抢钱了!”
乐山端着一篮子的食材,手里还握着一把葱,讥笑着:“人家算命了得,现在可是出了名的天师了呢,前几日还买地了呢。”
张道长摸了摸脑袋,悄悄看了眼江芸芸。
江芸芸打量着他,点头:“衣服瞧着确实精致了点,不过安定下来也好,以后也不用东奔西跑了,好好过日子才是。”
“公子你要不再问问,哪里买的地,什么时候买的?”乐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挖苦着,“了不得了,出息了。”
江芸芸想了想,指了指自己:“是我清出来的哪片土地嘛?”
张道长摸了摸脑袋,又小心翼翼看了她一眼,还是没说话。
“买就买了,谁买都一样,安心交税就可以。”江芸芸笑说着,“我有这么恐怖嘛,你见了我也这么小心翼翼的。”
张道长一听,一屁股坐下来,小声嘟囔着:“之前在兰州看你对那些和尚道士这么凶,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我讨厌这两个职业。”江芸芸笑着把话头接了过去,想起往事,神色还有些悠远。
“我没法提出更高的理想标准,但想着社会若是要安稳,要走上正轨,各司其职肯定是要的,士农工商本该是四种职业,现在成了四个等级,道士和和尚又作为三教九流,更为低等,这些职业本是作为抚慰民众心里的存在,很难创造出真实有利于这个社会的物件,粮食布匹武器都是那些上供给你们的百姓生产的。”
江芸芸伸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
“好的社会应该有一个良性的循环,就像这个圈头尾相连,一环扣一环,可兰州当时的情况下,百姓种不了地,工匠造不出东西,城内的士兵人数太多,刀口上舔血,惶惶不安,外面是蒙古人虎视眈眈,就像一把刀,随时要砍断这个圈,若是如此兰州就崩溃了,本就摇摇欲坠的情况下,那些道士和尚靠着大肆渲染教义,威胁到了本就脆弱的百姓,想要掏空百姓的钱财,这才聚集了大量的钱财。”
江芸芸好似随意一般抚开空气中的那个圆,鲜红的绳子在空中一闪而过。
“我把他们的田拿回来,是为了把这个摇摇欲坠的圈补回去,重振百姓信心的手段之一,你今日这次能买到地,说明你们也在这个摇摇欲坠,毫无立锥之地的圈里,你如今也在我的治下,我自然也希望你过得更好。”她和气说道,“好好种地。”
张道长懵懵懂懂听着,但他知道江芸不是坏人,她和他所见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承包给一家人了,缴税之后,我们剩下的五五分。”他呐呐说道,“没丢你脸吧。”
江芸芸笑着点头。
张道长也跟着咧嘴笑:“我现在有钱了,我可以请你吃饭了。”
江芸芸重新闭上眼,摇着椅子,架在膝盖上的小腿一晃一晃的:“攒着吧,赚钱不容易的。”
“公子自己都攒不下钱,现在还装模作样劝张道长了。”乐山嘲笑着,“你们两个都败家。”
江芸芸哎了一声,立刻愁眉苦脸说道:“又没少了你的钱,干嘛说我啊。”
“就是就是!”张道长也跟着敲边鼓。
乐山一脸无奈地看着闭眼小憩的江芸芸,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张道长,举起手里洗的水灵灵的葱。
张道长怂了。
“快出门买鸡,等会市场都关了。”江芸芸催促着,“路上要是又看到有人卖桑椹,也买点回来,想吃。”
张道长起身出门了。
乐山见人走远了,这才凑过来说道:“公子什么时候能回内阁啊。”
“刚回家第二天你就嫌我烦了?”江芸芸打趣着。
“平日里院子就我一个人的。”乐山叹了一口大气,一本正经说着,“多了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挤了。”
江芸芸笑得直捶扶手:“我争取早点吧。”
乐山看她精神也不错,也跟着松了一口气,笑嘻嘻说道:“没事,我也能养您,我可攒了不少钱。”
江芸芸摆烂,满口胡说八道:“那真好,一下子能啃两个人的钱包了,日子一下子富裕了。”
“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了。”乐山回到厨房后,看着院中浑然不当一回事的悠然自在的公子,小声说道。
—— ——
外面自然是更乱了。
这次江芸这么利索地直接回家了,大家是万万没想到的,毕竟之前都是死赖着不走,被好多人嘲笑利欲熏心,贪权慕禄,结果一转眼,江芸头也不回就回家了。
要说最乱的,肯定是内阁。
平日里江芸的工作看着不声不响的,做事情也不慌不忙的,好像工作很轻松,现在好了,这人撂摊子不干了,算是彻底暴露了。
“王尚书的祭文谁来帮我看看啊。”
“这个各地的通宝数额马上就要下发了,谁来帮我核对啊。”
“京兆府那边递过来清丈土地的数额,原先的账本在哪里啊。”
“陈公公又来问之前陛下要修观的钱了。”
“云南贵州那边又有折子递上来了,放哪里啊……”
刘健被吵得头疼,本就年迈的面容几日下来更憔悴了,偏又不能发火,只能深吸一口气,然后一个个吩咐下去。
“祭文让其他同僚看看,别出错就行,还有主持丧仪的人确定了没,别抓着文章不放。”
“通宝的数额放在这里,我亲自看,所有的案卷都拿过来,我要一个个对过去。”
“这个清丈的事情……放着放着,等江芸回来再说,我哪里知道他之前怎么操办的。”
“没钱,户部哪来的钱,正好,云南贵州的折子你让陈公公帮忙递给陛下。”
刘健好不容易把围在自己身边的人都敢打发走了,揉了揉额头,端起茶来一看,茶都被他喝完了。
“来人啊!上茶!”他不悦喊着。
冯三匆匆忙忙跑进来倒茶。
“怎么是你?”刘健眼尖,认出了他,“你不是昨日守夜的嘛,衣服都皱巴巴的。”
冯三低声说道:“今日奉茶的说身体不舒服,所以来帮忙带一下了。”
刘健打量着面前瘦弱的小黄门,无奈说道:“倒是个老实的,茶壶就放着吧,你先下去休息休息吧,等会还要你跑一下腿送折子。”
冯三哎了一声,蹑手蹑脚走了。
只是刘健刚喝了一口水,就看到李东阳拿着几个折子上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
李东阳先一步开口:“户部员外郎席书上书。”
刘健没说话,但下意识有些抗拒。
“不是说人的,论事的。”李东阳把折子递过去,想了想又说道,“但时机不对,外面闹得更厉害了。”
刘健打开一看,真是眼前黑了又黑,还没看完就把折子关上了。
“江芸就是平日做事太强硬了,得罪太多人了。”他忍不住骂道,“不管真心还是无意,都是火上浇油。”
两人都沉默了,没说下去。
“陛下还未出观吗?”刘健回过神来,把折子打开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把这个给陛下送去。”
李东阳苦笑:“怕是无济于事。”
“总不能真的让我们两个‘阻断言路’,也跟着回家去吧。”刘健讥笑着,“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活像我们内阁人人都是奸臣一样,要我说,江芸还能做点事情呢,还有点魄力和手段,这些耍嘴皮子功夫的有几个是能用的。”
李东阳接过折子,随意翻看了,找补着:“也都是没有坏心的。”
刘健冷笑一声,眉眼低垂,神色冷淡:“什么心自己知道,这些人整天说这些风凉话有什么用。”
他指了指堆得满满当当的两张桌子,江芸芸的那张桌子彻底被折子淹没了。
“谁不知道国库紧张,不知道传升官太多了,不知道陛下沉迷斋醮,织造频繁,谁不知道贵州云南现在乱成一团,乱象横生啊,说有什么用,当年漳州没人愿意去,浙江也不去,现在还能去贵州云南不成。”
“但云南贵州也不得不让人去。”李东阳说,“流言四起,也要安抚。”
刘健坐在椅子上沉思了许久,半晌之说:“你我拟几个人选,让陛下选一下吧。”
“要选一个强硬有魄力,且有一定威望的人。”李东阳说。
刘健提笔:“西涯有什么人选吗?”
“南京刑部左侍郎樊莹天顺八年进士,成化八年擢监察御史时,曾奉命捕获山东强匪首,清军江北,成化十五年改按云南监察御史,交阯引诱边民为寇,樊莹成功驰檄,陛下初年擢河南按察使,黄河为患,巡视赈济,河南多积弊,考本末,如今云南景东卫昼晦七日,宜良地震如雷,曲靖大火数发,贵州亦多灾异,非强势慧能之能不可胜任,樊莹为人诚悫简易,老成清慎,可堪大任。”
刘健点头:“你素来看人准,那就写在第一个吧。”
“还有事情?”折子写好了,刘健还没见李东阳走,随口问道。
“詹事府那边来问,本该今日就要轮到其归上课了。”李东阳慢慢吞吞说道。
刘健拍了拍脑袋:“坏了,把这事忘记了。”
—— ——
朱厚照闹得要出宫,东宫跪了一地的人。
“什么天灾妖人,胡言乱道,霍乱人心,干嘛把江芸赶走啊!”朱厚照气得直跳脚,“别拦着,我要去找他。”
“一来一回,可赶不上宫门关了。”陈嬷嬷耐心劝着。
朱厚照停了下来,随后脚步一转:“那我不出宫了,我去找我爹。”
刘健脸都吓白了,直接一个飞身把人拦住了:“陛下正在清虚观斋醮呢,还有三天时间才能出来。”
朱厚照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又是这些妖道……”
“殿下!”陈嬷嬷声音微微提高,打断他的话。
“要不再等等。”张永也顺势膝行到他边上,低声说道,“江学士那边肯定有很多人盯着,要是被人知道殿下去找他,说不定又要挨骂了。”
“是啊,等江学士回来了,让詹事府多排几节课就是了。”谷大用也跟着说道。